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龟公在一客人身上瞧见的,觉得眼熟,便让奴躲在厢房的屏风后认了认,然后......给客人下了药,趁机偷来的。”

    衔青的眸光闪了下,背对着的林照雪并未瞧见。

    “客人?”林照雪蹙眉,“可有询问是如何得来的?”

    “厢房中伺候的姐姐说是那人在路边捡到的,瞧着种水模样都不错,若非实在是小了点,便不会自己戴着,而是拿去典当了。”

    林照雪冷笑一声,将玉佛高举于眼前。

    这东西的确嫩白盈润,但却无甚底色,且其中棉絮丛生,在秋晖映照下只呈现半透明状,勉强算得上是个糯冰种。

    于寻常人家而言,确是个好玉。

    “那客人穿着如何?”

    “不及绫罗绸缎,却远胜布衣白丁,且他那日点的,是秋霜姐姐。”

    当真是奇怪,那人打扮若富贵公子,点的是名满京都的红楼馆四花魁之一的秋霜,又怎会看得上此种品质的翡翠?更别说是被人戴过的二手货。

    林照雪的眸色渐沉,小心地将玉佛放在供奉着的衣冠上。

    “红楼馆被盯上了。”

    她旋身,对上衔青的视线:“应当是那日我派去的人引起了对方的警觉,顺藤摸瓜,查到了红楼馆。他们这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引我现身呢。”

    衔青眉心一锁,焦急又懊恼道:“那殿下今日来此,岂非正中他们的圈套?这该如何是好?奴应早些料到的,传信让殿下别来此处。”

    “无妨,我正愁寻不到人,为丹野报仇呢。”林照雪浅笑宽慰。

    “殿下要将计就计?”

    “正是如此。”

    她见衔青霎时变了脸色,饱满的红唇嗫嚅了好几回都未曾出声,她知晓他的意思,不由得心间酸胀,以往劝她莫要冒险之人有两个,如今便只剩下衔青了。

    短暂的怅然后,林照雪重新振作精神:“从前丹野常说你会一手好丹青,可否将那人的模样画下来?”

    衔青罕见地没有立即答话,他踌躇地避开林照雪的目光,唇瓣被雪齿咬了又咬,似是纠结不已。

    “再咬便要破了。”许是其间气氛太过压抑,林照雪有意打趣了句,“衔青是不愿为本宫做事?”

    “没有!”他连忙否认,迫切地表明自己的忠心,“当日若非殿下相助,舍妹早已命丧黄泉,奴对殿下感激不尽,怎会不愿为殿下做事?只是——”

    衔青呼吸杂乱,满脸涨红,尾端微挑的美目噙上薄泪,惶急得不成样子。

    “好了好了。”衔青的反应让林照雪稍显意外,真怕他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

    她无奈扶额:“我只是与你说笑。”

    “奴不喜欢这种玩笑......”他委屈地抿唇,眼里满是暗藏的情思,“奴、奴可以为殿下做任何事。”

    林照雪一顿:“衔青——”

    “奴知道!”他胡乱抹了把脸,勉力做出副沉稳模样,“殿下随奴来吧,奴将那人的模样画下来。”

    在衔青作画的时候,林照雪在红楼馆中转悠。

    周遭熟悉的物什难免令她触景生情,为丹野感到哀伤,可她也知晓情绪是最没用的东西,索性又拉着人细细问了些当日的情形,顺便用了个午膳。

    待她拿着画从红楼馆出来,天边红日已有西斜之势。

    踏出门槛时,似有一道目光紧紧跟随着她。

    林照雪回望,是衔青凭栏而立,他眼眸幽深,竟换回了两人初见时的那身红衣。

    身后的雕花木窗支起,框住那簇盛开的海棠,有风调皮地钻入,扰得那人衣袂飘摇,青丝撩动,倒真似话本中钻出的多情狐狸般,明艳不可方物。

    林照雪已许久未见衔青穿如此鲜艳的衣裳了,她不由得勾唇,向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开。

    “殿下!”

    林照雪顿足。

    “要平安回来!”

    她一边迈步一边朗声道:“放心,本宫可是堂堂燕南长公主。”

    -

    胸前叠放的画像令林照雪没甚心情在外闲逛,直接回了公主府。

    一路步履匆匆地绕过前厅、穿过垂花门,到了内院寝房刚坐下,一口水都还没沾,便见云裳和花戎从偏房过来。

    林照雪奇怪道:“花戎怎的不在房间休养?我正打算去看看你呢。”

    “殿下,陛下召您进宫用晚膳。”云裳屈膝一礼。

    只见林照雪面上空了一瞬,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旋即啧了声:“楼怀川这是没完了是吧?”

    她泄了口浊气,又猛地提气起身往外走,看来这水只有去宫里喝了。

    到了御驾上,林照雪才想起来那画,趁着进宫的路途还有一段时间,赶紧拿出来递给花戎看。

    “你瞧瞧可有见过这人?”

    画像之人相貌平平,却生了双极其淡漠的下三白眸子,瞳孔漆黑,眼神空洞,其中不见丝毫情绪,打眼便知此人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令人望之生寒,更别说他还有一道横贯眉弓的长疤。

    花戎接过来只扫了眼便瞳孔一紧:“殿下从何处得到这画像的?”

    “是你那日见的蒙面人?”她与花戎相处多年,一个眼神方能了然。

    “正是。这双眼睛,属下记得一清二楚。”

    林照雪招手,令她附耳过来,云裳见状将车窗上的布帘挑开一线,机警地巡视着周遭的动向。

    花戎听完公主的打算,不由凝眉:“殿下不可,此事太过冒险,属下断不能将殿下置于危险之中。”

    “如今敌暗我明,若不趁机一网打尽,日后必受任掣肘,不如豪赌一把。”

    “可——”

    “好了不必再说,此事便这么定了。”林照雪懒懒地倚在车壁上。

    思索片刻,觉得还是应该做两手打算:“花戎,待今日出宫后,你便将这画像交于隐龙卫,便是掘地三尺,也将此人给本宫找出来。”

    车内的事情商议完毕,云裳才放下帘子,回身坐好,见林照雪闭眼小憩,便只能与花戎打眉眼官司。

    皇宫巍峨,重檐庑殿顶盖黄琉璃瓦,严格对称的建筑恢宏肃穆,处处透出股无形的威压,令人心甘情愿地臣服。

    御驾行至门楼,侍卫验过长公主令牌后放行。

    整个燕南除了上报紧急军情可打马入宫外,便只有林照雪能驾着马车,长驱直入。

    她命花戎、云裳在外等候,独自一人进了乾元殿。

    林照雪绕过影壁,环视一圈,没瞧见皇帝的身影,只有两鬓斑白的掌印太监曹慎立在阶上翘首以盼。

    “殿下万安。”曹慎忙迎上来,笑堆起满脸的褶子福礼,“今儿的折子稍微多了些,要劳烦殿下稍等片刻,奴才备了些点心,您垫垫肚子?”

    “掌印快些起来吧,先给本宫上点茶水。”林照雪摆手,不需曹慎领路,径直步入外间寻了个太师椅坐下。

    寻常茶水入口太涩,林照雪不喜,是以在宫里为她上的都是些芬香的花茶或是清爽的果茶。

    林照雪忙不迭呷了几口,待润泽了喉咙,才看向曹慎似笑非笑道:“皇兄既如此繁忙,为何还叫本宫进宫用膳?某人又来告状了?”

    “殿下说笑了,陛下是觉着先前之事您受了委屈,特地向您赔罪呢。”

    “是吗?”她瞥了眼屏风后不慎露出的明黄色衣角,不咸不淡道,“那便让皇兄随便寻个由头,将弹劾之人打个五十大板,掌印意下如何?”

    “这、这......”曹慎身躯一僵,半天吐不出第二个字。

    “五十大板?打完后不死也得残,雪儿当真舍得?”

    林鹤延听见林照雪这话,便自知暴露,无奈从屏风后出来,在她身边落座。

    他眉眼含笑,丰神俊逸,如朗月清风。

    在林照雪面前时,周身凌然威严的气势都小心收敛起来,此刻若换下龙袍,不点明他的帝王身份,定会将他错认为是哪个饱读诗书的清隽才子。

    “雪儿是谁?本宫乃永康长公主。”林照雪目不斜视地阴阳怪气。

    林鹤延被逗笑,扶了扶额:“是皇兄的不是。但在朝堂之上,还正值弹劾之时,再唤雪儿实在不妥,便原谅皇兄一回吧?”

    “皇兄今日找我何事?”

    林鹤延见林照雪态度松动,不再追究,终于放心下来,只是思及接下来的话题恐怕会影响两人的心情,于是提议道:“要不,先用膳吧?”

    林照雪没有拒绝,曹慎颇有眼力见地命人上菜。

    简单的午膳并不若宫宴那般奢侈,菜色不多,但皆是林照雪偏爱之物,全然没顾忌一旁帝王的口味,偏偏这位帝王还乐在其中,享受着这难得的、与至亲相处的悠闲时光。

    饭后,宫人奉上茶水漱口后鱼贯而出,殿内只剩曹慎与兄妹两人。

    “说吧,楼怀川又在皇兄面前嚼了什么舌根。”林照雪好整以暇地抱胸。

    林鹤延反而十分严肃:“你今日去了何处?”

    见他的模样似乎并非随意问问,林照雪端正了坐姿,回答到:“红楼馆。”

    “雪儿对那个青楼小倌倒是颇为上心。”

    她垂眸不言。

    林鹤延颦眉,捏了捏胀痛的眉心:“怀川说,你还在查人口失踪案,皇兄有没有与你说过别再碰那个案子?”

    “可这是唯一可能与妖女有关的线索了,而且百姓总是莫名失踪,朝廷又迟迟给不出个说法,搞得民间人心惶惶!”

    林照雪不由得身体前倾,双眸中满是恳切与焦急:“我想救你,也想救那些百姓,想停止这场闹剧!皇兄,我不想像失去父皇一样又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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