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面色大变,看着花灯照亮逐渐浮起稻草人,阿之奎旋即望向枕清远离的方向,突然发出一道极为扭曲暴怒的声音:“枕清!好极了!”

    枕清听到身后的动作,知道阿之奎清楚自己中计了,正在怒不可遏。

    她的手揪住裙摆,抓紧身旁的齐离弦跑得更快,长长的街道因为午后下过一场雨,长廊下的灯笼照亮湿漉漉的地面,即使如此,亦是模糊,也看不清的青苔。

    跑了半晌,枕清已是精疲力尽,步子不由缓了下来,她脚底突然踩到一处青苔,整个人倒在地上,溅起一洼水坑。

    身后阿之奎的士兵已然快要追上,枕清顾不了那么多,先推着齐离弦离开,见齐离弦迟迟不走,枕清忽地怒道:“你快走,你想要阿之奎抓到两个人质么?齐离弦,你别给我添麻烦!”

    齐离弦对于枕清的嘴硬心软简直是气笑了,她当即扶起枕清,阴恻恻地指着她摔倒的模样,嘲笑道:“你这是在说什么?现在是你在给我添麻烦,枕清。”

    枕清看着身后的人越来越近,只好忍着痛,跟着齐离弦一同往前跑去,嘴上还不忘记说:“你先去城东把这个东西放在江诉手中,我要去城西那边。”

    齐离弦拉住她的衣袖,捉急问:“你想做什么?”

    枕清拍了拍齐离弦的手道:“不做什么,就是不放心,我不会死的,你放心。”

    齐离弦不愿意枕清一个人前去,可是枕清已经先走一步,她紧紧握住手中的东西,口中发出不争气的叹息声,随后朝城东那边先走。

    至于说江诉会进来,齐离弦也只能试着碰碰运气了。

    忍着痛的枕清去找了张宣晟,她还有一个步骤没有走,那就是香囊。

    现如今的时间已经到了,如果彼时没有拿回来的话,那么想要她死的人一定知道他不受香囊所控制。

    此地还不知道外边的情形,见到枕清进来,那几人并未阻挡说话。

    枕清看到张宣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像是睡着了那般安静,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后从他身上勾下香囊,张宣晟还未完全地睡下去,听到动静,张宣晟茫然地睁开眼睛。

    他张了张唇瓣,声音嘶哑中带着惊喜,关切道:“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枕清气定神闲道,“你发现了我身上香囊的秘密,我回来当然是为了取你的性命。”

    张宣晟听到这样的回答,抿了抿唇瓣,他畅怀道:“好啊,那你杀了我吧。我听到外边的动静,是江诉带着人杀了进来了吗?你果真是没有选错人。”

    枕清不知道张宣晟为何如此说,她嘴角勾起嘲讽,缓缓开口:“我不会杀你。你觉得你为什么能轻飘飘地在我身上拿到这个东西,自然是因为,这个东西有毒,而你会死。”她补充道,“不是我选对了江诉,而是他选对了我。主导在我,而不是他。”

    这话说得狂妄,可如果是枕清,的确如此。

    “你可以说我心狠手辣,更可以说我恶毒。”枕清笑,“可我真的好奇怪,为什么你们男人群雄逐鹿,抛妻弃子,手段用尽,可以被称为有政治能力的野心家,而女子只能被你们一概评价为毒妇。又是谁规定女子不能如同男子那般为了自己的野心、事业跟你们男人一样追逐天下?”

    张宣晟茫然地听着,忽地轻轻道:“你想要当皇帝?”

    枕清摇头睨他,声音坚决清冷:“不,我只是想......让世人抛开对女子的成见,也想为枕家讨回公道。”

    话音落完,枕清已经能完全肯定张宣晟不知道更多的事情。这味香是梅海身上出现的,现在人已经死了。

    那么还有谁呢,她身边的人究竟还有谁呢。

    能让阿之奎都为之妥协,甚至想要至她于死地。

    枕清心中跑出一个不确定的答案,随之否认,直至她听到外面细细簌簌的动静,猛然抬起眼,她并没有再看向张宣晟,她的脚步正要迈出去,身后张宣晟好像知道这次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他当即出声:

    “如果没有江诉,你会不会爱我。枕清,我有时候真的好恨你,为什么你的心可以这么硬,就好像永远都不会被打动融化,我明明那么爱你......”

    他面露悲恸,好像已经到了肝肠寸断的地步,就连每一口的呼吸都是极致的折磨,这段时日他日日夜夜都在想念着枕清,可是她永远都看不到他。

    张宣晟痛苦、怨怼,他也悔恨,如果在上一世他没有利用枕清,真的与她琴瑟和鸣至白头偕老,一切会不会又是不一样?

    枕清听到这句话,她的唇瓣不自觉抿成一条直线,眼神中流露出不解,仿若听到一件不好笑的笑话。

    “你说你爱我?如果这样算是爱,那么我真替你感到悲哀。我所认为的爱,是没有以命相逼的算计,是没有参杂利益的开始,是全心全意都为了彼此,而不是权衡利弊的瞻前顾后,违背内心。”枕清嘲道,“张宣晟,你给不了我这样的爱,而我也不会爱你,因为最开始我接近你,就是带着算计,一如你对我那般。”

    第一次在长安的那天,张宣晟觉得枕清没有认出他,其实枕清看到了他,所以他出现时,枕清没有任何一点的意外。

    待枕清说完,张宣晟便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枕清算计好的,对他从未有过任何真情实感,更别说那么一点点的喜欢,他内心如同被利剑搅和得七零八落,口腔连带胸腔憋着一口气,他倏地吐出一口血水。枕清见状,也只是冷冷看着,她心性薄凉,充满算计,就如同柳长鸣所说的那样。

    江诉害怕枕清发现不一样的他,可枕清又何尝不是在伪装之下,只是她并不惧怕,因为江诉真的爱她。

    她听到外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当即掀开帷帐,快步走到外面的一条大道,大道上的烛火昏暗,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用尽全力的爆裂声音,如同将牙齿咬碎了一般:“枕清跑了,你们把人追回来,赏黄金百两!”

    倘若软的不行,那便来硬的吧。

    张宣晟终究是违背了他的诺言,发了疯。

    身后的兵丁齐齐看向远走的枕清,枕清猛地回首,那些人如同饿了许多天的豺狼虎豹,看到一块唾手可得的肥肉,径直朝枕清追去。

    枕清见此动作,拔腿就跑。她的双膝在方才就已经摔破,可一旦停了下来,她会被阿之奎当成威胁江诉的把柄,而且还会死。

    所以枕清一刻都不敢懈怠,她提起裙摆,咬牙朝无尽漆黑的长街前跑去,狂风在耳边呼啸,这条路仿佛长到没有尽头。她望着眼前没有光的尽头,不知道最后等着她的是不是钻进了死胡同。身后的追兵依旧穷追不舍,她没有选择,也只能拼命一搏,毫无顾忌地往前跑去,就如同上一世奔赴在江诉的府邸之中。

    与此同时,江诉也率领大批人马朝城西跑去,只为了能与枕清提早见面。

    两人都在彼此看不到的境地内,朝对方奔赴而来,直到最后一刻。

    枕清在城中徘徊周旋良久,已是精疲力竭,她猛然转身,身后的兵丁即将到跟前,她没有一丝力气,想要放弃奔跑再想其他办法的那一刻,后边倏地出现大片的明亮烛火,前方的兵丁神情逐渐变得惊惧,停下追逐的脚步,不再靠近。

    枕清仿若察觉到了什么,她转身回望,抬首望见为首那张想念已久的清隽面容,撞进眸光的想念中,她瞬间眼含热泪。原本以为筋疲力尽,可身上突然传来一股强烈的力量,枕清凭借这股心悸,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朝江诉的怀中跑去。

    江诉望着那抹身影奋尽全力飞奔而来,他也跟着跑了起来,猛然抱住了身前人儿。她的身子骨纤细,弱不胜衣,腰肢一手便可以揽入怀中,即使如此单薄脆弱,可她依旧是江诉见过最坚韧、最厉害的女娘。

    感受到久违的气息,枕清忍不住埋进江诉的胸膛,吸了吸鼻子,原本所有的苦难与委屈都可以吞入腹中,可是见到了江诉,那些原本不必的忍耐都有发泄的出口,枕清长长的睫毛携带着细小的泪珠,深深埋入江诉的衣领之中。

    江诉察觉到身前的人心绪不高,他一手用力地将人按在怀中,另一手抬起慢慢抚摸枕清的脊背,望见身前来了一批对枕清穷追不舍的人,用眼尾不动声色的示意牧青动手。他手中安抚的动作并未因此而停止,直到感受怀中的人儿情绪微微舒缓,才把人打横抱起。

    好像又轻了一些,仿若没有半点重量,可江诉的心却像是被千金压得难以呼吸,他喉头微哽,深深望着枕清。

    枕清这下没有被江诉的动作猝不及防地吓到,她勾住江诉的脖子,抬起眼望着江诉那双清亮的眸子,看到这双眼睛这么专注缠绵地注视自己,简直像是进入了一个梦境,可又被隐含心疼的情绪所刺痛,自己好似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江诉,你为什么难过呢?是因为我么?

    可是为什么我看到你为我难过,我也会那么难过呢?

    大抵是因为不想在他眼中看到难过,即使那人是她自己。

    枕清在他那双眼睛内努力找回情绪,她强作无谓一笑,抬手描摹了江诉的骨相,从眼眉顺到鼻尖,再落在唇瓣,原本哽在喉咙中的‘我好想你’呼之欲出,可她一张嘴却是,“江诉,你想不想我?”

    江诉任由枕清的动作,万般珍重道:“我很想你。枕清。”

    她的名字被江诉含在舌尖之上,枕清霎时感觉到心满意足,连月的殚精竭虑恰似不值一提。

    枕清勾了勾唇角,心中一片柔软,她埋入江诉的侧颈,在上面落下一吻,舌尖一路向上游荡,最后轻轻含住他的耳垂,牙齿倏地咬住,小声蛊惑道:“我也想你,想你的全部,还有与我沉沦的模样。”

    江诉被舔舐得浑身起了欲望,他手中抱住枕清的力气加重,呼吸猛地一沉,他旋即别有深意地侧首看着她,鼻尖在她发梢上轻嗅,哑声道:“不急,之后多得是,你与我沉沦的样子。”

    他的声音恰似比枕清更为蛊惑,也更叫人痴迷到面红耳赤。枕清除了与江诉,便从未经历过人事,她发觉自己越来越激不起江诉的羞耻心,反倒把自己惹得一身臊,好像掉进了狼窝。

    枕清庆幸夜色黑得很沉,看不到自己脸红的模样,她抬头看向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牧青已经把那么人围堵在一起,而遥遥相望的城墙上,早已插上了大启的旗帜,而枕清更是没有听到旁的多余动静。

    直到有前方的来线报——“禀告长史,阿之奎等人已经退回了忻州定襄,代州已经夺回!”

    阿之奎对于河东也是极为熟悉,知道代州的城池已经无法保住,选择弃车保帅,直接顺着夜色定襄。

    既然能夺回代州,起码局势并不是那么地不可挽回。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盯着江诉,而那些目光不由留意在枕清身上,那视线就好像一个祸国殃民的妖精,而江诉正不顾旁人的目光,把人抱在怀中。

    枕清自然觉得自己担不起这样的名声,她示意江诉放自己下来,没成想江诉直接略过他们,只留下一句。

    “我知晓了。今夜夺回城池,立下功劳,吩咐下去,赏。”

    身后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枕清望着江诉,只见江诉抱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讨笑般望着枕清,道:“我也要奖赏。”

    枕清:“......都依你。”

    江诉有意挑眉:“嗯?”

    枕清大手一挥,大方道:“今夜都依你。”

    直到后半夜,枕清在房内怒道:“江诉,以后我再依你,我就是畜生!”

    “不要这么说,我才是畜生。”江诉吻上面颊浮起薄怒的枕清,“舒服么?”

    枕清面色稍霁,哼哼唧唧道:“还成。”

    ——“现在呢?”

    ——“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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