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秋不是来阻止百里及春发疯的。

    她是来与百里及春谈条件的。

    从早上见完辰琰回去的路上开始,她便在脑海中筹划如何与百里及春要人一事。许是因为从前交集不深,竟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任何可以威逼利诱他的筹码。

    思虑许久,才从上一世的记忆中搜刮出来一件可以拿来当作交易之物。

    上一世她与裘安大婚前,回到缥缈境小住了一段时日。那时赤龙罕见地出现在缥缈境外,向她索求一件天宫宝物——净浊幡。

    若是普通的物什也便罢了,净浊幡保管在天宝阁中,层层阵法相护,哪是她能轻易取得的?

    她自认与魔族没什么交情,不愿为其冒这个风险,果断回绝了。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赤龙向她索取此物是为了净化城池。当时魔族内部斗争不断,浊气侵蚀着土地,魔界城池陷入一片混乱。

    虽然如今魔界还未进展到这个地步,但此物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谈判筹码。

    斩秋做事向来讲究雷厉风行,路上方一想出办法就让引路的妖侍带她去往百里及春所在的宫殿。可当她到时,殿外的侍者又告诉她,百里及春不在殿中。

    几经周折她才得知百里及春出宫了。

    她顺着林中道路一直往前走,竟还真碰上了百里及春,只是这场面不大好看。

    不过眼下的情形似乎给她贡献了一个更好的筹码。毕竟用净浊幡换取遗光塔中一介罪徒,还是太亏了,而且太过冒险。

    斩秋的视线轻轻掠过一旁倒地的男子,眼中滚过一抹算计。

    “你要说什么?”

    百里及春寒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拉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她微微昂首,目光朝男子的方向一点:“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被阴魂操控了。”

    “我可以帮他驱魂。”

    几乎没有任何的思考,百里及春脱口而出:“不用。”

    斩秋蹙起眉:“阴魂虽能暂时被外力逼出宿体,却无法保证其之后不会再次入侵。而且阴魂会蚕食宿者元神,长此以往,他会死的。”

    说完不见百里及春有任何回应,她沉默了片刻,又问:“难道你真的打算杀了他?”

    此时赤龙已将贺青用法术控制绑起,朝他们走了过来,扫视一圈身后跪着的众魔:“尊上,要属下将他们带回去吗?”

    似乎觉得“他们”二字所指过于模糊,他又补了一句,“还有贺青,尊上打算如何处置?”

    “带回去。”百里及春道。

    “是。”赤龙领命,走之前淡淡瞥了斩秋一眼。

    眼见着即将到手的“谈判筹码”飞了,斩秋嘴唇动了动,忍不住道:“三月之内,你若改了心意,可随时寻我。”

    若超出三个月,那人便已救不得了。

    百里及春没有吭声,不知是否有将她这句话听进去。

    诚然,被阴魂附体者多为魔族,可偏偏能够驱除阴魂的只有正统仙法。大多数魔族无处求援,便只有死路一条。

    通常被附体者都是在无意间与阴魂达成交易,有时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原由。然而一旦被阴魂攻破其执念,便失去了操控身躯的权利。

    被附体者多以自伤为代价将其逼出,可时日一久,自己也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除了请仙法驱魂,无其他解法。

    百里及春深知这一点,也知驱魂之人可擒获阴魂,所以不能是斩秋。

    斩秋见他一直不说话,这才发觉他面色有异,与往常冷静从容的模样很是不同。不禁生出些许好奇,回想起方才那人所说的话。

    隐约觉得他是在暗指百里及春成魔前的经历,且他在那时候便与百里及春相识。

    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让他都沦为一缕阴魂了,还要以这种方式对百里及春纠缠不放呢?

    思及此,斩秋看向他的目光掺进些许复杂之色。

    他尚为凡人时,过得很惨吗?

    好像感觉到她的目光,百里及春望了过来,在看清她眼底的一闪而过的怜悯后,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你在想什么?”

    斩秋自觉很会察言观色,此时不再提及驱魂之事,而是出于礼貌问了他一句:“你没事吧?”

    却见他的眸色更深了些,面上划过一瞬不常见的挫败和落寞。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她的。

    百里及春收回视线,提步往回走去。他走得很急,一下子便与她拉开了距离。

    过了一会儿,脚步又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斩秋随即跟了上去,一路上再没开口。

    另一边,赤龙正押送一众人马返回魔界。

    此时贺青已经清醒了,双手被封元索所缚动弹不得,嘴上功夫却是片刻没落下。

    “赤龙,你小子给我绑着算怎么回事!”

    “这么多兄弟们看着呢!”

    “你就算不绑着我也会跟你回去的,快给我松开!”

    任凭他怎么叫唤,赤龙都充耳不闻,手中紧紧攥着捆着贺青的封元索另一头,悠哉悠哉地走在前面。

    看似清闲,实则是他的思绪早已飘到十里开外。

    尊上与斩秋的关系实在是令他匪夷所思。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温辞与他说的“特殊”究竟为何意。

    尊上曾说要利用斩秋,莫非是特殊在“利用”二字?因为斩秋对尊上颇为有用,所以尊上才礼待她三分么?

    可是他与温辞对尊上也大有用处,怎么不见尊上偶尔对他们纵容纵容呢。

    赤龙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越想越觉得委屈,步伐逐渐变得沉重。

    身后贺青撒泼许久,终于败下阵来,神色变得肃穆许多,话锋一转:“尊上会怎么处置我?”

    听到“尊上”二字,赤龙终于停了下来,回身怒瞪着他:“贺青,你有几条命啊竟敢盗走遏灵锁,私自带兵去围堵尊上?!尊上是你能动的了的吗?”

    “我就是不服,楚风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贺青也攒了满满的火气,高声怨道。

    “他怎么死的不明白了?”赤龙道,“尊上说他通敌,他便是通敌,难道尊上会误判吗?你也跟在尊上身边这么多年了,你可见尊上做错过?”

    贺青被他说得一噎,神色不自觉黯下几分。

    如今魔界以百里及春为尊,但仍有一部分人并不臣服,认为他非生来魔胎,名不正言不顺,故而自立门户。

    此派系中多为族中长老护法,是前任魔尊的旧部,他们占据了魔界诡渊城,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些年他们频频挑起斗争,明里暗里不知遣了多少奸细意图谋害尊上,甚至与天界牵扯上关系。

    而赤龙口中的“通敌”,便是指诡渊城那一派系。

    但贺青始终不信楚风会那样做,在没有看到证据之前,他是不会罢休的,哪怕是尊上他也不信。

    “还有,你对尊上说得那些大逆不道之言又是什么意思?”赤龙又道。

    “什么大逆不道之言?”贺青抬起头,一脸茫然。

    “什么凡胎已死,凡心尚在……”赤龙回忆了一下,其余的字眼诸如“蝼蚁”、“苟活”、“妄念”之词,他根本不敢道出亵渎了尊上。

    话落,却见贺青更加一头雾水,愣愣地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赤龙微微眯起眼睛,难道方才斩秋说的阴魂附体是真的?

    那方才尊上为何不让斩秋帮忙?

    -

    原以为这一路他们都不会说话了,却不想百里及春在临近妖宫入口时冷不丁地停了下来:“你来寻本座,就是为了阻止本座动手?”

    她又不知贺青会在此埋伏,怎么可能是特意为了此事而来。

    她来找他,原是有旁的事。

    斩秋见他恢复了神色,没有掩饰自己的来意:“我是想来和你做个交易。”

    “你要什么?”

    “其实也不是我,是辰琰。她想要一个被关押在遗光塔中之人。”

    百里及春点头,不咸不淡道:“那她会给你什么?”

    斩秋默然片刻,心道他为何问这个?是准备先听听对方的筹码好待价而沽吗?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回答:“苍竹。”

    话音甫落,但见百里及春阴恻恻地重复了一遍:“苍竹?”

    斩秋轻轻颔首,并不知此刻百里及春的思绪又回到了那日天宫之上,他在秋茗殿外驻足时听到灵衫询问斩秋的话。

    ——“殿下的意思是,若他寻得苍竹,您与他的婚期便要提上日程了么?”

    想到这里,百里及春漆黑的瞳仁有些锋利:“你要苍竹做什么?”

    斩秋闻言抿了抿唇,没有将婚期一事详细解释,只捡了关键的说:“总之此物重要,不能落到裘安手里。”

    听罢,百里及春原本冷峻的眉眼莫名缓和许多,似乎明白了什么,唇角扬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好。”

    “好什么?”

    “你说的交易。”

    斩秋神情微愣,他这是同意让她去遗光塔提人了?可她分明还没说要提的人是谁呢,况且他也没说他的条件是什么。

    不会有诈罢?

    斩秋目露狐疑地盯着百里及春:“你还没说你要什么?”

    只见他垂下眼来回视着她,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欲望,沉吟半晌,方才淡淡笑道。

    “放心,本座不做亏本的买卖。”

    斩秋自然相信他不会做于自己没好处的事,正因为深知这一点,才愈发让她觉得忌惮。

    此时的她实在想不通,百里及春能从她与辰琰的交易中得到什么好处。

    直到后来的某一日,百里及春孤身闯入秋茗殿时,她才惊觉原来他所谋之事,竟一直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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