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郁和白如霜交谈完便信步离开了,秋锦宁在阁楼隐秘处看着他的身影走远,而白如霜则静立原地等候。

    她知道对方为什么停留在楼下,因为是在等自己。

    此前,白如霜在她面前不仅没有表现出一点对夏明郁的喜欢,并且还以闺中蜜友的身份,时常给自己出谋划策,帮助她怎么与礼王制造奇遇。

    如今一想,这俩人应该早有串通,合谋引诱自己入套。

    大靖自女帝以后,朝中准许女子读书识字、科考入仕。秋家既为文官世家之首,秋锦宁自然也不会是胸无点墨的深闺千金,她美目一转,心中已然大致清楚对方的路数,于是不做声响地重新返回到方才睡醒的那方书案前。

    青雾见她蹑手蹑脚、鬼鬼祟祟的动作,心中存疑,正想小声开口询问,却被她抬指抵于唇前制止了。

    秋锦宁附在她耳畔细语几句,对方旋即了然点头,待她家小姐坐回木椅上,摆好姿势,青雾才故作担忧地轻晃她的肩膀,“啊……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般的白!不要吓奴婢啊……有没有人,快来人啊!”

    檐下的白如霜听闻声响,忙提着裙摆小步跨越阶梯上楼来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青雾指着似乎昏迷不醒的秋锦宁,“我家小姐说是身体有些不适,便趁着宾客还未到齐之际,想在这阁楼小憩一会,看看会不会有好转。毕竟是礼王殿下的生辰,如此大事怎好缺席。可没想到,我在门外守了一会儿不闻动静,再进来小姐便脸色煞白,唤也不醒了。”

    白如霜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她本是想等秋锦宁下楼后,牵着对方的手,欢欣雀跃地向她介绍这后院的阁楼是夏明郁专门为她秋家大小姐所修筑的,只许她一人出入,旁的人不得上楼。

    若是能娶秋锦宁为妻,还会扩修王府,在此处为她造玉楼金屋,栽满她最喜爱的红梅和幽兰。

    但此刻白如霜无心去想怎么讨好秋锦宁了,她也若青雾一般心急如焚,要是这秋大小姐无故死在了王府的阁楼上,她的礼王哥哥还怎么凭秋家之势得封太子?

    那么一切可都将功亏一篑!

    白如霜正准备叫青雾下楼去叫人来帮忙时,伏在案上的秋锦宁却忽然动了动眉,睁开了目光迷蒙的双眸。

    她坐起了身,扶额蹙眉,装得有模有样:“我这是……怎么了?”

    白如霜忙面色纯良地搀扶过她的手臂,“秋姐姐,你方才好像昏过去了,叫也不醒,可把我吓坏了。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千万别自个忍着,我、我可以去告诉殿下,让他为你请御医来看看的。”

    秋锦宁在心里冷笑。梦中白如霜那副恶毒怨怼的嘴脸,与她此刻无微不至、嘘寒问暖的作态融合在同一副面容上,判若两人,却又一点也不显得违和。

    演,继续演。看谁斗得过谁。

    “不必了,我缓缓便好。”秋锦宁回绝了她,两手按着案沿,似是兀自强撑起身,旁边的白如霜和青雾忙从两边搀扶住她,前者精致的妆容上满是忧虑难安,“诶,这是要去哪儿?”

    “下去走走罢,这儿太闷了。”秋锦宁状若无意地睨了她一眼,那小妮子满头珠翠金钗,一走动便是沉甸甸地叮铛乱晃,在太阳下一照,闪得能晃花人的眼。

    这场生辰宴,本是为向自己提婚而办得如斯隆重的,京中权贵来了大半,人人都心知肚明,而白如霜既知如此,却一点没有收敛风头的意思,反倒比平日更加盛装打扮,粉妆玉琢,花枝招展,直像争奇斗艳的花孔雀。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要入宫选美呢。

    若不是大梦一场,秋锦宁平日是从不会在意这些的,如今多留了一个心眼,方觉对方其实早有不轨之意,只是自己往时心大,不曾觉察。

    白如霜看着她愁容满面,“不过姐姐为何脸色不佳?”

    “半月以前染了风寒,还未好全。”秋锦宁随口忽悠,心下却在盘算接下来那场大戏的对策。

    “那可要多加注意身体才是。”白如霜忽而拉着她回过身,纤纤玉指指向那别致美观的建筑,“你看这阁楼,可是殿下专程按秋姐姐的喜好修建的,知道姐姐的性子都随了秋尚书令的一身傲骨,万般下品,独好风雅,于是前庭植梅,后院栽竹,还差人寻访了不少名家大师,万金求买孤本遗作回来装点室内呢。殿下还说,这阁楼亦是将来给你的订婚信物之一,除姐姐外,不允他人入内观赏的。”

    换作以前,自己早被这些话哄得心花怒放,坚信夏明郁是真心爱她一人了。

    但这一次秋锦宁不着她的道,“哦?既然说这阁楼只有我能上,可方才你不也在?”

    “啊……”对方支吾了一下,“我、我这不也是听到青雾的呼救,怕你出什么事,所以一时情急才上去的嘛。”

    “那你可知,为何人们都爱那名家大师之作么?”

    “呃,因为……贵?”

    “错。这般说便太过市侩。是因为名家大师所绘笔法之奇美,为世间之珍稀,就像傲然盛放于隆冬大雪中的红梅一样,百花已凋,唯它不谢,奇景罕见,叹为观止。我向来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些书画名作,该让其他懂美之人也同来欣赏,方不负它们的价值。”

    白如霜哑然片刻,秋锦宁平时一向好说话,此刻的挖苦是她没想到的。不仅没能投其所好,讨得对方欢心,反倒被反将一军,显得自己俗不可耐了。

    这还没完,阳春三月,大地回暖,红梅落了满庭院,秋锦宁来到那棵探出墙去的红梅树下,捻起一片落红,“这花瓣真好看,色泽也美,我忽而灵感如泉涌,想用这些花瓣碾碎后磨出的汁液配合其他颜色作一幅画,送予礼王作为为我筑阁楼的赠礼。你们觉得如何?”

    青雾自是合掌附和。

    白如霜却心觉不妙,表面上还是首肯。

    果不其然,只听秋锦宁道,“只是,你们也知我方才昏了过去,此刻身体不适不便,可否让二位代劳,替我把这些落下来的花瓣收集起来,带回家去制丹青?”

    语罢,她还掩唇咳了两声,看起来很是虚弱。

    敢情把她当丫鬟使呢。何况那些梅花都掉在了湿润的春泥上,捡起来还得脏了手。白如霜自是不愿,心底已然咬牙切齿,面上还是客气赔笑,“这多劳人,不若我叫下人来帮你拾这落红?”

    “丹青一事讲究心诚,所画才会有灵气。我最亲近信任的便是你们二人了,如此小忙,也不可帮我一帮么?”

    白如霜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想到方才没能成功赚到对方的好感,拉进关系,这会便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下了。谁让她现在有求于秋家呢。

    青雾拿来了锦盒装花瓣,秋锦宁则倚靠着梅树,抱臂看着白如霜顶着满头沉重的珠钗首饰、一手攥起繁复华贵的礼服裙摆,蹲在青草泥泞间,另一手一片一片地艰难拾着地上的花瓣。

    别提多难受了。

    “咳咳……辛苦如霜了,回头我给你拿这梅花熬出的染料染一匹布,再让裁缝给你做一身衣裳,想必穿上了会如这红梅一般孤高绝艳,恍若谪仙。”

    白如霜回头看了她一眼,非常勉强地抿出一个比苦笑还难看的笑来,“那就先谢过秋姐姐了。”

    自讨苦吃。

    秋锦宁忍笑忍得辛苦,要不是怕对方看到,这会儿早该笑得花枝乱颤了。她心里头舒坦了些,慢慢摩挲起袖下的一支玉骨哨,这是她拿来拒婚破局的关键。

    秋家能成为朝中文官之首,不仅是因为助先帝平乱有功,更是因为消息灵通。她母亲曾为南疆王室的圣女,手下有一介于庙堂和江湖之间的势力,名曰“天枢阁”。

    母亲远嫁至大靖后,天枢势力便也随迁到了洛阳。明面上,天枢阁善制暗器、医药、运镖、解梦,在皇都有正当门面的店铺开设。暗里,它却是秋家的眼线。

    如果礼王执意要提亲,秋锦宁便以自己不喜做深闺妇人、爱好自由为由,让他带自己游京,看一看这洛阳城中最繁华的景致,再考虑答应他那名为“婚姻”的枷锁。

    路途上便让天枢阁的人设法行刺他们的车驾,自己佯作受伤,便可先推却一段时间的联姻之请了。

    只要秋锦宁吹响玉骨哨,就会有附近的信鸽前来给天枢之人传信,想办法给她设局。

    那头的白如霜和青雾终于拾满了一锦盒的花瓣,前者的裙摆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乌黑湿润的泥泞,青葱玉指也脏兮兮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秋锦宁捧过盒子,又朝对方道了次谢,“如霜先去净下手吧,我把这花瓣拿去给殿下瞧瞧,你们这般心诚,他定然喜欢这颜色的。”

    由始至终,秋锦宁身上那袭梅红配月白的衣裳都没有沾上一点泥水,来时轻松,去时也清净,她转身乌发飘摇,看起来欢欣雀跃地往府中迎客的正厅那边走去。

    却没有看见白如霜阴沉下来的脸色,还有王府高墙外的老槐上,那些个口中衔着草,横握于树干上的黑影。

    ——

    秋锦宁方走入人声熙攘的会场,礼王便看见了她的身影,回过身步履飒沓地向她走来。

    “怎么不见了这么久?可让我忧心。”夏明郁扶着她两边肩膀,微微垂首直视着她,那一双好看的星眸中,还是秋锦宁熟悉的温柔与深情。

    她却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对方的双手,只是笑容明媚地道,“方才稍有不适,已然休息了一阵,无甚大碍。”

    “那便好,不论是这世上,还是我的心中眼中,可都只有这一个锦宁,若是不甚磕着碰着了,可是会心疼许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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