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脑袋已经停不下来地在飞快运转。

    眼眶的红爬上眼白,围剿瞳仁,她忽地破涕大笑起来,眼睛一眯,最终像是承受不住般地滚落一滴血泪,在苍白的脸上留下赤红的痕迹。

    她秾丽不可方物,漂亮得显出森森鬼气的眸中却满是失望与自讽。

    原来她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个荒唐无比的笑话!

    四方的黑雾越发浓重,肆无忌惮地填满了整个房间,形成一座找不到丝毫缝隙的牢笼,将林照雪困在其中,而最中央的部分已经如同触角般跃跃欲试、争先恐后地叫嚣着要钻入她的魂体。

    不、不行!她不能在才得知真相,什么都还没做的时候,就化为怨鬼!

    眉心的红痣刚闪烁一下,便被林照雪压制了回去。

    对,就像往常一样,把没用的情绪全都抛之脑后,她要快些冷静下来,去大理寺狱找楼怀川商量对策。

    她可以做到的,她可以!

    林照雪阖上眸良久,再次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正常。

    于是等察觉不对的楼应鸿回到书房,黑雾散尽,已找不见林照雪的踪影。

    -

    “你逼陛下降楼怀川的职,便是为了今日?”

    太师府正堂中,明携玉漫不经心地坐在上首,端起茶盏,用杯盖拂开浮沫,颔首呷了口。

    “何必如此麻烦,老夫不信那小儿次次都那般幸运,能够逃出生天。”他扫了眼下方之人。

    明珩目视前方,坐得板正,他微微摇头:“父亲如今行事越发狂悖,自作主张暗杀长公主一事,已然触及陛下底线,倘若此时再加上个楼怀川,陛下定然与我们离心。

    届时,只要杀您之心已起,那便是有先皇遗诏,儿子我也护不住您。”

    明携玉闻言,表情顿时垮了下来,他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胡须鼓动:“老夫此般可都是为了陛下!

    长公主是铁了心要查失踪案,几次都差点被她查到端倪,与陛下说了也无用,人家随便撒个娇便软了心肠,只派了几个人暗中看着便是。

    哪知长公主也学会了暗度陈仓,那次交接若非陆夜警醒,看出了花戎身份,我们都还不知道她插了暗探在绑架的目标中,险些就暴露仰神会位置,老夫岂能继续放任下去?

    在此等大事上,陛下既狠不下心,我等身为臣子自当为其分忧。”

    “可陛下是天子,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羽翼未丰,需要您牵着走的十岁孩童,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您僭越?况且陛下对长公主和楼怀川一向十分看重,何必非要走到暗杀这一步?”

    “更别说那位明令禁止对楼怀川下杀手,不如此,父亲还有更好的法子?”明珩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这件事您不必再管,如今楼怀川下了狱,没那个功夫再去查失踪案,陛下也乐见其成。

    我早已进宫将假死的叶岸交予陛下,他不会怪罪于我,只会就此劝楼怀川放弃。”

    “呵,楼怀川那样的人,会猜不到此番是遭人陷害?”明携玉冷笑一声,“倘若陛下此刻前去劝说,岂非将答案直接摆在他眼前?

    陛下那般想要维护自己在他们面前的形象,你又怎知他是否会为此放楼怀川出来,反咬你一口?”

    他目光幽深地后倚:“陛下不想做坏人,那便由我等来做,不好吗?这些事情陛下原本也未曾参与多少,在楼怀川他们面前,最多就是念及老臣旧情,姑息纵容罢了。

    这戏,总归是能有法子演下去的。你如今这般行事,不是逼着陛下与楼怀川决裂吗?”

    “他身为外臣,本就不该与陛下太过亲近,几次三番左右陛下决断,扰乱陛下心绪!父亲不知朝中大臣们对楼怀川有多敬畏追捧,如此这般下去,他岂非成了我燕南第二个皇帝?”明珩的眸中掠起了些许波澜,“更何况,楼怀川可不是长公主,陛下未必会让步。”

    堂中静默片刻,桌上温热适口的茶水已然冷透。

    明携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面上显出几分老态来:“珩儿,日后陛下若当真动了杀我之心,你莫要怨恨于他,尽力保全自己即可。我早就该死了,多活的这些时日,不过皇恩浩荡。一切,都是父亲我自己的选择。”

    明珩眉心忽地一拧,一直着落与虚空的视线也移到了明携玉身上:“父亲还背着我做了何事?”

    明携玉垂头不语,勾唇一笑后,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他起身,负手走向内院,等到他的背影彻底融于夜色,故作爽朗的声音才遥遥地传了过来。

    “真有那时,你自会知晓。”

    “陛下。”

    “怀川。”那人放下兜帽,露出林鹤延的真容。

    他满含担忧地让人上前打开牢门,疾步走了进去,察觉到牢房中的光线太过昏暗,于是又吩咐人送来了几盏油灯。

    火焰舔上浸满火油的灯芯,霎时间暖黄大盛,驱散了寒凉的月光。

    林鹤延终于看清了角落里楼怀川的表情,他靠近的脚步微不可查地滞了下,很快便恢复如初。

    他瞥见了桌上丁点儿未动的晚膳,关切道:“怀川怎的还未用膳?”

    随即又似是想到什么,猛地变了脸色:“莫非被人下了毒?我就说让你别再去查那个案子,你非不听,这下好了,被人陷害到了狱中,人家想杀你都不用费心找你的行踪。”

    林鹤延轻斥一阵,定了定神,又语重心长地宽慰:“怀川,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定会想法子将你救出来,只是现下要你在大理寺狱里委屈一阵子。

    你放心,我会安排人进来,护你周全,绝不让那些人像今日这般找到可乘之机,对你下手。不过你要跟我保证,出去之后绝不再碰那个案子。”

    “呵。”

    角落里响起一声轻笑,楼怀川意味不明地扬起唇角,甚至抬手鼓起掌来。

    “臣竟不知,陛下的演技如此精湛。”

    林鹤延愣了下,没在意对方的冒犯,状似不解地问:“怀川说什么呢?”

    “时闻风是怎么同陛下与明太师说的?”他答非所问。

    林鹤延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独属于帝王的压迫感兜头砸来时,狱中将才提升的温度又重新降了下去。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楼怀川:“你知道了些什么?”

    楼怀川撩起眼皮,直直对上林鹤延阴鸷凌厉的目光,挑衅地吐出二字:“全、部。”

    林鹤延默了一瞬:“你就不怕朕杀人灭口?”

    “如果你永远也不想知晓阿照的尸身去了何处的话。”

    对方没有半分停顿地接上。

    “你这是何意?”林鹤延周身的镇定溃散一空,连上前时撞到桌角了都未曾发现,“雪儿自是葬在皇陵之中,钉棺前朕还特意去看过她一眼。”

    “有人将她的尸身偷了出去。”

    “不可能!”

    楼怀川漠然地看着双目怒瞪的林鹤延,并未开口辩驳,可也正是在这两相对比之下,让他那坚定背后的慌乱与不可置信难以遁形,乃至愈演愈烈。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鹤延毫无疑问地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败下阵来,他双拳紧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楼怀川,气急败坏地问出了这句。

    “我查到了一个地方,那地方有类似鬼打墙的异状,除了我父亲,旁人进去不得。”楼怀川面不改色地编了个半真半假故事,“我父亲意外在那里发现了阿照的尸身,她被人当做花肥埋在了土里,挖出来的时候,浑身都脏兮兮的......”

    他又回想起了自己当时见到的场景,心脏的钝痛依旧缠绵在他的体内,久久不愿离去。

    楼怀川突地顿住,扯出抹讥讽的笑,话语中隐含着怒气的恶意不加掩饰地溢了出来:“陛下,你能想象到如果我如你所愿,没有坚持查下去的话,阿照将会面临怎样的处境吗?”

    “别说了。”林鹤延的瞳孔在止不住地颤抖,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痛彻心扉的画面。

    可惜楼怀川依旧没有听他的话。

    “花根会刺破她的皮肤,扎进她的肉里,被当作养料肆意汲取;蛇虫鼠蚁会趁机钻进她的耳朵,寸寸蚕食,直至她彻底化为一堆白骨——”

    “朕命令你别说了!”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几步上前,一把拽起楼怀川的衣襟。

    “呵。”

    楼怀川没有反抗,只呵笑了一声,而后不知怎的笑声越发绵长,越发刺耳,好似一把冰棱直贯入林鹤延的耳膜。

    他笑得停不下来,笑得泪流满面,笑得满目悲戚。

    “林鹤延,你妄为兄长,更愧对燕南百姓。”

    “可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林鹤延眼眶赤红,情绪失控得浑身都在发抖,“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盼着我死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乘虚而入,瓜分燕南吗?

    燕南才过了几年安生的日子啊......我不想死,也不能死!你们为何就不能替我想想?一个个的都要与我作对!”

    “陛下不早就为太子登基谋划良多?况且阿照可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一心为你!”楼怀川终于爆发,噌地站了起来。

    林鹤延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捏住了喉咙的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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