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咬着下唇,冷冽的山风令她的身体不断颤抖。

    书中写他:斯人如叙之,面姣若珠玉。

    写他容色极美,比起女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城中隐隐有江小郎君,冠绝忻州城的说法。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眼角微微下垂,眼睫流转间仿若盛满一湖秋水。

    昏黄的月影落在他绀蓝色圆领长袍上,不动声色的隐去了他面上冰冷肃杀之意。

    上天给了他这样一幅好容貌,五官精致秀丽的不似男子,却也只能在别家小郎君还是穿红穿绿的年纪里,包裹在如此不争眼的绀蓝色之中。

    是了,义父江同书素来对他就是这样矛盾的要求。

    他要他聪明、博学、一点就透,可也要求他事事不能出头。

    于是江谨自来到江家,学的最快最好的便就是扮猪吃老虎。

    正如他此刻已然知晓,这一砸偏便就是错失了暗杀江了月的最好良机,便已早早换好了另一副表情。

    关切的、急迫显露真心的。

    仿佛二人就是这天底下感情最深厚的一对姐弟。

    江了月惊惧之余都不禁感叹此人变脸之快,犹如神速。

    沈修玉终于也随着有序的脚步声按照原剧情准时赶到,她看着清风朗月般的男子越走越近,这一晚的思绪犹如绷紧的弦一般倏然而断,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眼前一黑,就这么昏死过去。

    玉盘落,金乌起。

    恼人的风雪零零散散落了起来,此时向窗柩外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场雪过后,太平村又会迎来一季春。

    破旧的窗柩外,沈修玉清冷的男声由远及近:“徐公公恕子彻实难从命。”

    江了月冷的打了个寒颤,在吱吱呀呀的木床上惊醒。

    她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这应正是余绍婉被掳之后一直所处的耳室之中。

    窗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是格外嘈哑尖细。

    江了月一头雾水,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妖僧既已擒住,涉案一干人等也应捉拿问审。杂家奉楚国公之命,为陛下分忧,雪夜追查至此,沈二郎何故苦苦阻拦?”

    沈修玉长臂一展继而背在身后,颀长的身影已经挡于木门之前。

    “子彻也是奉太皇太后之命追查,二位娘子被掳至此,皆是无辜遭受牵连,亦是获破此案重要人证而并非人犯,确实不能让公公带走。”

    江了月头疼欲裂,昏昏沉沉中撑手坐起,努力消化着两人话中的信息。

    徐公公?难不成来人正是楚国公心腹宦官徐忠?

    可这一段剧情应是发生在沈修玉发现一真所供金佛内部藏有幻香,顺着蛛丝马迹一路探查,查出是楚国公一党利用幻药买卖牟利,贩卖妇女之后。

    沈修玉欲上报于太皇太后,以女主余绍婉为人证。本想联合沈父一同肃清楚国公宦官一党,却不想路上走漏了风声,被楚国公心腹徐忠困至吕梁驿站。

    若是按时间段计算,至少应是两月之后,徐忠怎会现在便就在此劫人?

    江了月猛地灵光一闪。

    对了,是被逃脱了的庄小丛,想必就是此人下山报的信。

    江了月皱了皱眉,她也实在没能料到,一个小人物的变动,竟会对剧情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她全然没有了获救的实感。

    这下她不仅要想着如何在江谨手下苟命,还要替系统和原身收拾好遗留下来的烂摊子。

    “沈二郎此话差矣,你我同是奉命查案,怎的沈二郎查案是查案,到了杂家这儿反倒连人都见不得了。”他冷哼一声:“这朗朗乾坤,沈二郎难不成还害怕杂家吃了二位娘子不成?”

    “莫不是...”徐忠猛地话锋一转:“莫不是二位娘子真与妖僧勾结,牵连甚广,沈二郎怕杂家真就查出个什么内情?”

    好一出恶人先告状。

    沈修玉作为本书男主,也是人如其名,不仅是身姿容貌如朗月清风,更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面对此等颠倒黑白的无赖行径,自是不知如何反驳。只得以身挡于门前,左手已紧握住剑柄,蓄势待发。

    徐忠却是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楚国公曲擢早年入侍东宫,本也是宦官一个,但随着先帝即位颇受宠爱,从内给事一路升迁至右神策军中尉。先帝病弱之时逐步笼络众臣,现今天子亦是他一手扶持登上皇位,还特封他为楚国公。

    这便也导致姜朝宦官地位极高,哪怕是身为沈太尉次子的沈修玉也不敢轻易得罪。

    他拂尘一甩,公鸭般的嗓子向随从们吩咐道:“既是二位娘子不愿出门,那杂家便只能遣人来请了。”

    闻言,膝边余绍婉纤瘦的肩剧烈抖动起来。

    徐忠此行,就是想要杀人灭口,这意图太过于明显。

    可令江了月没想到的是,余绍婉竟是在明明知晓原身有可能是与众妖僧合谋掳走她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守在她身侧。

    江了月不禁心中触动。

    “哐。”

    单薄的木门被众人狠砸,发出吱呀的仿佛求饶一般的瓮响。

    那门剧烈的晃动两下,仿佛就要破裂而开!

    原剧情中是太皇太后及时派心腹出手才为二人解围。可当下忻州太平村距京都洛阳千余里,莫说派人解围,短时间内就是连消息都递不出去。

    江了月咬了咬牙,握住余绍婉的肩,诚恳道:“上元灯会那日我非闹着婉娘与我同乘一舆才惹了这番祸事。没想到婉娘还能够不计前嫌依旧护在我身侧,我心中万分感动。婉娘能待我至此,今日我也势必要护你周全。”

    江了月起身,将余绍婉护在身后。

    因她而起的祸事,自然也该由她解决。

    木门已被砸出裂痕,沈修玉再顾不得多,长剑出鞘,意欲一战。

    一边沉默许久的江谨哪怕再想置原身于死地,也不至于让心上人置身险地。终于有所动作,隔挡住阉人随从们,飞身于木门之前。

    “看来沈二郎是决心要与楚国公作对,不愿放人了?”徐忠向众人使了个眼色。

    众阉人立马会意,亮出斗篷下的刀剑,日光之下尽是森然之光。

    两队人马兵戎相向,已是箭在弦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女声亮起。

    “公公何须剑拔弩张,既是请人,合乎情理,我二人自会随公公前去。”

    江了月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拖着病腿艰难的立在门框下。

    日光初照,洒落在女子肩头。

    众人循声望来,许是见她样貌平平,体态圆润,还是个行走不大方便的跛子,皆露出一副轻蔑之色。

    徐忠更是丝毫不留情面的轻笑出声。

    可江了月并未理会,声音虽细小却坚定:“敢问公公,确实是奉楚国公之命来此?”

    徐忠下意识便答:“自是奉命来此。”

    “那公公可有国公大人的手令或文书?”

    徐忠的笑容僵在脸上。

    楚国公此时正处洛阳,他本就是揣测国公心意贸然到此劫人,如何来得及要得手令。

    江了月也是预料到这一点,扭头又问沈修玉:“沈郎君可有手令或文书。”

    沈修玉被她这四两拨千斤一般的问法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自是有太皇太后亲笔密诏。”

    江了月故意叹了口气,向徐忠摊手做出一副惋惜状:“既是如此,那便就随公公去不得了。”

    “再者凡事皆有先来后到,既是沈郎君冒险上山将我二人救下,我二人也理应先随沈郎君问审。”

    “待沈郎君盘查过,公公得了国公大人手令,我二人再随公公审问也不迟。”

    徐忠银牙咬碎状,自知理亏,只得讪道:“娘子真是好伶俐齿的口齿。”

    “公公谬赞。”

    “沈郎君!沈郎君!”沈修玉随从裴野疾身赶来,一路上吞了不少了冷风,一边交待,一边大口喘息。

    “一真大师已经招供。”

    江了月的一颗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若是一真违背她们二人之间的‘交易’,那她哪怕再多舌灿莲花,也是注定走不出这太平村。

    只听裴野继续道:“一真大师说余娘子是他们蹲守许久,终于在上元节那日等到机会,见她一人乘舆,遂遣人用迷药使其昏迷,再掳至寺中。”

    江了月可算松了口气。

    沈修玉追问道:“千真万确?”

    书中写裴野是自沈修玉幼时便服侍起,是他身边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亦是心腹之人。

    江了月也知沈修玉并非是对他不信任,这话是特意问给徐忠听呢。

    “千真万确,远安不敢忘记二郎嘱托,字字句句皆是盘问仔细。”

    他将状书从怀中拿出张开,血红的拇指印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分外明显:“一真亦已画押。”

    沈修玉心下了然,朝徐忠轻笑一声:“那二位娘子便就只是人证,可无有□□一说了。”

    他将状书工整收起:“天寒地冻,却是注定公公要白跑一趟,实属劳烦了。”

    徐忠气的浑身颤抖,也只能硬撑着忍下,悻悻然招呼着随从们退下山。

    江了月护住余绍婉的僵直身躯也终于得以松动几分。

    破旧的门板却也似在这一瞬歇了气,毫无征兆的从门框上摇摇晃晃的脱落,径直朝着她和绍婉拍下来!

    江了月来不及多想,依旧是下意识的将余绍婉护在身后。

    可二人也来不及逃脱,于是江了月便只能换成一副极其暧昧的姿势——如母鸡护仔一般的将人抱在怀里。

    “砰。”

    木门与皮肉碰撞的闷声响起,可她却丝毫未觉疼痛。

    日光照影,江了月一时间看着地上他的影子出神。

    她也知影中人并非是为了她挨过这一下。

    只见他甚至没有闷呼一声,只是缓缓将破旧的门板扶起靠在墙上,仿佛那破门要比他的身躯还要金贵一般。

    江了月再一抬头,便是结结实实的撞进这人目光里。

    江谨瞳孔幽深,瞳色一如深潭般黝黑明亮,目光之中也貌似多了一分出乎她意料的探究。

    不过这探究甚至没能留下一秒,又被涌出的略急切的关心淹没:“莫怕...”

    江了月心下了然。

    探究是给她的,关心非也。

    江谨也知自己太过冒昧不掩饰了些,只得硬生生转回目光重新落回江了月身上,在‘莫怕’之后又僵硬的添了两字:“二娘...”

    江了月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尴尬的一刻。

    山下又忽地传来惊呼声,也算是打破局面。

    “不好了!不好了!一真大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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