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淮州衙门,一出好戏悄悄登场,正热闹着。

    “公子,知府大人求见。”剑来跑进值房。

    朱华庭放下卷宗,缓缓开口:“儿子被囚两日,他倒是沉得住气。”

    话音刚落不久,姜松便不紧不慢地进了堂屋。

    “今日淮州出了闹事者,现已一应抓捕,还请王爷一同随堂断案。”

    朱华庭道:“姜大人,请。”

    大堂内,刻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的匾额尤为醒目。

    惊鸿堂一众人被羁押着跪在地上,见来人,跪地者内有人忙道:“大人,冤枉啊!”

    “肃静!”有衙役呵斥道。

    朱华庭冷眼看着姜松走向在左侧备好的椅子上,制止道:“这淮州到底是姜大人的地界,姜大人请上座。”

    姜松微顿,他本就打算将此案交于朱华庭来结,自己也好落个清净,自是不愿意上座,忙推脱道:“此案涉及犬子,下官理应避嫌,还望陈大人还我儿一个公道。”

    “公道?”壮汉受了伤,伏在地上,自知中了姜松的奸计,又听闻“公道”二字,忍俊不禁,“姜大人,你还记得公道如何写吗?”

    朱华庭闻声看去,正巧与那壮汉四目相对。

    朱华庭厉声道:“衙门之内,禁止喧哗。”

    堂中顿时归于平静,便连站在大门旁的百姓也噤了声。

    朱华庭道:“本官奉旨前来,各州知府断案也在本官考核之内,大人无需多言,开堂吧。”

    还未等姜松回话反驳,朱华庭便先一步坐在了椅子上。

    姜松没了法子,只得上座。

    惊堂木一响,姜松问道:“尔等今日在城中闹事,是何缘由?”

    壮汉久不回话,手下一位较为羸弱的男子回道:“程绾青偷了我惊鸿堂宝物,因此才在城中找她。”

    “何物?”

    “是姜公子遗落在惊鸿堂的玉佩,我们纪娘子对其视若珍宝,却不知何时被那程绾青偷盗。”

    朱华庭看向姜松。

    姜松忙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弓身道:“我儿爱听这惊鸿堂的戏,平日里确是常去听戏。可我却不曾听闻,他掉了什么玉佩。”

    姜松又问堂下男子,“既是找人,可有逮捕公文?”

    羸弱男子不知如何接话,拉了拉壮汉的裤腿,那壮汉不忍其烦,接话道:“不曾有。”

    朱华庭缓缓道:“既然牵扯姜公子,不妨传他来此,咱们对簿公堂,好好断了这案子。”

    姜云炳被带上来时,衣袖翻飞,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姜松道:“你可落了玉佩在惊鸿堂?”

    “玉佩?什么玉佩?”姜云炳摆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儿子只有一块玉佩,便是家中祖传那块。”

    他提起腰间的玉佩,“不就在这吗?”

    “哼!”姜松怒气冲冲地再拍了一次惊堂木,“好个惊鸿堂,竟扯出这种瞎话。”

    为首的心中拿捏不准,只得将纪紫怡抬出,“此事是受纪紫怡吩咐,小的们无非就是奉命行事,还望大人从轻发落!”

    姜松自不愿意再将此事拖下去,他看了一眼朱华庭,见其垂眸不语,对着惊鸿堂一众人说道:“尔等起哄闹事,殴打百姓,按大昭律,罚徭役十年。惊鸿堂,即刻查封!”

    “且慢,”待姜松判完案子,朱华庭才开口,“姜大人何不传那纪紫怡前来?”

    话音刚落,又见一衙役匆匆来报,“大人,惊鸿堂失火!”

    姜松闻言,和此衙役对视一眼,目露疑色。

    门口处传来百姓议论声:“惊鸿堂失火,莫不是姜家放得?”

    “我看就是,纪紫怡一死,他姜家能少多少事情。”

    ……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的接茬,一时间衙门内又变得热火朝天。

    朱华庭看向姜松,“这火?”

    “下官定会查明!”

    ·

    等姜松和朱华庭赶到惊鸿堂时,火已被熄灭,昔日里热闹且辉煌的阁楼只剩下焦黑的木料框架。

    几番搜查,发现失火点正是纪紫怡的闺房,屋内还躺着一具已凑不出人形的尸身。

    姜松深吸了口气,和方才通报火情的衙役轻声细语道:“这火到底怎么回事?”

    那衙役自也是迷茫,“属下也不知,奉大人之命前来时,火已燃可连天。”

    既不是自己手下,那又有谁?

    姜松思虑良久,又问:“那程绾青可抓着了?”

    “属下命人去查,还未寻得踪迹。”

    姜松道:“继续查,只要这人没死,终究会有蛛丝马迹。”

    “是!”

    二人谈完,姜松命人拾起地上的尸骨,便回到朱华庭身边复命,“下官已查明失火点,另外寻得一具白骨,已带回衙门交由仵作查验。”

    朱华庭问:“姜大人觉得,此火为何人所放?”

    “照目前所见,起火点在纪紫怡闺中妆台,以头油助燃,许是纪紫怡畏罪自尽。”

    “畏罪?何罪?”

    姜松面不改色道:“那行人虽行恶事,可这纪紫怡才是幕后主导,如今东窗事发,自知纸包不住火,这才出此下策。”

    朱华庭久不回声,良久后才道:“姜大人可是朝中重臣,两年前顾家一案若非姜大人忍痛割亲,怕朝中卖官鬻爵的孽障依旧猖狂。这事交给你,我放心。”

    ·

    衙门内,朱华庭静坐在茶案旁。

    空气凝滞半晌,直到传来“吱嘎”的开门声,就见剑来乐滋滋地行进屋内。

    “公子,张统求见。”

    张统是惊鸿楼失火一事,特查那具白骨的仵作。

    朱华庭倒了杯茶,神色平静道:“叫他进来。”

    张统走进来时脚步踉跄,几乎要跌倒在地。

    朱华庭问:“可有什么进展?”

    张统双眼圆睁,呼吸急促而短浅。他的双手无意识地握紧。

    拂去额间的汗珠,他抖着声音说道:“回大人,那具尸骨……”他言道此处,如同置身于冰窖,结结巴巴继续道,“这些残肢断臂,绝非来自同一个人。照头颅是二十多岁的女子不错,可这盆腔却是来自于男子,而且还年近四十。”

    朱华庭轻轻“嗯”了一声,“这事只许我知,姜大人面前你只管说是纪紫怡便是。”

    张统的喉间有些干涩,他不断地与朱华庭对视,仿佛脚踩虚空,每一步都踏得极不踏实。

    “是。”

    待张统退下,剑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那乱葬岗新鲜的死尸就这几具,还不全,我就只好出此下策。”

    朱华庭未曾接剑来的话,反而问道:“城门口可来消息了?”

    “苍翊奉王爷的命,守在城门口,亲眼瞧见那程娘子出了城。”

    苍翊同剑来一样,都是朱华庭的侍卫,只是常日里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我命你还得伞可还了?”

    “伞?”

    剑来脸色一沉。

    “王爷,你这几日不是让我替你查事吗?”

    他还没还,所以急忙开始给自己脱罪。

    朱华庭轻抿热茶,冷肃道:“还不快去。”

    ·

    雨幕如织,大雨滂沱。

    剑来手捧着油纸,沿街飞奔。

    空中划过一道惊雷,发出一阵爆响。

    剑来身子轻盈如风,腾空而起,与树林之间飞奔。

    可伴随着树干的折断声,他虽双脚及时勾住树干,却仍旧摔落下去。

    忠叔听出不对劲,他向后看去,就见剑来满身污泥,狼狈地站在不远处。

    “姑娘,那不是前几日搭救咱们那小子吗?”

    顾静娴掀起一角帘子向外看去,就见剑来冒雨飞奔而来。

    她细细思索,吩咐忠叔道:“停车。”

    “吁——”

    马车才将将停稳,就闻脚步声走近窗旁。

    “姑娘!”

    顾静娴将帷帽戴上,掀起一角帘子,“何事?”

    剑来笑盈盈道,“不知姑娘还记不记得我?”

    顾静娴道:“前几日深夜,是你伸手援助救了我们,你还问我讨茶吃。”

    剑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小公子怎么在这?”

    剑来忙把伞递上,“那日姑娘借我们的伞,我们公子特命我归还。”

    顾静娴看了一眼伞,却不曾接过,“你们救了我,这伞本就是报救命之恩,我如何能收回。”

    “这……”

    说罢,顾静娴从腰间摘下一钱袋子,伸手递交,“劳烦公子跑一趟,公子冒雨前来恐染风寒,这里只碎银五两,我今日便请公子喝杯热茶。”

    也不等剑来回话,顾静娴将钱袋子抛出,又吩咐忠叔道:“启程吧。”

    剑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站在原地呆愣片刻才缓过神来。

    伞还未还,一时间手中怎又多了个钱袋子?

    他转头看去,却不知车子已拐进哪个巷口。

    他知道自家王爷是何意思,还伞是其次,跟踪才是要事。

    若是跟丢了,怕是不好回去交差。

    他又施展轻功,身子轻轻一纵,又重新回到树干之上。

    顾静娴心中不解,不过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伞,何故非得来还?

    更何况,他是怎么知道她如今在这?

    莫不是……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淡笑一声,“忠叔,不急着回庄子,我想逛逛登州城。”

    忠叔问:“姑娘是察觉到了什么?”

    顾静娴颔首,轻声道:“有人在跟踪咱们,得想法子甩开他。”

    剑来稳稳而立,衣袂飘然。

    几番搜寻,他又重新寻得顾静娴所乘的马车。身形如电,动作迅疾,不过几个起落就跟近上去。

    程绾青问:“如何甩开?”

    “同帮你出淮州一样的法子,”顾静娴看向忠叔,“忠叔,如今登州最热闹的地方在哪?”

    “离这稍近些的话,”忠叔略略思考,“当属永清街,此地同淮州城的锦溪街一样热闹,也是酒肆、青楼楚馆聚集之地。”

    “那这永清街中,哪里人最多?”

    “庆楼。”

    顾静娴道:“一会我和程娘子下车,你去别处换了车来,咱们就在庆楼碰头。”

    庆楼今日要比寻常热闹些,只因杨通判的孙子满月,今日在三楼天字号雅间办酒。

    顾静娴和程绾青一前一后走进庆楼,里头歌伎哼唱着小曲,悠悠转转。

    楼间,座无虚席。

    剑来走进来时,顾静娴早已混迹人群,不知所踪。

    却不知,顾静娴早已站在二楼,她见了剑来,朝程绾青使了个眼神。

    程绾青领意,她假意在腰间摸索片刻,突然高喝一声,“谁偷了我的银子?”

    霎时间,酒楼内众客官俱停了筷子,闻声看向过来。

    店小二忙走近过来,“这是怎了?”

    程绾青故作思量状,须臾,急道:“方才我进门时,一人撞上我,许是那时顺走了我的钱袋子。”

    屋内传出哄闹声,倒叫剑来好奇发生了何事。

    他循声望去,却正巧看见程绾青指着自己。

    “小贼在那!”

    剑来还没摸清状况,他朝着自己身后看去。

    小贼?

    哪里有贼?

    他挠了挠头,只觉得周遭气氛变得怪异。

    剑来环顾四周,店内几乎所有人都在以一种看贼的眼神瞧他。

    “我的钱袋子就在他手上,快帮我抓住他!”

    剑来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把他当做偷钱的贼了。

    他方想开口解释,却闻店小二大喊,“给我抓!”

    剑来心道不好,他夺门出去,猛地一跃,飞身上树。

    店小二自也不是吃醋的,有人敢来闹事,他必要追查到底,况且今日通判大人在此设宴,更得谨慎行事,便摇了数人想登树抓人。

    剑来一举一动俱与自家王爷捆绑一起,自然不能出了差池,只得趁人还未追赶上来时,先几个飞身离去。

    见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顾静娴也同程绾青在这混乱中抽身离去,仿佛这家店从未曾进来过三个戴着帷帽找寻钱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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