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珩出宫,坐上马车回府时,整个人都还是浑浑噩噩的,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中回过神来。

    他神思恍惚地进了明携玉的书房,枯坐了半晌,才勉强提了口气,唤出暗卫。

    “你......立刻去联系陆夜,就说我有急事,需要见神使一面。”

    “是。”

    明珩心乱如麻,一整夜未曾合眼,他在书房从深夜坐到天明,直至晌午将至,方等到暗卫回来。

    “如何?”明珩豁然起身,连大腿不慎撞上了桌角都没有发觉。

    暗卫面色凝重地单膝跪地:“属下无能,陆大人说神使不愿见您。”

    明珩闻言,气息不稳地闭了闭眼,他蓦地展臂将桌上物什通通拂了下去,叮铃当啷响了好一阵。

    明家出事自陛下回京那日便已闹得满城皆知,他不信时闻风对此毫不知情,如今对他避而不见,他怎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时、闻、风!”明珩咬紧牙关狠狠道,“你好得很!”

    林鹤延说是给楼怀川三日查清此事,实则是让他在这三日里将监视起来的一干证据该拿的拿、该抓的抓。

    而明珩在那夜之后大受打击,一直闭门不出,不仅没有派人阻止,还在三日后的朝堂上亲自出面指证了明携玉的罪行。

    只是那真正的蒙面人陆夜有时闻风赐予的神力,他根本无可奈何,所以出现在朝堂上是曾经大张旗鼓出现在红楼馆的冒牌货。

    对此,楼怀川并没有戳破。

    只是这大义灭亲之举不胫而走后,京都中人无不唏嘘感叹。

    有破口大骂明珩不孝,只为保全自己,苟且偷生之辈;也有赞其高义,铁面无私之徒,总之,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明珩都是京都人茶余饭后的闲谈中绝对的主角。

    不过这都是后话。

    噤若寒蝉的朝堂上,林鹤延正要下旨给明携玉定罪量刑,曹慎忽然快步到他身侧附耳低语。

    没等他做出反应,楼怀川便持着笏板,弯腰拱手道:“启禀陛下,臣在昨日便命金吾卫统领于凌赶往京外一座山宅中,连夜将长公主的遗体运回京都,如今应是已候在大殿外。”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哗然。

    面色灰败的明珩诧异地看了眼楼怀川,他原以为他父亲只是在偷窃长公主遗体一事上出了纰漏,让云裳侥幸活了下来,才有了如今这般局面。

    没想到楼怀川竟查到了此等地步。

    明珩不是个蠢人,于凌既然能顺利进入宅子,还安然无恙地将长公主的遗体带回来,说明一直于宅中镇守的陆夜已经撤离了。

    倘若没有时闻风应允,区区凡人如何能进得去?

    楼怀川那个天师父亲倒是有可能,但据他所知,楼应鸿闭门不出多日。

    时闻风......

    看来不仅解咒之法是假的,他怕是在带着神力找上父亲和先皇之时,便已为明家、为皇室安排好了结局。

    明珩垂眉敛目,一种深深的无力和自嘲从尾椎爬上脊骨。

    时闻风真是,将他们拿捏得死死的,冷眼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入他的死局。

    -

    林鹤延默了默,神色不明地睨向楼怀川:“宣于凌进殿。”

    得了圣命,曹慎高声唱喏。

    不一会儿,便见于凌大步进殿,他不着痕迹地与楼怀川对视一眼,干净利落地撩袍,单膝跪地:“臣于凌,参见陛下。”

    “起来吧。”

    不知是不是众臣的错觉,总觉得眼下林鹤延的语气有些凉飕飕的。

    “楼爱卿说,你去了京外一处宅院,可有将长公主的遗体顺利带回?”

    “臣幸不辱命,已派人将长公主送往冰窖中暂存。”

    于凌答完话,紧接着便要说些什么,不料却被林鹤延打断。

    “如此甚好,今日——”

    “陛下!”楼怀川长睫微垂,在眼下印上一片阴翳,“于大人似乎还有事情要禀报。”

    刚提了口气准备恭送陛下的大臣们喉头一哽,朝堂上的气氛在楼怀川出声那刻便仿佛僵持住了,有胆大的悄咪咪瞥瞥那个、瞄瞄这个,不明白先才还同仇敌忾的两人怎的忽然隐隐有了对立之势。

    于凌不是个看不懂眼色和形势之人,但今日他格外莽撞地在楼怀川和林鹤延两不相让、胜负未分之时便兀自将查到的东西一口气全都抖落了出来。

    “启禀陛下,臣带人赶到那山宅时,其中之人还未来得及撤离,是以除了长公主殿下的遗体外,臣还找到了些其他东西。”于凌从怀中掏出一本黑册子,双手捧着,躬身举于头顶。

    曹慎暗自觑了眼林鹤延紧绷的脸色,没有得到明确的指示,而殿中大臣们又暗自窥视着,他没有办法,只好提心吊胆地按照以往的流程,下去将那册子呈于林鹤延面前。

    见陛下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曹慎才松了口气。

    “陛下,臣上殿前已然查证过,此名册上正是燕南近三十年间频发的离奇失踪案中人,且据被捕的山宅中人所供述,此案的幕后主使正是太师明携玉。”

    “什么!”

    有人下意识惊呼出声,林鹤延淡淡一瞟,那人便像是被猛掐住脖子的公鸡,讪讪地低下头。

    “倘若真如你所说,那山宅中皆是些作恶多端之人,他们说的话如何能信?且这仅是嫌犯的一面之词,如何便能确定是明携玉所为?”话虽是对于凌说的,但他暗含警告的眼神却直直投在了楼怀川身上。

    “回陛下,臣在审讯中得知,那处山宅实则为一邪教据点,山宅中人皆信奉我朝禁止供奉的天元神女,他们将此教命名为——仰神会,而每一位仰神会成员都会在身上某处留下一个仰神会图腾。”

    于凌又掏出张纸来,当众展开,有意让众大臣们看清楚。

    “陛下若是心存疑虑,便宣人带明携玉上殿,看他身上是否有此图腾。”

    众目睽睽之下,已有老臣在得知此事后虽惊疑不定却也眼含薄怒,瞧上去是信了几分,此刻就算林鹤延不想宣明携玉上殿,也由不得他了。

    他咬了咬后槽牙:“宣,明携玉。”

    有备而来的楼怀川怎会让人久等,徒留生变的时间,几乎是林鹤延脱口的下一刻,大理寺中人便押着明携玉进了殿。

    “罪臣明携玉,参见陛下。”

    短短三日,风光无两、精神矍铄的明太师如同当年一夜回春般,迅速老去,成了如今这般落魄模样。

    身上的锦衣华服皆换做了粗麻布衣,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乱得不成样子,神采眸光悉数散去,蒙上了厚重的颓靡与绝望,甚至显出了丝丝缕缕的死气。

    楼怀川眼底恨意暗涌,不等林鹤延开口,便夺过于凌手上的纸,按到明携玉眼前。

    “太师身上可纹有此图腾?”

    明携玉的手下意识攥紧,面不改色地掀开眼皮瞧了眼:“没有。”

    “是吗?”楼怀川嗤笑,“那本官只好命人扒了太师的衣裳,让百官们来辨辨,太师是否说了真话。”

    “你——”

    “楼大人此举未免太过了些!”明珩的脸上带着厉色,几步挡在明携玉身前,“我父亲虽已为罪臣,但于大人所说的案子还未有定论,怎可如此枉顾人道,损人自尊?”

    “启禀陛下!”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之前,有老臣站出来提议,“臣以为不如由陛下与楼大人亲自去后殿验证,若真有此图腾,便比着位置在衣衫上裁个洞,示于臣等。”

    林鹤延抬手按了按鼻梁:“准。”

    说罢便率先起身离开,楼怀川亲自押起明携玉,跟在了后面。

    一避开众人的视线,林鹤延便怒不可遏地转身质问:“你为何非要如此?倘若此事坐实,便是他们没有怀疑到朕的身上,只误信奸佞,受人蒙蔽多年这一条,朕会受到多少非议,你会不知?”

    面对他的呵斥,楼怀川巍然不动,眉眼上落满的寒霜在瞧向某一点时尽数融化,他的语气变得温柔又虔诚:“她想要的,我都会去做。”

    林鹤延脸色大变,下意识顺着楼怀川的视线看去,那里明明空无一物,巨大的恐慌却依旧在一瞬攫取了他的心脏。

    “走吧。”楼怀川展眉一笑,押着明携玉进了殿中。

    不多时,几人便回到了正殿中,楼怀川也没有废话,直接把着明携玉的肩膀,让他背过身去。

    后腰处被人剪出了个破洞,透出底下的皮肤,而那皮肤上不是那仰神会的图腾又是什么?

    这下都不用楼怀川开口,一众大臣们便已经自发出列,恭请陛下圣裁,特别是那几个老臣,气得满脸通红,巴不得亲自上手将明携玉当场斩于刀下。

    “老匹夫,你为何要这般做!那些失踪的燕南百姓都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叱责诘问不绝于耳,明携玉原本不欲开口多说,只是偶然抬眸对上人群后明珩的目光。

    他蓦然狞笑道:“哪儿去了?自当是献祭于神女,供神女疗伤了!区区蝼蚁,能为神女所用乃是他们莫大的荣幸!”

    “你、你!先皇可救过你的命,你便是这样报答的吗?”

    “放屁!”许是见败局已定,明携玉索性撕破了脸,“救老夫的是神女的延寿丹,不是什么先皇!不过顺水人情便想要我明家当皇室的一条狗,他想得美!”

    “明携玉——”

    “够了!”林鹤延拍案呵斥,“朝堂之上,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陛下息怒!”众臣头皮一紧,连忙伏地齐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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