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嘉乐站在队伍中,考箱就放在脚边。

    他连拿两次案首,已经在考生中间很出名了,不少人都在打量他,有的光明正大地看,有的偷偷摸摸地看。

    安嘉乐镇定自若,目视前方。

    他今天穿的仍然是上次那件月白色长袍,铜钱款的连中三元,这是安永兴强烈要求的。

    时值八月,天气炎热,夜晚倒是有些凉爽。阵阵微风拂过,却吹不散某些考生心中的焦躁与不安,于是他们赶紧拿出扇子,使劲给自己扇风,试图抚平紧张的心情。

    安嘉乐抬头看向夜空,繁星点点。这里的星星比后世的更明亮一些,格外好看。

    安嘉乐一时看得入了神,直到身后的人提醒他:“案首,到我们了。”

    安嘉乐回过神,只见前面的人已经进去了,他对着身后的人说了声多谢,赶紧上前。

    搜检、点名、领卷,开始答题。

    三天时间弹指而过,安嘉乐自觉文章写得不错,细心检查了两遍,然后起身交卷。

    步出考场,果然看见爹娘都等在外边。

    杜秋容正掀开轿帘,朝外张望,和儿子的视线对上,她顿时一喜,道:“老爷,乐哥儿出来了!”

    安永兴立刻回头,笑道:“这次出来得倒是要更早一些。”然后大步迎上去。

    “累不累?饿不饿?要不要爹抱你进轿子?”安永兴发出一连串亲切的问候。

    怎么可能不累呢?安嘉乐强撑着笑道:“倒也没那么严重,我自己能走。”

    上了轿,轿子里备着点心和茶水,安嘉乐吃了两块点心填肚子。轿夫走得飞快,不多时就到了家门口。

    回家后先洗澡换衣服,接着饱餐一顿,又让大夫来看过,确认没什么大碍,这才回到小院睡觉。

    睡醒后已经是第二天了,安嘉乐睁开眼,看着帐顶,终于考完院试了。如果这次不出意外的话,下一次下场将会是在三四年以后了。

    明年是乡试年,他不可能明年就去参加乡试,最快也得等到四年后的那一场。一想到接下来可以轻松好几年,他整个人不由的有些懒洋洋的。

    明月轻手轻脚进来查看,见少爷正睁着眼睛,便笑了:“原来少爷已经醒了,是要现在起身,还是再多躺一会儿?”

    “不躺了,躺久了骨头疼。”安嘉乐想到今天的学习任务还没完成,刚才升起的那点懒劲瞬间烟消云散。

    明月把他的衣服拿过来,安嘉乐穿好衣服,洗漱过后,然后去往正院,免得爹娘挂心。

    杜秋容总觉得儿子受了大罪,好不容易考完了,便一门心思要给他补身子,每天都是各种鸡鸭肉鱼,安嘉乐在考场里消耗掉的精气神,以及瘦下去的那几两肉,很快就全都补回来了。

    一家人留在府城没走,八月十一,院试的榜单出来了,安嘉乐又得了一个案首,这下是名副其实的小三元了。

    安嘉乐很高兴,能够得到小三元的名号,说明他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至于□□,即乡试、会试、殿试都拿第一,这个他还不敢想。

    科举每三年才进行一次,每次录取名额有限,以本省来说,朝庭只给了50个名额。也就是说,每三年一次的乡试,你只有考在前50名才算中榜。

    府城相当于后世的市,目前他只是市第一名。放眼全省,乃至全国,高手如云,竞争异常激烈。谁敢肯定地说自己一定能中状元,更何况是□□。

    科举越到后面,除了努力之外,天赋的重要性就越发突显。安嘉乐承认自己是聪明的,但不敢说自己就是全国最聪明的那一个。他年纪小,目前读书也才六七年,可跟他同时下场的,几乎人人都比他读书的时间更长。这当中,甚至还有好些比他更努力,更用功。

    不管怎么说,只要尽力去做了,结果如何就交给老天爷。

    对于现在的小三元,安嘉乐是很满意的,因此脸上一直带着笑。

    安永兴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拍着大腿狂笑,简直停不下来。安嘉乐拉拉他的衣袖,提醒道:“爹,先别笑了,人家还等着呢。”

    报喜人笑眯眯地看着,仿佛一点也不着急。

    安永兴这才回过神,忙吩咐管家放鞭炮,再准备一大筐铜钱赏人,又亲自包了几个大红封,递给报喜的官差。

    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安家大门口异常热闹,左邻右舍都走出来看热闹。得知这家人刚出了个小三元,众人都纷纷贺喜。

    安永兴非常大方,一面道谢一面抓起一把铜钱送人。

    对于这种喜钱,大家都很喜欢,尤其是小三元家的喜钱,更是喜欢得不得了。倒也不是图那些铜板,主要是想沾沾喜气。

    安嘉乐扶着杜秋容,站在大门口内,笑眯眯地看着他爹忙碌。

    之后便又是庆功宴,席散,安家人这才动身返回县城。

    如今安嘉乐已有了秀才功名,获得了去县学读书的资格。大梁朝有廪膳银,就是朝庭发给秀才的伙食补助。秀才也分一二三等,以院试成绩来划分。末等的每月能领到五钱银子,外加十斤主粮。次等的每月能领到一两银子,外加二十斤主粮。上等的每月能领二两银子,外加三十斤主粮。

    安嘉乐是小三元,领到的自然是最高等。

    安永兴身为富商,二两银子还不够他一顿饭钱,可他却觉得特别荣耀。也是巧了,回到清江县,正好是八月十四。第二天就是中秋节,也是安嘉乐的生日。

    次日天一亮,安永兴就兴冲冲地去了县衙,替儿子领回了这个月的廪膳银。一路上他故意磨磨蹭蹭,走得特别慢,遇见熟人好友,别人问他干嘛去了,他面上一脸平静,实则内心笑开了花,把去县衙领廪膳银的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他就如预料中那般,收获了许多羡慕。

    从县衙到安家,脚程快的话,只需一刻钟,他硬生生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家。

    “我还以为你被人拉去喝酒了呢。”杜秋容迎上来,仔细看了看领到的东西,笑得合不拢嘴。

    “怎么没人拉?我推说要先回家一趟,这才得以脱身。”安永兴非常高兴,等妻子看过了,便带着安嘉乐去了祠堂,把领到的东西给祖宗们显摆一番,又磕了几个头,许愿让祖宗们继续保佑他的儿子平安顺遂。

    从祠堂出来,安永兴问安嘉乐:“头两回你都不让家里摆酒,这次成了秀才,总该能摆酒了吧?我们安家,多少年没出过秀才了,这是大喜事,再不摆酒,亲朋好友们都要闹了。”

    说到底,还是安永兴既想炫耀,又想热闹一番。

    安嘉乐点点头,笑道:“爹想摆就摆吧,趁着我还没进县学,正好有空。”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去跟你娘好好商量一下。”安永兴搓搓手,迫不及待。

    今天是安嘉乐的生日,又是中秋节。杜秋容忙得很,先安排好今晚的菜式,又让小厮去请大哥一家子过来一起过节,还要跟安永兴商量过两天请客的事情。

    很快,杜良吉一家子都来了。两家人凑一起,热热闹闹地过节,庆祝安嘉乐得了小三元,又庆祝他今天生日。

    安永兴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席间喝了许多酒,话也变得多起来。

    “想当年,家里的妻妾总是怀不上,多少人明里暗里嘲笑我,说我要绝后,偌大的家产最后都只能便宜了外人。我心里苦啊!我不甘心啊!那几年真是吃肉都不香!”安永兴一边说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杜良吉端着酒杯,正要送酒入口,闻言动作一顿,心里暗想:妹夫,你家这么多银子,还吃肉都不香,要知道,可不是人人都能每天吃肉的。

    “大哥,你也是男人。若你换成我,你能吃得下饭?”

    也不知安永兴是真醉还是假醉,话头竟然冲着杜良吉去了。

    杜良吉设身处地想了想,不行,如果没有一儿半女,哪怕有座金山他也不会笑的。

    杜良吉放下酒杯,诚心劝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你有了乐哥儿,多么争气的一个孩子,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杜良吉的妻子陈氏笑道:“以后乐哥儿见了知县都不用下跪,官府也不能随便用刑。关键乐哥儿才十四,这么年轻的秀才公,你们可曾见过?他将来还有大出息呢!”

    安嘉乐今天生日,按虚岁的话就是十四岁了。

    杜良吉顺着妻子的话想了想,感慨道:“妹夫,等将来乐哥儿中了举,那时你更欢喜呢!”

    “哈哈哈!”他俩一人一句,瞬间就把安永兴的忆苦给驱散了,哈哈大笑起来。

    杜秋容默默地听着,眼睛一直看着儿子。她脸上带着笑,在儿子出生之前,她心里的苦一点也不比丈夫少,看着如今即将长大成人的儿子,内心感慨万千。

    乐哥儿被教养得很好,不仅容貌尽挑两人的长处来长,在学业上也是出类拔萃的。看着如此优秀的儿子,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之前所受的苦,全都是为了等待这个儿子。

    先苦后甜,这份甜便显得格外珍贵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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