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意识前,林知予还在想,阿梨给阿娘施的针真好,这都不醒......

    林夫人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疯的,据所有人说,六年前林知予刚回平城的时候,她还是个温柔美貌的平城镖局夫人。

    林知予六年前的记忆虽然断断续续的,但总还是记得一些的。譬如,她的记忆始于一个很大很空洞、似乎还很华丽的房间。

    空洞和华丽似乎不能同时用来形容一个房间的,不过记忆便是如此。

    彼时,林知予只记得对面有一个人,在屏风之后,看身形是个男子,她喃喃问道:“你是谁......”

    那人没回答。她又喃喃:“我又是谁......”

    对面那人好像晃了晃。她却自言自语道:“我叫...林知予,来自...平城镖局,镖局前有一片桃林,三月时分会很好看,八月时便还能吃上又大又甜的桃...镖局里有我阿娘,我阿娘很好看很温柔,总会在那片桃林前等我们...等我爹、我弟还有我...我爹和我弟弟呢?他们...他们...”

    她头痛欲裂,片刻后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他们...死了...”

    这之后的记忆又是断开的,等下一次记忆清晰时,她已经回到平城镖局,身边跟着十几个人。据说她从前救下了这些人的命,这些人便立誓跟随于她,可当她问起以前的事时,他们却缄口不言,而最小的苏叶却说他不知道,只是说保护自己是命令,再问别的便什么都不肯说了。

    林知予回到平城镖局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以至于错过了八月的桃,错过了彼时还算正常的林夫人。

    刚开始回到平城镖局时,阿娘看起来十分震惊,只是她不停地问自己,爹和弟弟在哪里,她没忍住将二人死讯告知,阿娘听后非常痛苦,许是丈夫和儿子的死讯给了她太大打击,她竟骂自己,问“你怎么回来了”,甚至还恶狠狠盯着自己,骂“你怎么不去死”,甚至还欲拿刀砍自己。

    后来,这个年逾四十的妇人终于还是疯了,两个月时间原先乌黑的长发变为灰白,身体也每况愈下,常常缠绵病榻。

    再后来,她竟以为她的大女儿也死了,竟在自己的院子里摆起了牌位,摆上了除了小女儿林知期以外的所有人的牌位,常常一整天都一个人在屋子里,端进去的饭也不吃。

    说起林知期这丫头,据说当年她离开家门时这孩子还在襁褓中,她刚见到林知期时这孩子也只有八岁,到现在也才十四。这孩子也可怜,自幼丧父,孩子时母亲便疯了,自己这个长姐也疯疯癫癫的,也没什么人管她,白日里去学堂上学,回来时也只吃个饭,几乎不与人交流。

    后来,阿梨来了。

    其实这几年除了这些事,也算风平浪静,这些年林知予身体越来越好,记忆也越来越清晰,多年来更是从来没受过伤。

    除了有一次......

    “林姑娘,你的血...怎么是蓝色的?”

    ……

    林知予又开始头痛,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一道很熟悉的声音:

    “阿予,你的血怎么变成蓝的了?”

    ……

    不知为何,林知予觉得毛骨悚然。

    然后她就醒了。

    林知予一头坐起,才发现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她大口大口地喘息,抬头看到盛白就坐在床边,目光凝重地看着自己。

    林知予低头,发现她和盛白的手相握。不知何时,她竟在梦中使出了内力,刚刚好像抓着床板,床边已被抓裂,上头印了五个清晰的五指,床板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而盛白通过那只握着的手徐徐地向自己传着温暖的内力。

    “多谢。”林知予把手抽回来,刚刚有些温度的右手即刻变冷。

    “林姑娘,你......”

    “阿梨在哪?”

    盛白微微愣了下,然后回道:“王神医此时正给其他人看伤,那些...镖师伤得不轻。”

    林知予沉默后问道:“我躺了多久?”

    “一个晚上。”

    林知予看向窗外,阳光明媚,春日正好。

    “你昨天在东院遇到了什么?”

    “一个不死不活的...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林知予微感诧异:“你抓住了他?”

    盛白笑道:“林姑娘是觉得在下的武功不行?”

    “不是...”林知予摇头,“我昨天碰到的那个,他不是人。他没有呼吸,而且...他流的血是蓝色的,我想,他是不是...”

    林知予陷入思索,她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盛白看着她道:“我听闻,西洲有一古教,教名望舒,此教乃千年古刹,隐匿于群山之中,青松苍翠,云雾缭绕,宛如仙境。传闻古教中有一秘传心法,修炼至臻境,血液变为蓝色。此教每一代会甄选十二名圣子圣女,作为下一代的教主人选,据说只有这十二人才有修炼秘法的资格。”

    林知予忽然有些不太好的联想:“那个秘法,叫什么名字?”

    盛白摇头:“无人知晓。”

    林知予沉默。

    她实在怀疑盛白的用心,说是来查案的,却只围绕在自己身边,一些与她相关的事却知道得那么清楚,这哪里是来查案的,这人分明是来查她的啊!

    偏偏自己也是心虚......

    思索着,听到破除盛白又道:“我抓的那人,血液颜色正常。至于没有呼吸,那个人也是如此。我说她不死不活,其实并非是尸体,更像是服了假死药后的反应,我怀疑是...傀儡。”

    傀儡...林知予突然想起,江湖中有一传闻,周穆有偃师,机巧冠千秋。传说前前朝的周穆王时期,出了一位巧匠,所制木偶能歌善舞,恍若活人。后来他妻子过世,偃师不愿离开妻子,就将妻子的遗体做成人偶,据闻千年不腐。

    如今武林中好像就有这么一支门派,数年前以机关傀儡闻名,不过取尸作偶实在有违天道,故这支门派逐渐衰落。

    林知予轻声道:“尸体...是没有内力的。”可将杨春他们打伤的那人分明内力雄厚!

    以死尸为偶尚且违天悖理,更不用说将活人做成傀儡!

    盛白对她道:“其实算是好事,因为还活着,或许王神医能救她。”

    林知予诧然道:“阿梨能救她?”

    盛白点头:“王神医是这般说的,不过需要些时日,而且......”

    “而且我需要紫枫竹和血微草这两种药材,所以...”

    王梨从门口走进来,笑了笑:“我们必须去一趟不夜巷了。”

    平城的不夜巷位于平城的北市西角的一处偏巷之中,这地方早被人买下,又因地处偏僻,平日无人问津,每每只在每月的十三号放开不夜巷的交易,故每月十三日的此地往往热闹非凡。

    不夜巷的入口由两个带黑面具的人守着,准入并没有条件,交一两银子即可。虽说一两银子在外面很多,只是与即将要成交的交易金额相比,就实在不值一提了。

    市内多数人为遮掩身份都戴着面具不以真容示人,鲜少人敢露真容,后者要么艺高人胆大,要么嘛,死得更快些。

    入目的摊位鳞次栉比,各色货物琳琅满目,其上陈列着奇珍异宝、奇花异草、珍禽野兽,甚至还有特殊的奴隶买卖,然而价格都让人咂舌,摊贩们都戴着各色面具,轻易不开口说话。

    其实摊位上的药材大多入不得王大神医的眼,更难得的药材都在更里面的铺子里面。和这些摊贩相比,拥有铺子的才真正算是不夜巷的“商户”,他们有更多的获取商品的渠道,他们卖药卖宝卖人,同时他们卖消息卖人脉卖力,筹码到位甚至还卖命。

    “如何?和京都相比,不算差吧?”王梨走在路上,颇有些得意地问向盛白。

    盛白点头道:“还成,够得上京都不夜巷的尾巴了。”

    王梨:“......”

    林知予倒是很好奇:“京都的不夜巷真的很繁华吗?”

    盛白点点头:“若论商户质量,京都不少商户都是朝廷中人,他们拥有的多,要价也高,不论是交易品级还是金额数量,京都都远胜这里。”

    王梨凉凉问道:“那你也在里面吗?”

    盛白语焉不详道:“玄衣阁确实也有人在其中。”顿了顿,他话音又转:“说起来凭王神医的名声,不夜巷就是倒贴也愿意给你一个铺子,你在这里不比经营你那个小药铺挣钱?”

    王梨讥笑道:“莫要把人想得庸俗,我行医不为赚钱,阿予这么爱银子,也没为了钱入不夜巷啊!”

    盛白却说道:“当到了某种高度后,金银便派不上什么用场了。京都好些人本也不缺金银,可却为了各种私心加入不夜巷,各自交易。不夜巷中真正的大交易都不是以金钱为单位的,客人代价尽出。传闻多年前有人用以一城的人为代价换取不夜巷顶级杀手出一次手,那杀手助他达成心愿后,就屠了城。”

    王梨惊呼:“屠城?那人有什么资格那样做!”

    盛白:“只听说那人便是城主,一城的荣光都系于他身。”

    王梨皱眉道:“那他也没资格这么做!要求无礼,那杀手也是个疯子,这种事也能答应!”

    林知予听二人说话,倒是也没怎么说话。走着走着,几人便到了一处铺子前。

    她轻声开口:“地方到了。”

    这铺子没有名字,里头也黑黢黢的,门口躺了个带狐狸面具的人,应是老板,因无人光临显得十分零落,狐狸面具似乎还在酣睡。

    这便是平城不夜巷的消息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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