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微好不容易忘记了顾庆华前几天的“精彩发言”,顾庆华又整了一出让她哭笑不得的事。

    在某节书法课上,宋知微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看一眼顾庆华。

    顾庆华手里拿着笔,头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地晃着,最终低下头一动不动。

    他手里的笔在纸上划下长长一道,袖子碰到了一旁的砚台,整个袖子都被墨汁染黑也不知道。

    宋知微看不下去了,伸手戳了戳顾庆华的后背。

    顾庆华从睡梦中醒来,扭头看向身后,眼角还含着打哈欠打出来的泪,迷迷糊糊看了一眼宋知微。

    “墨汁……”宋知微小声提醒。

    顾庆华懵懵懂懂抬起袖子看了一眼,一下子清醒过来。

    顾庆华张大了嘴巴,小心翼翼地把袖子从墨汁里提起来,墨汁滴滴哒哒落到桌子上,手忙脚乱地收拾桌面。

    宋知微看不下去,从教室找到抹布帮他擦干净桌子。

    顾庆华提着袖子,垂着头呆呆地站在桌子旁边,像个受罚的小孩。

    宋知微看他这样,有些好笑,“要不要和夫子说一声,去洗洗?”

    “墨汁沾到胳膊上也不太好洗。”宋知微道。

    “哦、哦,好。”顾庆华乖乖听话,去找夫子说明情况。

    夫子虽然无语,但左右快要下课,就放他走了。

    宋知微看着他跑开,心里无奈摇摇头。

    书院里夫子们大多数比较严格,时不时会亲自检查学生们的功课。

    这样几次过后,宋知微发现,夫子们从来不查顾庆华的功课,走过他的桌子旁,却从来不去看他的课业。

    见夫子再一次平静地走过顾庆华空白的本子,宋知微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了。

    “你没发现吗,夫子们都不查三皇子课业的……”江晓梦给她解答,“也就只有李夫子会查一查。”

    宋知微皱起眉头来,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夫子们都不管吗?”

    一瞬间宋知微脑子里闪过许多:夫子失职、对皇子几乎是漠视的态度、表面受宠实则被冷落……她甚至开始想如何措辞向圣上汇报这件事情……

    宋知微眼神里闪过一丝寒光。

    看她这么严肃,江晓梦咽了咽口水,“夫子们也管过,也找圣上告过状,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夫子们也不能天天告状,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呢……”

    圣上再怎么厉害,也没时间管三皇子写没写课业,到底在书院里没什么人能管得了三皇子。

    一来二去,三皇子可以屡教不改,夫子们却不可以天天告状,到头来把自己弄成“无能”可就洗不清了,只好放着三皇子这个烫手山芋不管了。

    圣上左右没指望过他担当大任,就不花心思管教了。

    宋知微听了心里有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三皇子又不用科考,不爱学习也不是什么要被天打雷劈的事,比起谋逆作乱之类简直不值一提了。

    宋知微在心里默默感慨:他被养的太好了,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无忧无虑……

    心里不免有些羡艳。

    ……

    到了去宫里上课的日子,宋知微跟着宫里派来的人一路到了上课的地方。

    “见过李夫子。”宋知微行礼。

    “起来吧。”李夫子示意她先坐,“三皇子还没来。”

    宋知微问了问最近的授课进度,和李夫子聊了几句后,顾庆华才姗姗来迟。

    顾庆华的大氅将披未披,沿着鹅卵石小路跌跌撞撞跑来,腰间的玉佩跑得叮叮当当作响。

    “夫子、我来晚了……”顾庆华气喘吁吁道。

    李光群见怪不怪,并没有责备,“三皇子先坐吧。”

    顾庆华却站在一旁,迟迟不肯坐下。

    “先生……”顾庆华犹豫道。

    “嗯?”李光群翻开书,头都没有抬。

    “上次的功课……”顾庆华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书里夹着几张纸。

    李光群脸上显出一丝惊讶,接过书,“三皇子完成了吗?”

    “没有……”顾庆华一脸愧疚的摇摇头,“我只写了这些……”

    李光群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那几张纸看都没看一眼就放到了桌子上。

    “三皇子什么时候写完了,我们再什么时候开始上课。”李光群脸色发黑,重重地放下自己的茶杯。

    宋知微一惊,默不作声看了一眼李光群。

    李光群仍旧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能夹死一只苍蝇。

    顾庆华垂着头,磨磨蹭蹭地从桌子上找笔墨纸砚。

    宋知微帮他收拾好桌子,看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提笔开始在纸上写字。

    宋知微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一时不知道干什么。

    她抬头看李光群,他坐在上位,此刻已经翻开了一本灰色封皮的书开始看了起来。

    见他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宋知微只好自己找事情做。

    默写完一遍《礼乐篇》,宋知微想了想,接着在纸上默写《生民篇》。

    几张纸写完,宋知微抬起头来活动活动脖子,一错眼看到旁边顾庆华眼睛将闭未闭,头一点一点,一副快睡着的样子。

    宋知微看李光群专注看书没注意到顾庆华,悄悄伸手碰了碰顾庆华。

    顾庆华不耐烦地动了动,还是没醒过来。

    宋知微心里着急,伸手拍了拍顾庆华,他才悠悠转醒。

    顾庆华从睡梦中醒过来,睡眼朦胧看向宋知微,满脸的疑惑。

    宋知微对上他那双天真的眼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了。

    顾庆华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挪了挪屁股,眼皮掀了掀,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

    顾庆华百无聊赖托着下巴,倒也不睡觉了,一只手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宋知微看了一眼,心里再次摇了摇头:这字真丑。

    李光群丝毫不知道两个人的小动作,一下午过去,捧着他那本书头都不抬。

    到了时间,李光群就拿着他那本书翩翩然离开了。

    宋知微和顾庆华将李光群送到殿外。

    看着李光群逐渐走远,顾庆华一下子轻快起来,甩着手朝殿内走去。

    “殿下。”宋知微跟在他身后,跟不上他蹦蹦跳跳的步子,只好小步跟上,“殿下,夫子的课业您完成得怎么样了?”

    顾庆华一下子停了下来,扭过脸不愿意回答。

    “殿下?”宋知微不解,绕到他面前,看他这副模样一下子忍不住笑了。

    顾庆华脸拉得老长,眼神飘忽就是不看她,可怜巴巴得看着她,“还有很多。”

    宋知微忍着笑道:“您都不认真写……”

    顾庆华看她态度略有松动,连忙道:“实在是太多啦。”

    宋知微不太信,还是问,“李夫子布置了什么?”

    “唉。”顾庆华灰头土脸,“抄《礼乐记》。”

    《礼乐记》是一本比较常见的通识读物,宋知微早在十岁读过,如今三皇子已经十五岁,读这本书多少有些不合适。

    不过宋知微知道自己读书早,再想想三皇子不喜欢学习,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从《善》到《礼》。”顾庆华一屁股坐下,“全抄。”

    宋知微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重复了一遍,“全抄?!”

    少女平时镇定平稳的声音高了一个调。

    宋知微印象中,这差不多有整本书一半的内容了。

    宋知微不敢相信,“这么多?李夫子给你多长时间完成?”

    “七天吧。上次上课的时候布置的。”顾庆华托着脸满不在乎。

    七天……宋知微清楚,这本书可是个大部头,如果这七天只做这一件事情的话,大概能抄完这半本书。

    宋知微心里不赞同李夫子布置这么多作业,她初来驾到不好说什么。

    “殿下写了多少?”宋知微翻了翻那几张纸,看到他只是乱七八糟写了个开头,心里不知道什么想法。

    “呃……”顾庆华心虚道:“写的不多。”

    “我是想写来着……”顾庆华无奈地翻翻书,“但是实在太多,写不完了。”

    “要不要和李夫子商量商量?”宋知微提议道:“我帮殿下说一说?”

    “我说过啦……”顾庆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趴在桌子上,“没用。”

    “三皇子是我朝栋梁,将来要担当大任,这些功课都做不到,将来怎么能担当起国之大任?”顾庆华压低声音,模仿李光群的语调说话。

    “要是我说,我就当个闲散王爷……”

    “我是三皇子的先生!三皇子不能仗着有圣上宠溺就沉迷玩乐!”顾庆华站起来叉着腰,学着李光群的样子敲了敲桌子,凶巴巴皱着眉,“您不如多向大皇子学习,已经进了朝堂成国之栋梁了!您再看看您!”

    宋知微连忙打断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宋知微:“殿下没完成课业,李夫子就什么都不讲吗?”

    顾庆华摊摊手,“你不都看到了吗。”

    宋知微没办法镇定了,在殿内走来走去。

    “平时李夫子都教什么?”

    “今天下午这样的情况多吗?”

    “李夫子课业经常这样布置吗?”

    “李夫子对您态度经常这样吗?”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请圣上……”

    顾庆华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个伴读还会有这么有气势的一面。

    印象中,宋知微就像安静的溪流一样,静默地流淌着。

    而现在,用利剑来形容更恰当,此刻她整个人像是宝剑出鞘,寒光闪闪,让人心中一惊。

    顾庆华捂着耳朵,打断宋知微,“别念了师傅。”

    宋知微意识到自己有些着急,一下子闭嘴,顿了顿才继续道:“可是殿下……”

    “我很喜欢李先生啊,他平时也会教我东西的。”

    顾庆华指指身后的书架,“喏,你看,那些都是李先生要求我看的书。”

    宋知微随手翻了几本,书架上的书五花八门,名著经典,世俗话本,种类繁杂,没有分类杂乱地摆放着。

    大概因为是李夫子私藏的原因,所有的书都包着灰色的书衣,被保存得很好。

    书架上传来幽幽的香气,纸墨的香气扑鼻而来。

    香气过于浓烈,宋知微不由打了个喷嚏。

    顾庆华站到宋知微身边,指给她看,“这些都是李先生自己的藏书,他愿意倾囊相授,我怎么能不知好歹呢。”

    “而且啊,李先生是大哥的先生,育人子弟是有一套的。”

    宋知微想了想,立马反应过来“大哥”就是大皇子顾庆恒。

    顾庆华说的头头是道,“李先生平时书院里也对我很认真,除了凶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顾庆华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更何况,李先生也不是完人,你也宽容一点,不要动不动就告诉我父皇,不要耽误父皇管理国家大事。”

    “李先生对我有师恩,师恩如海啊,你告诉父皇,害得李先生被赶出书院,仕途被毁,流落街头,你叫我怎么对得起李先生啊……”

    “我就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我就成了师门的罪人啊,你叫我怎么面对大哥和李先生啊……”

    顾庆华甚至夸张地摸了摸根本不存在的泪。

    顾庆华一顿乱扯,这回轮到宋知微打断他了。

    “殿下说的没道理……”看到顾庆华又张嘴想说话,宋知微连忙接了一句,“好好,您说的对,不用再说了。”

    顾庆华悻悻闭上了嘴。

    宋知微怀疑地从头到尾打量顾庆华,觉得哪里不对劲。

    顾庆华站得笔直,坦坦荡荡任她打量。

    “殿下……真的吗?”宋知微语气软下来,问道。

    “没错,真的不能再真了。”顾庆华眼神诚恳,看起来确实很让人信任。

    “好、好吧。”宋知微气势弱下来,点点头。

    表面如此,宋知微心里却明白如镜。

    李夫子的事情第一次上课还不能说是板上钉钉,后续还有待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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