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没有在诊所里久留。

    她回甜品店与许甘汇合,临走前付了医药费。在店里刚坐下没多久,便收到了他的信息。

    AAA出租时间:你付了钱?

    AAA出租时间:[转账]

    上一段信息还是她平安夜买水果时未曾被接收的转账。

    江潮看着他发来的新转账,打字:是苹果的谢礼。

    对方回得很快:那玩意不值钱。

    江潮觉得自己可以想象得出他此刻的神态。

    眉峰拧着,眼睛低垂,口中说不准轻啧了一声,扯唇轻嘲“大小姐不懂算账”。

    他又发来一条信息,隔着文字透出冷硬:收钱。

    怎么追着人让别人收钱,她无奈笑笑,点了收款,又故作高冷地发了个“哦”。

    再抬头时,就见到许甘一脸诡异地打量她。

    江潮收起手机,“……怎么了?”

    “溱溱,”许甘靠近,盘问般的语气,“你到底干嘛去了?见了谁?在跟谁发信息呢?”

    江潮眨了眨眼。

    应潭的名字在唇齿边绕了一圈,又被吞回,她表情正经,“只是帮了朋友一点小忙。”

    诊所外,应潭踏出门,甩了甩被包扎得结实的左臂。

    刚才被老医生骂得耳朵出茧、昏昏欲睡,如今寒风扑面而来,他被冻得清醒,侧身避了避风,拿着手机看。

    她回的信息简洁,只有一个单字。

    他不禁蹙眉。

    是生气了?无话可说了?他的语气太生硬了?

    应潭来回翻看那几条简短的对话,犹豫着该不该再回些什么。手指在键盘上时停时动,还没做出个决定,屏幕突兀地黑了屏。

    没电了,他浓眉间那道皱起的浅褶加深,盯着屏幕几秒,轻啧一声,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时间转瞬即逝,正月初一将至。

    许甘也要走了,叫了车整理好行李箱,站在旅馆门口,和江潮告别。

    “溱溱年后见,”她笑嘻嘻道,“既然你不用去拜年,那下个目的地去哪儿就交给你咯。”

    “好,”江潮眸光柔软,抱了她一下,“年后见。”

    堆满零食的床头柜空了,洗手池边的护肤品少了,房间杂物清开半边,也随之变得冷清起来。

    从前江潮在旅馆里偶尔会见到其他旅客,在将要擦肩而过时微笑点头。

    如今旅馆上下都安安静静,像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江潮每日的生活一如往常。

    她每天准时七点起床,在外吃完早餐,在街道上走走逛逛,回旅馆前偶尔会去买一袋子麦芽糖,在经过前台时与小茗分享。

    寒冬尚未过去,风大天寒的时候,她就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练练琴、读读书、翻翻那本冷笑话大全,总有什么事可以做。

    天气倘若明媚一些,她下午会出门演唱,背着自己那把鲜少带出门的吉他,学许甘像模像样地摆上直播。

    乐队主号中粉丝颇多,难免要与观众频繁互动。

    她只有一个人,担心照顾不过来,用了自己的个人账号,没有流量,也没有多少人看,却也自在。

    有一次街头驻唱,她遇见了应潭的朋友,那个叫作范钱荣的男生。

    他看到她,并不意外,扯着嗓门打招呼:“溱姐!”

    江潮回以微笑,看见他走近,在她周围扫视一圈:“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她回答:“他们都回去过年了。”

    范钱荣愣了一下,像是这才想起他们是迟早会离开的旅客,又紧接着疑惑:“那你……”

    他声音一顿,大概是察觉到问这种问题也许会触及到别人的伤心事,生硬地转开话音:“——就你一个人唱歌,应哥怎么也不来捧捧人场。”

    江潮不解,只说:“他上班应该很忙。”

    “忙啥?”范钱荣心直口快,“我估摸着应哥现在就搁那头听着呢。”

    “……听什么?”

    “听你唱歌啊,”范钱荣反倒懵了圈:“姐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俩就这样熟起来的呢。”

    江潮从未在街头唱歌的时候见到过应潭。

    她的指尖停留在琴弦上,怔然片刻,又不由得好奇,“他在哪?”

    范钱荣瞧着兴致勃勃,指了指她身后,“就在这后面呢,要不我带你过去找应哥?”

    旁侧还有个老人家坐在长椅上,不知是在听她弹琴,还是走路走久了稍作歇息。

    江潮指尖重新落回在吉他弦上,摇了摇头,笑笑:“代我向他问好。”

    她仿佛并不在意,只是第二天唱完歌后,终究按捺不下心底好奇,拐过街角,进入身后公园。

    石板道路凹凸不平,栅栏爬满常春藤枯枝,泛黄草地覆着薄薄一层积雪,雪面上零星散落着动物脚印。

    她遥遥望见他坐在树池边,一条腿微屈,一条腿平直地踩着地面,手中似乎揣了本卷了边的书,身侧还放了个空掉的饭盒。

    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他偏头看来,在看见她时目光一顿。

    江潮背着吉他走近,一双手怕冷地缩在羽绒服口袋里,问他:“你下班了吗?在这里干什么?”

    “没下班,”应潭把书收进装着饭盒的袋子里,淡淡答:“休息,出来吃饭。”

    公园离舞厅很近,休息时间跑到这里来吃饭……或许也不是不能理解?

    江潮眨了眨眼,转身看向那道栅栏,“你经常在这里听我唱歌吗?”

    她问的时候没有多想,仅仅是因为新奇。毕竟只有一墙之隔,江潮从未想过,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还会有一位她的听众。

    可应潭喉结却上下一滚,舔了舔唇。

    昨日范钱荣过来的时候,一张脸笑成泛皱的菊花,不知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他偏开眼,盯着地面,语调散漫:“也不算经常。”

    最开始只是觉得听着能静心,经过时偶尔会驻足听一听。后来是担心她被人找麻烦,或是被地痞流氓缠上。

    他怕她深想,猜测到某些应当深埋于地底的妄念,身体不自觉地紧绷。

    却听她“哦”了一声,转开话题,一双眼眸关切地看着他,“你的伤好些了吗?”

    “……”紧绷的肌肉又渐渐松缓,应潭“嗯”了一声,“好了。”

    枯枝上压着的一层雪坠落,她瞳仁水亮,抿着唇笑,“那就好。”

    在时落时停的大雪里,年尾除夕终于来临。

    江潮第一次独自迎接春节,身侧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

    该是阖家团圆聚餐的日子,她或许应该感到孤独。可她品尝到三分自在解脱,四分新鲜肆意,诸种情绪交织,却偏偏没有寂寞。

    除夕傍晚,家里人打来视频通讯。江潮坐在床头,点了一下接通。

    视频画面晃荡不已,母亲的面容在屏幕里放大,一张保养得当的脸显出温柔成熟的韵味。

    “溱溱,”她亲昵唤道,“你起床啦?”

    江潮点头,叫了一声妈妈,又问:“是去爷爷家里吗?”

    “是呀,今年在爷爷家吃饭的。你看,爸爸和小优都在,前面开车的是你二叔叔。”

    镜头晃动一阵,主驾驶座上的二叔叔叫了声“小溱”,副驾驶上的江优也喊了声“姐”。

    江潮一一应声,唇边微笑浅淡,又听母亲说:“溱溱,你不是考上了美国的音乐学校吗,刚好可以让二叔叔帮你参考参考。”

    “小溱录了什么学校?”二叔问:“茱莉亚?还是柯蒂斯?”

    “不是,叔叔,”江潮答:“我录了伯克利。”

    “伯克利啊?我还以为小溱你对古典乐更感兴趣……以后读什么专业,想好了吗?”

    江潮确实有思考过,张口:“我想——”

    “选表演吧,”另一道声音突兀插进,语调平稳,“以后毕业了进公司,爸爸帮你铺路。”

    二叔叔赞同道:“小溱经验丰富,选表演专业确实稳妥。”

    江优也笑着开口:“再过几年,我说不准就是国民女歌手的弟弟了。”

    几秒沉默,江潮手指不经意间攥住被角,唇边笑意如常,“好,我会考虑。”

    通讯挂断,她放下手机,攥着被的手指也渐渐放松。

    江潮低眸,看向自己的指尖。她自幼练琴,指腹上的茧子长了掉、掉了长,如今已经没有明显的痕迹,只余下用手触碰时能感觉到的硬块。

    第一次触碰琴键时,是什么样的感觉?懵懂、惧怕、茫然,她记不太清,却知道唯独没有欢喜。

    窗外鞭炮骤响,烟花五彩斑斓,于空中留下瑰丽也短暂的倒影。江潮下了床,站在阳台边往下望。

    不知多少户人家贴了春联,也不知多少户人家在看春晚。

    她心情沉静,只是忽然觉得有些饿。

    外卖平台上大多数餐馆都闭了店,江潮下楼想买泡面,前台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张字条留言,与一把大门的钥匙。

    旅馆大门紧锁着,她回到房间里,拿起手机。

    回复了数条信息,江潮拉过长长的消息列表,视线忽地落在一处昵称上。

    迟疑片刻,她输入信息,语气彬彬有礼:请问今晚有在营业吗?

    按下输入键,江潮将手机放在一边。她拿出柜子里的平板电脑,想着试一试剪辑这几天的直播视频。

    还没下载好剪辑软件,手机忽地开始嗡鸣。江潮低头,AAA出租时间打来语音通讯。

    她怔神,接起电话,“……喂?”

    那侧风声喧嚣,隔着手机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江潮下意识答,捧着手机安静了片刻,又张口:“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哪家餐厅有开门。”

    “嗯,”他语气淡淡,“然后?”

    她斟酌语句,而他的嗓音紧接着落在耳廓,“想问我有没有时间当一当外卖小哥?”

    江潮被猜穿了心思,有点儿无奈地弯起眼睛,又问:“那你有时间营业吗?”

    扬声器中传出来的声响嘈杂,风声渐弱,他似乎把手机拿远了些,跟别人说了些什么。

    江潮安静等待着。

    “没有外卖。”

    江潮叹气,一句“好吧”还没出口,便听应潭再次出声,嗓音懒散:“有堂食。”

    她眨了眨眼。

    他问得随意,“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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