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雪心下微叹,见气氛不对便转移了话题:“于凌竟会为了花戎,与你合谋,今日若是一着不慎,林鹤延执意将失踪案一事遮掩过去,于凌怕是没个好果子吃。即便是现下成功了,他那金吾卫统领的头衔应当也是保不住了。”

    楼怀川垂眸揽过她的腰身,红嫩的唇瓣将贴未贴地靠在她的耳尖。

    “于凌早就倾心于花戎,不然你以为当年尚且资历不深的花戎是如何成为长公主殿下的亲卫?他原以为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陛下的掌上明珠,跟着你总好过在金羽卫做陛下鹰犬,整日风里来雨里去,随时候命,没个安稳。哪知......”

    “哪知跟着我也不安生,非要做那危险重重的买卖,是我害了她......”林照雪的情绪蓦地低落下来。

    楼怀川正要宽慰,便见春生急急忙忙地进来。

    “公子,少爷说请贵人去角楼一叙。”

    “贵人?”楼怀川瞟了眼林照雪,又有些不确定,“父亲可有说是哪个贵人?”

    春生也摸不着头脑:“少爷并未明说,只道这般与公子一说,公子自然能明白。”

    “我知道了。”这下楼怀川可以确信所谓的贵人就是指的林照雪了。

    “那奴便先回角楼了。”春生行礼告退,显出些苦涩。

    他可得赶紧回去守着,那杜姑娘不知怎的与他死磕上了,不是送吃食,就是要进去,说了好几遍都不听,万一护卫中有耳根子软的,让她进去打扰了少爷修行,头一个遭殃的就是他。

    虽不明是何事,但楼应鸿亲自派人来请,那便不是寻常可解决的小事。

    于是春生离开的同时,林照雪也动了身,只不过这魂体方便得不是一点两点,直接穿墙走了直线,是以她到达角楼时,都还不见春生的人影。

    角楼上,依旧是一人一桌二蒲团,轻烟缭绕,檀香扑鼻。

    林照雪一进去便大吃了一惊:“伯父怎的面色苍白至此?”

    虽脸色不佳,但楼应鸿还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一点儿瞧不出狼狈,他指了指对面空着的蒲团,才脱口一个“殿”字便猛地咳嗽起来,涨得双颊都泛上了血色。

    “伯父慢慢说。”林照雪连忙倒了杯茶递到他手边。

    楼应鸿润了喉咙,总算是缓了过来,他清了清嗓子:“殿下请坐,今日要见你的另有其人,还请殿下做好准备。”

    林照雪不明所以地点头,下一瞬便眼前一黑,脑袋胀痛欲裂,待她再睁眼时,便是漫天遍野的白雾。

    眼前雾色浓郁,可有一人的身影丝毫不见模糊地等在不远处。

    大理寺狱。

    有了林鹤延授意,明珩十分顺利地被带到明携玉的牢房前,狱卒打开门让他进去。

    他一贯从容自若,即便面对眼前的这般环境,明珩也能面不改色地在明携玉对面坐下。

    “父亲今日做得极好,如此天下人只会以为父亲此举是受了妖女蛊惑,不会有人怀疑到陛下身上。”

    明携玉缓缓掀眸,其中满是麻木的迟暮之色:“陛下为今日......筹谋甚久,怕不是在得知长公主薨逝那日,便起了心思。”

    明珩默了默:“我曾多次劝过父亲。”

    明携玉闻言,登时自嘲一笑:“是啊,都是为父咎由自取,还累及家人。”

    “若说此前设计杀害长公主是为了灭口,那此后父亲命人偷盗遗体,又是为何?”

    明珩自那夜出宫后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这几日总会心存妄念,想着若是父亲没有偷盗殿下遗体,陛下会否放明家一马。

    可他不得不承认,明携玉的话是对的,林鹤延的确是早就有了为长公主报仇的心思,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他想死个明白。

    “时闻风曾道,要解陛下身上的诅咒,唯有偷天换日一法。此法需要把与陛下命格相似之人的魂魄锁在傀儡之中,假以时日,傀儡成型,方可代替陛下应咒。

    可天下与帝王命格相似者又有几何,时闻风能掐算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少,傀儡却迟迟没有成型!眼瞧着陛下应劫之日在即,老夫管不了那么多!

    所以在计划杀长公主之时,我便想着殿下也算是龙子龙孙又是陛下的胞妹,何不拼上一把?总归是要将她杀了。

    我知晓京外山上那宅子周围有时闻风留下的术法,连阎王都察觉不到,所以便与陆夜合谋将她引往那宅子,计划在竹林中将她截杀,躲过勾魂使勾魂,只待她下葬那日将遗体运往临仙山,交给时闻风。

    我又命人将楼怀川引去,让他亲手杀了长公主,他那般爱重殿下,极有可能会羞愧内疚到自裁,如此便能一箭双雕,永绝后患......”

    明携玉说完,眸中的狠厉散尽,他抿了抿唇,眉间带上几分痛色却没有丝毫悔意:“珩儿,你会怪为父吗?”

    这次明珩沉默得更加久了,久到明携玉以为他当真怪他,只是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不愿回答。

    “倘若那解咒之法是真的,我或许会对父亲屡次以下犯上,牵连明家之举心生怨怼。”

    “你这话是何意?”明携玉脸色大变,双手撑着残旧的桌面,身体微倾,“那解咒之法是假的?”

    明珩点头:“皇室和明家不过时闻风掌中玩物,引入歧途、挑拨内讧、过河拆桥,这一步步,都是他在算计之中,而且若非如此,陛下又怎会被楼怀川说服,毫无顾忌地舍弃明家,为长公主报仇?”

    “竖子尔敢!”明携玉双肩一垮,眼底愤懑与颓败交织,“陛下此后,该如何是好啊!”

    “陛下说,听天由命。”如今疑云尽散的明珩心态较之前平和了许多。

    一朝知晓自己毕生所做皆是无用功,他也如明携玉这般难以置信,仿佛天崩地裂,但当真到了眼下这回天乏术,只能祈求奇迹降临的田地,这些年来的急迫和焦虑竟刹那间烟消云散了,甚至还有些后知后觉的懒怠和厌烦。

    明珩从袖笼掏出个瓶子放在桌上:“此乃穿肠毒药,服下不出一息便会断气,过喉时会有些灼辣,但不会痛苦。”

    见对方盯着瓶子迟迟没有反应,他想了想补充道:“不必顾虑陛下那边,只要结局无异,他不会计较这些。”

    明携玉状似讥讽地扯了扯嘴角,而后仰天大笑起来。

    “既然要做戏,那便要做全面!陛下想将一切罪责都推到老夫身上,那老夫岂能畏罪自杀?不过枭首罢了,老夫再送他一程,也算是不愧先帝所托!”

    “父亲既然有了决定,儿子便也不再多劝了。”明珩又将瓶子收了回去,膝行着后退几步,朝明携玉磕了个头,“明珩,拜别父亲。”

    说罢,便起身离去。

    “珩儿。”

    明珩顿足,却未转身。

    “行刑那日,不必来看。”

    “如父亲所愿。”

    明珩的声音还是那般冷淡、平静,仿佛将要枭首之人与他毫不相干。

    但也是这样,才令明携玉放心赴死。

    他知道明珩会听他的话,带着明家老小远离京都的是是非非,去过那平平淡淡的日子,虽说开始会有些艰难,但总有一日会好起来。

    最主要的是,明珩不会因此怨怼陛下,更不会存有一丝一毫的复仇之心。

    这样便好,这样便好......

    明携玉深深注视着明珩的背影,仿佛看到他从一蹒跚学步的孩童,逐渐成长为能独撑一片天地的明家家主。

    “呼。”

    他长呼了口气,释然地闭上了眼睛。

    -

    月上初弦,林照雪方才出了角楼,她面色凝重却又有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

    “楼伯父这都多少日了,不吃不喝怎么行?春生哥哥,你就让我进去吧,或者将这食盒拿进去也行。”

    林照雪抬头瞧了瞧天边冷月,再看向提着食盒正在询问春生里面的情况的杜云慈,挑了挑眉。

    春生已经被她时不时来闹一番的行径弄疲了,言语间便不自觉带上了些许火气:“杜姑娘,少爷他与我等凡夫俗子不同,闭关就是入了定,对外界没有反应的,不需要吃喝拉撒,您就回去吧。”

    “春生哥哥——”

    “杜姑娘。”春生抢声,“您若再这般胡搅蛮缠,打扰少爷清修,奴便只能叫护卫来送您回去了。”

    他好歹也是自幼跟在公子身边伺候的楼府的家生子,看在公子好友遗孤的份儿上他已然多加忍让,若这杜姑娘再不识好歹,他便是强硬地让护卫将其押回去,公子也不会为此责罚他。

    看出春生的恼意,杜云慈也不好再待下去,只能讪讪离开。

    好戏收场,林照雪望着杜云慈的背影沉吟片刻,回了照川居,她冲着早就翘首以盼的楼怀川招招手,和他耳语了番。

    夜色渐浓,角楼下的护卫又到了换岗的时候,倚坐在门框上的春生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有眼色的小厮上前讨好道:“大人若是困了便回去歇息吧,此处有小人守着,大人放心。”

    春生强撑着眼皮地应了声,想着这大半夜的,那杜姑娘应当也不会再来闹了。

    他威胁般乜小厮了一眼,故意沉下声,显出几分气势:“好好守着,若是出了事,为你是问。”

    “是是,大人慢走。”小厮恭敬地目送春生离开。

    他舒了口气,转身向楼前护卫时脸上神色骤变,从胸前掏出块腰牌来:“公子吩咐,今夜若有异动,不必理会。”

    “是。”护卫们齐齐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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