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思醒点评的这部电影是一部将近二十年前的老片子,大概内容是一个笨蛋阴差阳错间,被人不断误会成绝世天才,地位一再被拔高,最后竟然走上了神坛的搞笑故事。

    总体来说,比较接近现在网文中的迪化流。

    剧本的原作者是丁文泽,好像还和宁未知沾亲带故。此人虽然已经过世了十多年,还有杀妻的黑历史,但还是有不少人折服于他的才华之下,到现在还是他忠实的书粉。

    宁思醒批评丁文泽,简直可以说是在越级碰瓷。

    至于那位导演,二十年前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人物,到了现在也已经功成名就,成了国内屈指可数的大导,春节档将有一部电影要上映,一直在炒作预热。

    然后那位男演员更不得了,当初的小明星到了现在,早已经成了艺术家类的人物,拿奖拿到手软,粉丝一大堆。

    加上还有那些数不清的“贡献票房和追捧偶像”的人,此时的宁思醒,可以说是众矢之的,如果不是隔着一层网络,她都能让人直接撕了。

    哪怕她设置了要先关注才能留言,这条微博下面的留言还是乱得不能看,有人骂她想红想疯了,有人甚至扬言要开盒她,看看她到底是何方圣神,怎么这么脸大。

    温言只要想到宁思醒将要面对的网暴,就觉得头皮发麻。

    宁思醒之前微博的粉丝只有一万多,现在已经高达十几万,眼看着就要突破二十万。

    除了少许打广告的,看热闹的,其他的人,统统都是来讨伐她的。

    而能为宁思醒说几句话的,寥寥无几。

    这是一场力量完全不对等的血淋淋的“屠杀”。

    宁思醒主动发起了这场“战争”,不像是发了一篇影评,更像是为了求死。

    这样的老电影,就算无意中看到,真的特别不喜欢,私底吐槽两句不就得了,为什么要这么大动干戈?

    明明她那么胆小,特别宅,还有点社恐的人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言眼中,宁思醒就像一只躲在门后手扒着门探头探脑的小猫,明明对门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可是外面的动静稍大一点,她就会吓得躲到门后。

    她怎么可能会主动发起这样一场“自杀式袭击”?

    --

    为了不让温言太过担心,阮存慧决定跑这一趟。

    其实阮存慧和宁未知并不是很熟。她和这位大哥相差八岁,这么大的年龄差,本就不可能太亲近,何况同父异母的血缘又十分微妙,加上宁未知从小又是在他外公那边长大,后来宁家出了事,他连姓都改了,和阮家更是远了几分,那些年,就连爸爸都不是经常提他。

    小时候,阮存慧的心中,一直只有阮存风一个哥哥,而当时还未改姓的阮培风,不过只是跟她同姓,偶尔会来家里吃顿饭的亲戚。

    阮存慧在路上时,还以为现在的宁思醒那边,已经是一片腥风血雨,等她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网络上那些剑拔弩张,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现实生活,阮存慧进门时,宁思醒正被一群人殷勤地围着试礼服。

    而宁未知,就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她,至于忆忆,一直围在宁思醒的腿边,不停地要抱抱。

    宁思醒提了下白色礼服的裙摆,顺着腿弯抚过裙子半蹲下去,温柔地亲了亲忆忆的小脸。

    “让爸爸抱,好不好?”

    忆忆扭头看了宁未知一眼,伸出小手,攥住宁思醒的一根手指头,奋力将她往宁未知的方向拽。

    宁思醒迟疑了一下,顺着忆忆的动作起身,走向宁未知。

    等一大一小走到身边,宁未知弯下腰,单手抱起忆忆,另一只手搂住宁思醒的肩。

    “这一身也很漂亮。”

    宁思醒无所谓的点头:“好,那就这一套吧。”

    宁未知又看了眼贴到脚背的裙摆:“是不是有点太长了?可能要配高跟鞋,还是换一套吧。”

    宁思醒的左腿穿平底鞋时,动作幅度大了,都能看出不协调,如果穿配礼服的那种细高跟,绝对没办法正常走路。

    宁思醒实在懒得再折腾,随口道:“算了,就这一套吧。再换下去,忆忆就该着急了。我答应给他做小蛋糕吃的,不能食言。”

    宁未知低头亲了下她的脸颊:“好吧,按你说的办。不过蛋糕可以做多一点吗?我也想吃。”

    宁思醒微微笑,似才注意到阮存慧,冲着她点了下头。

    阮存慧觉得温言可能是多虑了。

    宁思醒会发那篇影评,或许真只是一时不吐不快,说不定吐槽完她就关了微博,根本不知道自己惹出这种轩然大波。

    她给温言发了微信,将自己所见情形大致描述了一遍,最后安慰温言道:“不用担心,网上的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几天说不定什么事都没了。他俩快要订婚了,看起来挺恩爱的,思醒的情绪很稳定,没问题的。”

    --

    午饭后忆忆照例要睡午觉,宁思醒将他放在他们卧室的床上,拿了本书半靠在床头陪着他。

    宁未知吃完午饭后就出了门,订婚在即,他有太多的事要忙。

    宁未央回了宁家老宅看二老,今天家里依然十分安静。

    宁思醒没有亲朋,除了配合着试了当天穿的礼服和挑了枚戒指,就再没有任何事需要她去操心。

    昨晚熬了夜,宁思醒的精力不济,没看几页,就开始昏昏欲睡。

    她丢开书,轻轻滑进被中,一点点将熟睡中的孩子揽进怀中。

    母子一场,她能为这个孩子做的不多,只能拜托央央以后有多照顾他一点。

    “忆忆,对不起。”宁思醒低下头,很轻很轻地亲了亲忆忆的发顶,“一直不能全心全意地对你,因为……妈妈以前有过一个女儿。她和你一般大,曾经在妈妈的肚子里极力证明过她的存在。”

    她闭上眼睛,耳边是忆忆轻浅的呼吸声,鼻腔嗅到的,是他带着奶味的体香。

    假如夏离还活着,应该也是这么小,这么软,这么香。

    “是妈妈……亲手杀死了她。妈妈也是个罪人。”她闭着眼,轻声呢喃,“你还小,就算醒着也听不懂,妈妈想告诉你的是,无论什么环境下,都不要放弃你自己。对于你来说,你才是最重要。这个世界,妈妈曾经看过一角,有大好的河山,有努力生活的人,有可爱的小动物,有不同风味的美食,每一样都值得你慢慢去看去尝和体会。”

    “所以,努力活下去。”

    --

    虽然阮存慧极力证明,温言还是不能打消疑虑,内心隐隐有一种不安。

    温言一直记得那一天,是腊月二十八,马上就要除夕,再过去就是新的一年。

    临近中午时分,宁思醒再一次发了一次微博。

    很长很长的一段长微博,有图片,还有一段音频。

    这个时候,她的粉丝已经从一万涨到将近五十万,也就是说,这几天,她一直顶着几十万的人唾骂沉默。

    --首先,我要向前几天那条微博中提到的导演,演员和无辜牵连的群众们道歉。对不起!你们没有错,只是我想让我后面的这条微博有更多的关注,可以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出去,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再一次向你们所有人道歉,对不起!

    --我的真名叫宁思醒,曾用名,丁绮念,我是前几天被我骂作伪天才的丁文泽的女儿,私生女,比他的婚生女将近大了五岁。我刚才道歉的名单里,不包括丁文泽,因为丁文泽是一个为了名利不惜抛妻弃女,欺世盗名的人渣。

    --

    这是宁思醒第一次踏足宁家老宅,看起来很大,装修得极算豪华,她却总是觉得整个宅子里,都充斥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相比于去年的那场订婚宴,今天的人少了大半,然而今天,宁未知脸上的笑容却比上一次多了大半。

    至少这一次,他没有骗宁思醒,宁家二老宁仁礼和苏明仪的确有到场。

    一生要体面的二人,不管心中真正想的是什么,此刻,两人的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

    整个家里,笑得最开心的,就数宁未央,她抱着忆忆,小猴子一般上蹿下跳,根本静不下来。

    宁思醒一直很平静,冲着每一个宾客微笑,尽管她根本不认识他们。或许更准确一点说,有些人曾经在各种媒体上见过,但却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真人。

    这么多人里,宁思醒认识的只有宁未知,宁未央,忆忆,阮存慧,阮存风,以及一个连正眼都不曾给过她的宁仁礼。

    准备得很仓促,仪式也按照宁思醒的要求,尽力做到了简化,可是还是有很多繁复的程序要走。

    --这就是我知晓的全部。这一场长达二十多年,充满了阴谋,谎言和各种恶意的大戏,到了今天。

    温言忽然湿了眼眶。

    她在这里面,看到了疲惫至极的宁思醒。

    --该落幕了!

    终于,宁未知拿出了戒指,将这一场订婚仪式,推向了最高.峰。

    --这里面,有人无辜枉死,死后却被加以恶名;有人利欲熏心,有人为虎作伥,但他们都得到了该有的惩罚;有两个未成年,什么都不懂;有人借机谋利,人前却是清清白白演技派;有人‘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还有人,他们曾经是痛失亲人的受害者,值得所有人同情,然而到了今天,他们却是彻头彻尾的加害者,他们一起,算计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毁了她的一生。”

    宁思醒微笑着,看着宁未知将戒指套向她的右手无名指,冰凉的金属碰到指尖的一瞬间,她弯曲起手指。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不准嫌弃啊。”她微笑着,似害羞,也似期待。

    现场有年轻人鼓掌,最起劲的,当然是宁未央。

    --我没有办法判断真假,没办法知道我的孩子到底是死还是活,没办法再信任我身边的人,没办法知道,他们是出于善意,还是只是一个工具人。我的余生,只有无穷无尽的猜忌和怀疑。

    大屏幕上,出现了宁思醒,她面对着镜头,面对着众人,淡淡笑着。

    “大家好,我是宁思醒,很早之前,我叫丁绮念,我的父亲,名叫丁文泽。”

    --我知道法律可能永远无法制裁他们,可是我希望道德,良心和舆论可以。

    “我的笔名叫XX,进一步了解祥情,可以移步我的微博。感谢大家的耐心聆听,祝你们新年快乐,阖家幸福。”

    镜头定格,宁思醒仍然淡淡笑着。

    宁家老宅充满了灯光和酒香的大厅里,连呼吸声都在这一刻消失。

    --宁仁礼、苏明仪、宁未知,作过的恶,该有一个了结了。

    温言松开手机,久久沉默。

    宁思醒偏过头,第一次真正看了宁未知一眼,给了他一个发自肺腑的微笑。

    他就站在她的身侧,平静地和她对视着。

    他的眼中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鬓角的银色又添了几分。

    在场人中,离她最近,可是他们之间,隔着最远的,永远无法到达彼岸的天堑鸿沟。

    “感谢成全。”她说。

    “不客气。”他说。

    有人在尖叫:“明礼,明礼!”

    宁未知最后深深看了宁思醒一眼,不容她反应,将戒指强硬地塞到她的手心里,转身,飞快走向已经晕倒在苏明仪怀中的宁仁礼。

    宁思醒垂着眼,松开手,任戒指掉落于地,一点点褪下手上的蕾丝手套,好像厅里所有的骚动都与她无关。

    她的小手臂上,是大片的颜色已经变得很浅的伤疤。

    被车撞飞落地的一瞬间,她的左臂在水泥地上狠狠摩擦,带走了大片血肉,留下了一片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

    褪完手套的那一刻,宁思醒抬起头,在人群中找到了抱着忆忆,呆若木鸡的宁未央。

    眼泪悄无声息滑落,嘴唇微动,她无声地向他们道歉。

    对不起,央央,请愿谅姐姐。

    对不起,念生,请愿谅“妈妈”。

    昨晚,宁未知说:“你从来没有问过忆忆的学名。他叫阮念生,念念生的孩子。至于姓阮,是我希望,所有的悲剧,到我这里为止。”

    宁思醒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出大厅。

    今天天气真好,阳光明媚温暖。

    站到阳光下的那一刻,宁思醒回过头,看向那群还“封印”在厅里的人。

    宁宅深而广的老宅,像一个幽深的舞台,他们在里面演绎着各种不同的角色和不同的人生。

    而她,从来不是这里面的一员。

    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永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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