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字桌庄家刚说要说话,一道声音从西边传了过来:

    “许久都没有人能挑战到天字桌了,竟是位如此好看的姑娘!”

    人没到声先起,林知予闻声看去,同甜腻的嗓音相配,入目的是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孔雀身穿红袄绿裙,插着满头的珠翠,加上一张浓妆艳抹的脸蛋,看的林知予眼皮一跳。

    这人一出现,场上安静了一瞬,而后大多数人忽然站起身,纷纷行礼问好:“十七娘。”

    “十七...娘?”林知予看着那人明显的喉结与平坦的身材,不禁好奇。

    地字桌庄家低声解释道:“十七娘上头原有十六个姐姐,他父母不知如何养儿子便将他当女儿养,养着养着他便认为自己本就是女孩,不光作姑娘打扮,还自称十七娘,久而久之大家都这么叫他了。”

    “在下崔鹤南,是这万博坊的二东家,姑娘叫我十七娘便好,不知姑娘怎么称呼?”那人坐到天字桌对面,手拿团扇挡脸,作羞怯状问道。

    林知予走过去坐下:“我姓林。”

    “哦,林姑娘,”崔鹤南双眼微眯,然后歪了歪头好像思索了片刻:“姑娘看着面生,应当不是苍城人,不知姑娘来自何方,师从何人,竟然能赢得了许夫人,她可不是一般人能赢的”

    林知予托腮:“我嘛,来自弹丸之地,师承白丁俗客,也就会点赌技,实在不足为奇。”

    “姑娘谦虚了,林姑娘第一次来便将整个万博坊给比下去了,姑娘你若是不足为奇,那这万博坊也是没有存在的意思了。”崔鹤南话音一抓,“只是...世人都道赌博一术为坑蒙拐骗,难道林姑娘也这么觉得?”

    林知予淡淡道:“赌博也属博弈,博弈之道,乃人心之游乐;赌局之中,多为智者。我曾经见过一个以赌为生的家伙,他输也是赢,赢也是赢,其智慧我生平仅见。”

    “可是赌神齐老前辈?”崔鹤南叹息,“久闻齐老大名,我却从未见过他,更不曾与他交过手,在下平生所愿就是能见一见这位传奇人物……”

    “总之,赌术从不等于坑蒙拐骗,当然了,坑蒙拐骗也未必下作,还有,你刚刚说错了一句话。”

    崔鹤南愣住:“什么?”

    林知予抬眸,目光冷漠:“我还没把整个万博坊比下去,这不是还没赢你吗?”

    崔鹤南眉毛微挑,而后轻笑:“姑娘这般有信心一定能赢我?”

    “有没有信心,来一局不就知道了。”

    林知予挥了挥右手,玄字桌上的骰蛊便悬空飞过来,稳稳地停在天字桌正中间,惊起四周一阵呼声,

    “我还有事,简单点,猜大小,一局定胜负。”

    崔鹤南挑了挑眉:“姑娘好本事。”

    “好,那就一局定胜负,那姑娘来,还是在下.......”

    见林知予不说话,崔鹤南笑了笑,自顾自地拿起骰蛊,边摇晃边问:“姑娘先猜?”

    “我猜不大不小,三个三。”

    崔鹤南愣了愣,诧异道:“我还未停下……”

    “不必,没有这个必要。”

    崔鹤南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孩,她看着自己手中的骰蛊,没有表情,一只手搭在桌子上轻轻敲击,背靠椅背,姿态放松。

    他也笑起来,猛地将手中骰蛊扣在桌子上:“好,林姑娘好胆识,既是赌,那就要赌个大的。”

    就在他手要拿起骰蛊之时,忽听到对面说道:“等等。”

    “十七娘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这么猜吗?”

    崔鹤南抬头,顺着对面问道:“自然好奇。”

    然后他就看见对面从一开始就没有表情的女孩突然笑了:“那是因为我足够自信。”

    他看见对面女孩手指在桌子上轻点。

    就轻轻地点了那么一下。

    这张陨银翡翠所造的四方桌轰然粉碎,化为粉末,而桌上的骰子也随之掉落,在地上转了好几圈。

    崔鹤南手上还拿着那个骰蛊,他保持着那个滑稽的动作,半晌没有动作。

    四周一片寂静,整个万博坊二楼所有的动静只有三个滴溜溜转的骰子。

    一圈、两圈、三圈……

    第一个骰子停下,正面朝上红色的三个点数。

    第二个骰子停下,正面朝上红色的三个点数。

    最后一个骰子停下,还是正面朝上红色的三个点数。

    周围鸦雀无声。

    林知予从座椅上站起来,淡淡开口:“我赢了,明日晚上我会准时来参加贵坊的三楼聚会。”

    没走几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头问道:“哦对了,需要我来赔偿这张桌子吗?看起来也还挺贵的。”

    听到这话,崔鹤南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林姑娘哪里话,来者是客,万博坊哪有让客人赔钱的道理。”

    “那就好。”林知予施施然地在周围人或惊叹或惊恐的目光中离开了。

    回到城主府时,已是天黑。

    从王梨的验尸结果中得知,张雨颜果然中了毒。

    “从她肺部的结果来看,肺部贴胸部处发黑,应该了是吸入了毒气;而从她胃部和肠部情况来看,她又明显食用了带毒的食物,毒物成分在她体内已太久,查不出来。”

    王梨一边整理白天拿出来晒的药材,一边说道:“问题是,凶手为何要用两种下毒手法,这两种毒可不相通。还有问题就是,既已下毒,为何还要勒脖?这两种毒都是银针测不出来的,若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是中毒而死,可以布置一个上吊的现场嘛,为何勒了人还要把人放在床上,布置一个看起来没死的假象?”

    林知予思索道:“这个府里想杀她的人太多了。”

    王梨停下手中的动作,若有所思道:“你说的是那姓魏的谋士,还是戚夫人,哦对,还有她院子里那几个遭她虐待的小侍女,还有刘志兴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这么一想想,一个人在食物里下毒,一个人给她闻有毒的气体,还有一个人半夜潜入把她勒死...”

    “不过,凶手是怎么潜入她的房间的,明明门窗紧锁,锁在房间里面,房中也无暗室……”

    林知予抬头:“这个嘛,明天你就知道了。”

    不待王梨疑问,她把今天下午在万博坊的事情告诉了王梨。

    “所以,你明天晚上要去参加一个赌徒的聚会?”

    赌徒的聚会...不说之前还觉得挺有格调的一个聚会,怎么突然间变得下九流了...

    林知予别开脸,嗯了一声。

    王梨木着脸:“你要一个人去?”

    林知予回过头看她:“那我要带你去,你去吗?”

    “不去。”

    林知予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遗憾地说道:“那我只能一个人去了。”

    王梨斜睨着好友:“那你也不能一个人。你还记得你之前在卢州风月阁,和那谁赌上头了,结果把整座风月阁给劈了的事情吗?”

    “那是因为风月阁买卖人口,恶意敛财,那个人还作弊!”林知予据理力争。

    王梨正色道:“那次还有邢老三在边上看着。总而言之,你不能一个人去赌徒的聚会,我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你叫上盛洵,让他陪你去。”

    “那怎么行!”

    林知予脑袋猛地抬起:“实在不行找那个戚夫人嘛,实在不行魏竟道也行啊。”

    “你找一个嫌犯陪你去查案?”

    王梨叹气:“阿予你还记得你是去查案的不是去赌博的吗,我今日把那块木板给盛洵看了,反正他也要查这事,正好把他带过去,也好监督监督你。”

    翌日,盛洵把府中所有人集中到了落水院。

    “昨日,我当着众人的面,稍稍提了一嘴死者房间窗户上的门闩,今日,我便发现门闩已被换了。”

    盛洵举起手中的门闩,看上去是一块痕迹斑斑的黑色铁棍。

    刘志兴问道:“可这跟之前那块有什么不一样?看上去一样啊。”

    “是看上去一样。”

    盛洵瞥了他一眼,不急不慢地说道:“可原先那块,原不是一块铁,而是两块铁。”

    此话一出,众人皆面露疑惑。

    魏竟道喃喃道:“莫非.......”

    “魏先生想的不错。那不仅仅是两块铁,更是两块磁铁,只是门闩颜色太深,上面锈迹斑斑,若只是扫一眼大概是看不出来的。故而所谓密室并非真正的密室,窗户可从外面打开,任何人都有深夜潜入死者房间的可能。”

    盛洵暗暗观察所有人的反应,刘志兴惊讶,魏竟道恍然,戚夫人沉默,还有下人们或惊或怕,神色不一。

    魏竟道问道:“那是谁换走了磁铁?”

    “我早在磁石上抹了无味的锡石粉,加上王姑娘提供的药粉,可使沾染者洗之不去,锡石灰粉在温度变高时会变色,我准备了热水盆,现在就请所有人都来洗个手吧。”

    盛洵挥挥手,手下捧着几盆热水放到众人身前:“各位请吧,反抗者我当凶手处理。”

    众人犹豫片刻,纷纷上前来将手浸入热水中。一个一个人走过,一直到所有人都洗完热水手。

    没有人双手变色。

    刘志兴略带嘲意:“司使,无人手变色啊,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盛洵却笑出来:“自然是没有搞错的,我已经找到那个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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