轿舆方才停下,斩秋便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巨响,犹如爆炸一般。

    她推开轿门走下去,这才看清楚了眼前的画面。

    只见百里及春与裘安所乘的那俩轿舆如今只剩个底座,而他二人仍坐在其中,座下四只狞兽被惊得朝周围跑散,地面上还躺着裂开的车壁碎片。

    百里及春不慌不忙地起身,抬手掸了掸衣角碎屑,嘴角微扬:“多谢二殿下如此热情,为本座掀开轿门。”

    “不过二殿下掀门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说完他迈步走出废墟般的车厢,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插曲。

    此刻裘安的脸色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幸而理智尚存,没有作出更有失身份之事。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着胸口的怒意,心中暗恨自己不该这么轻易便被其激怒。

    不过是父神随便指给他的女子而已,他何需在意?

    裘安一面想着,一面扭头朝斩秋看去。此时正逢斩秋抬眸,四目相对间,裘安的眼色又冷了几分。

    不对。他在意的不是斩秋,而是神族的颜面。百里及春如此轻浮地说出那些话,就是在赤裸裸地挑衅神族的威严,而他之所以会动怒,不过是在意这个罢了。裘安在心中对自己道。

    斩秋早就料到他们会起摩擦,因此她并不在意,很快便收回视线,仔细地审视起周围。

    眼下他们身处深山密林之中,周围有异光波动,想来是一片结界。若她猜的不错,皇宫就在这结界之后。

    她下意识地抬手,欲试试这结界,却被不远处雪岚阿谀的声音惊醒,顿时回过神来,收回了手。

    “哎呀,两位殿下定是因为路途太漫长,故而在轿内里练了几招了罢!唉,是雪岚照顾不周,没给两位殿下准备些解乏的乐子,实在是抱歉。不过两位殿下真是好身手,好身手呀。”

    雪岚一副故作无知的姿态,笑呵呵地替裘安与百里及春打着圆场,随后又走到斩秋与裘霜这边来,邀他们上前,“神君,请。公主殿下,请。”

    说完只见他轻阖双目,口中微微念了句什么,随后缓缓抬手在空中绘制着复杂的符文。

    待完成后,他的手掌猛然向前推去,便见前面成排的树木突然向左右移动散开,继而出现一道青色的屏障。

    那道屏障便如被火焰舔舐的纸一般,中央出现一个洞口,瞬间侵蚀着四周的结界向外蔓延开来,最终如同灰烬般飘散,无影无踪,仿佛这里从始至终便是这个模样。

    这里便是妖族的皇宫了。

    与人界的宫城截然不同,四周环绕着浓密的妖族古树和潺潺的溪流,路上生满了各种奇异的花卉,花瓣在日光下散发着柔和又细腻的光芒,走在上面仿佛踩在星辰之上。

    雪岚并未将他们带到妖皇面前,而是去往一座唤作魅灵的宫殿。进去后,他微微颔首对他们道:“各位在此稍候片刻。”说完他便退了出去,只留下四只妖兽守在门外。

    斩秋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此殿华丽别致不假,可是殿内却连壶茶也没有,更无侍者于左右,显然妖皇对他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安排。这般待客之道,倒是有些令人惊讶。

    虽然上一世斩秋便听闻新任妖皇性情古怪,且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但经过今日这一遭,她才算真正领略到何为古怪。

    原以为很快便能见到妖皇,可他们在殿中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见殿外施施然走来一名带着面具的女子,她的身后跟着两列随侍,想来其身份不凡。

    裘霜身为神族公主,自幼养尊处优,也养成了几分心高气傲的个性。纵使眼下不在九重天,但就这样莫名被人晾在殿中半个时辰不闻不问,她也是受不住的。

    好不容易见眼前来人,她忍不住上前质问一番,口吻颇为不悦:“你是何人?你们妖皇呢?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分明是他邀请我们来的,可如今把我们晾在一座空殿候着,是否太不把我们天界放在眼里了?”

    来者虽戴着面具,但那双眼睛却独具韵味。听完裘霜一番话后,笑意从她的眼角溢出,没有任何遮掩,仿佛并不在意对方是否看见。

    裘霜见她久久不答且举止轻慢,火气又涨了几分,脸颊也因愤怒泛起红晕。正当她欲再度开口之时,一道温和的力量压在她的手腕。

    斩秋将裘霜拉至身后,随后抬眸看向戴着面具的女子,微微颔首笑道:“陛下当真是好趣味。遭人误解非但不解释,还乐在其中,这般情况实乃少见。”

    她的声音温和有礼,但话里却无半分敬意,仿佛是不满其对裘霜的戏弄之意。

    后者闻言并不恼怒,反而双眸一亮,饶有兴味地问道:“你怎知朕是妖皇?”

    话音甫落,裘霜不可置信地看向斩秋,复又扭头看向被称作“妖皇”的女子,愣了愣神。同样感到吃惊的还有裘安,不过他并未让那抹讶色在面上停留多久。

    而百里及春,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对此并不关心。

    “陛下虽然未着象征着身份的帝袍,但您身后跟随的皆是妖族精锐,而非普通侍从。”斩秋看着她身后之人,缓缓说道。

    “若我记得不错,站在您身后的那两位分别是轩暨和晏名,再往后是赤水、芜觞。他们可都是妖族最厉害的将领,能站在一众将领之首者,想必只有陛下了。”

    这些将领都是妖族的老将了,就算她未曾打过交道,也从执月阁的各族战册中见过多次。

    妖皇辰琰听罢抚掌大笑,忽而上前几步行至斩秋身边缓缓围绕着她走动,一双眼在她身上细细打量着,道:“听雪岚说天界此次前来的还有裘霜公主与斩秋上神,让朕也猜猜,你是其中哪一位。”

    走了一圈以后,辰琰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目中笑意不减:“传闻缥缈境的那位斩秋上神前些日子回了天宫,那日在殿上见过她的人都称其气度非凡。依朕看,你便是那位气度非凡的小神君了。”

    “陛下谬赞。”斩秋微笑答道。

    辰琰又将殿中余下几人一一问候一遍,一番客套话下来,她面具之下的笑容已略显僵硬。索性敛起笑容,恢复往常的模样。

    许是那双眼睛太过深邃阴沉,导致她的目光一旦失了笑意便显得阴冷,以至于将她接下来所说的话也被渲染上几分诡秘之意:“朕已为几位在宫中安排了住所,几位这两日便在宫中宿下,两日后一同参加我族妖神祭典。”

    辰琰说完缓缓抬手,手指轻挥了两下,似是朝谁发号施令。随后七八名侍者从涌入殿内,分别朝着斩秋四人而去,欲引领他们去往各自的住所。

    裘安见状不为所动,依旧驻足于原地,他的目光落在辰琰身上,声音略显沉闷:“妖皇此番如此大费周章地邀我等前来,当真只是为了让我们参观你妖族盛典?”

    辰琰循声朝他望去,意味深长道:“妖神祭典可非寻常盛典,说不准会有意想不到的趣事呢。”

    ……

    宫中道路错综复杂,殿外廊道、小径曲折蜿蜒,它们看似有无数条分岔的道路,实则其中大半没有尽头,路走着走着便消失了。

    斩秋看着脚下时刻变幻着的道路,心中隐约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想来若无侍者的指引,她恐怕会迷失在这诡谲的殿宇之中。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两日,她不可随意出入自己所在的宫殿。若要出去,则需妖族侍者的陪同。

    这与禁足有何区别?

    而且他们四个都被安排在不同的宫殿,彼此之间也就此断了联系。妖皇这么做,莫非是存了将他们彼此隔绝之心?

    就在斩秋沉浸在这复杂的思绪中时,脚步已不知不觉跟随侍者走到了终点。她抬起头,望着殿前的牌匾,轻声念出了上面的三个字:“琼光殿。”

    入夜。

    月光穿过高耸的窗棂,安静地洒落在地上,仿佛为其披上一层薄薄的银纱。

    此时殿外没有侍者,只有四头妖兽看护。是以斩秋就算在殿中待得百无聊赖,也只能走到窗边暗自叹息。

    她望着窗外那轮明月,心中想起了灵衫,不由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灵衫那边如何了……”

    不想此话落下竟有应答。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她眼下定然无碍,你无需担心。”

    斩秋惊讶地转过身去,只见百里及春从阴影中缓缓出现,步伐沉稳从容。

    “你是怎么进来的?”斩秋疑惑地问他。

    今日妖皇并未告诉他们彼此的住所,况且在这个时辰,已无侍者引路,他是如何找到她的?

    百里及春依旧不疾不徐地朝她走近,随着他的移动,月色逐渐照清了他的轮廓,揭示出那双深邃的眼睛。

    “走来的。”

    他的目光平静,口吻更是敷衍。

    听到这个回答,斩秋微微蹙眉,目光直直地盯着百里及春。半晌,倏尔想起了什么。

    那日他们前去裘安寝殿时,他也是这样一副坦然从容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他在天宫时能驾轻就熟地避开朝云宫守卫进入裘安的寝殿也就罢了,毕竟天宫之中尚有他安插的细作。可如今到了妖族皇宫,他为何依旧来去自如?

    就算妖族也有他安插的眼线,可是这里地形复杂,道路变幻莫测,他又是第一次来此,仅凭细作传回去的消息怕是无法做到对此地形了如指掌罢。

    想到此处,斩秋看向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而深沉,其中混合着震惊、猜忌与隐隐的不安,垂落在身体两侧手指逐渐收紧,她往前一步,沉声质问道:“百里及春,你究竟是何人?”

    后者目色微动,眼中闪过一瞬不该有的期待,而后很快便被理智淹埋。

    他静静注视着她,漠然道:“你觉得呢?”

    不知为何,斩秋似乎在他脸上看见了几分失落。但当她欲仔细探究时,那点失落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漠。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儿?”斩秋道。

    她虽然在问,但语气十分笃定,仿佛已经知道答案。

    “算是吧。”百里及春垂眸半晌,淡道。

    他的回答模凌两可,教人摸不准他的意思,斩秋又问:“据我所知,魔族与妖族虽无交恶,但关系也没好到让你一个魔尊随意进出妖族皇宫罢?”

    “的确没有。”

    “那你为何对这宫中道路了如指掌?”

    百里及春闻言默了片刻,继而抬眸紧紧盯着斩秋,他的目光专注到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声音却尤为懒散。

    “若说本座比你多活过一遍,你信吗?”

    话落,斩秋的瞳孔猛地一缩,面上浮现一抹难以掩饰的震惊。她的脑海登时闪过了无数的疑问,试图猜测他此话背后的真正意图。

    他是在试探她吗?他都知道些什么?

    这般想着,斩秋的掌心随之冒出些许细细的汗珠。她咽了咽喉咙,正色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既知是胡话,何故如此紧张?”百里及春轻轻颔首,随后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唇边却倾泻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容。

    斩秋听罢敛眉,目中透着浓浓的警惕,转开了话题:“你半夜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确有一事想要问你。”百里及春道,“若裘安欲对裘霜不利,你会出手吗?”

    听他这么没头没尾的一问,斩秋忽然间有些恍惚:“怎么个不利法?”

    “比如,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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