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家院子出来后,沈氏一身轻松。

    她看着那张和离书,对着顾静娴和程绾青二人笑起来,“我终于自由了。我再不用成别人口中的王虎媳妇,我沈画屏,终于是我自己了。”

    顾静娴也笑了,“画屏,姐姐有个好名字。如今离了王家,天高任鸟飞,沈姐姐可以好好为自己好好添几抹色彩。”

    沈画屏点头,“求别人不如求己,我如今最后悔的,就是父亲在世时未曾继承他的衣钵。”

    “如今开始,也不晚。”顾静娴说,“姐姐想好今后如何行事了?”

    “若殷姑娘不嫌弃,便收我为徒吧。我若有一技之长傍身,终归是饿不死的。”

    顾静娴道:“沈姐姐说得这是哪里的话,便是扯不上师徒二字,我也定帮姐姐。”

    程绾青掩面淡笑了一声,随后对着沈画屏道:“殷姑娘吩咐你拿的东西,你可都拿到了?”

    “都拿了。”她长舒一口气,“进屋子时见那般光彩,我本心道不好,所幸藏得隐蔽,他们未曾发现。”

    “等王家母子上钩,”顾静娴道,“此番我定颗粒不留,全为姐姐夺回来。”

    程绾青对着顾静娴问:“多日过去,如今和离书已得,孟夫人让我问问你,何时再为她医治?”

    “王氏母子方得了几两银子,自有几日可以喘息,”顾静娴笑道,“等哪日他们坐不住了,再为孟夫人请脉也不迟。程姐姐只需同她说,此药调理越长久,身子便恢复的越好。”

    ·

    话说那王虎果真如顾静娴所料,得了那五十两银子后,并未急着来夺其余两间铺子,倒常日里游走烟柳之地,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酒桌上,王虎吃得烂醉,他硬撑着站起身子,酒杯重重一扬,里面的酒水泼洒而出,落在桌上的菜品之中。

    王虎将这杯撒了一半的酒一口干了,他那张醉酒而殷红的脸上露出浓重的笑意,对着酒桌上其余二人说道:“二位若助我,日后夺回那两间铺子,收成我分你们一人二成!”

    能与王虎一道喝酒的,自不是什么心地良善之人。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二人见钱眼开,也端起酒杯,忙不迭追问道:“不就三个女子,虎大哥何须如此担忧!你只管跟兄弟二人说说,想我们如何做?”

    王虎昏沉沉地坐下,随后重重将酒盏扔出,撞在隔屋木门上,顷刻间碎了一地。

    隔壁屋子中,剑来被这突如其来的杯盏撞击声吓到。他恶狠狠地盯着木门,没好气道:“什么腌臜东西,吓我一跳!”

    朱华庭做出噤声的动作,剑来忙闭上嘴,渐渐地听得隔壁传来一言——

    “那戴帷帽的姑娘,是个难缠的东西,若没她,沈氏那贱蹄子哪敢闹到这种地步!”

    “我想劳烦两位,明日堂上,多多为我美言几句。”

    “这有何不敢?你们二位竟连这般胆子都没!罢罢罢,原本我还各带了十两银子作为两位的报酬,如今看来不如我自己留着逍遥算了。”

    “那就一言为定了,明日就拜托二位了,定要替我好好灭灭这贱人的嚣张气焰!”

    “事成之后,这几位姑娘我也定想法子送到二位府上,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等这三人明谋结束离了屋子,屋内一切归于无声,剑来啐了一口,怒道这三个不是好玩意。

    “这还是人?”

    “跟上瞧瞧。”朱华庭对着剑来说。

    剑来会意,忙跟了上去。

    等剑来出去,站在窗侧的苍翊开了口,“王爷让属下查得那人,打听到了。”

    他浑身黑衣,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的斗笠,甚至连手中拿着的剑都是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浑身上下除了黑色,不见其他。

    朱华庭品了口茶,“如何?”

    苍翊道:“属下顺藤摸瓜,打听到那人被姜松施以极刑后,扔进了乱葬岗。”

    闻言,朱华庭放下手中的杯子,他微垂着眼,漫出彻骨寒意,“死了?”

    “未曾,”苍翊道,“去乱葬岗那二人林易之他们有恩,原想假意做抛尸状,等姜松的眼线走后再将其带回医治。却不曾想,他们还未动身,便有人捷足先登了。”

    “什么人?”

    “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子,和一身材魁梧的壮士。”

    朱华庭的眼睛突然睁开,那双黑眸宛如一片波澜不兴的湖,“接着查。”

    “是。”苍翊道,“可是那莳花楼,恕属下无用,暂时还没查到有用的线索。”

    “盯着姜云炳,他总有一天会耐不住寂寞。”

    ·

    陆陆续续又下了好几场雨,阴雨天的街上,人迹寥寥,略显清冷。

    好容易晴了一会,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乌云重新开始翻滚,天又阴沉下来。

    纷纷扬扬的雨点从天而降,沈氏药铺中,众人手忙脚乱将晒在外头的药收回店中。

    柳芸娘被叫来搭手,她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雨,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没好气道:“这怪天气,前一刻还艳阳高照,怎么突然就下起雨来。”

    沈画屏细心地将被雨水淋湿的药材拿出,搭腔道:“若无诸位相助,这些药恐怕都要遭殃了。”

    话音一落,门外突然走进两个官差,“有人报官,说你们霸占了他的铺子,诸位请随我们二人走一趟吧。”

    沈画屏反驳道:“公差大人这是哪里的话,这铺子本是我的,何来霸占一说?”

    官差讪笑道:“这话娘子别同我说,我只不过是个传话的,你要想伸冤,去知府大人面前说去。”

    几人来到公堂时,王家母子早已站在,他们二人见几位前来,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

    除这母子二人之外,王家街坊邻居也已站了一圈。他们有些忧心忡忡,有些趾高气昂,想来定是收了王家的银子。

    王虎站直身子,对着知府大人说道:“禀大人,就是这三位女子,夺了我王家铺子。”

    顾静娴由面纱遮面,一双眸子冷冽如寒星,死死地盯着王虎道:“我先前同你说得那些话,我看你如今已是混忘了。”

    王母嘟囔着脸上前,指着顾静娴的脸道:“大人,就是她!此女子罪大恶极,教唆我家媳妇与我们离心,如今又闹出这些事情出来,大人定要好好惩罚她!”

    知府大人淡漠地看着堂下几人,怒拍惊堂木道:“肃静!”

    待堂下归于平静,知府大人又道:“王氏状告沈氏霸占你们铺子,可有证据?”

    王虎自信满满道:“自然有,草民有铺子的地契为证。”

    昨夜同王虎密谋的男子站在一侧的人群中,扇风道:“有了地契,看这沈氏如何翻身。”

    另一人搭腔道:“死罪能逃,活罪难免,且有好戏看呢!”

    “呈上来。”

    那官差方从王虎手中拿了地契,就听闻身后传来沈氏的声音,“启禀大人,民女亦有一份地契,还望大人过目。”

    一言出,王氏母子面上露出短暂的惊愕神情。

    王虎朝着那二人看了一眼,其中一位忙搭腔道:“这沈氏为了钱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居然还敢假造地契,那可是要受流放之刑的啊!”

    有人不解,“你怎么断定沈氏手中的一定是假的?”

    “王家手中的地契,那可是沈怀中临死前相赠给王夫人的,那还能假?”

    那人听出不对劲,“那照你的意思,这铺子本就属于沈家。”

    男子吃瘪,圆话道:“相赠二字有那么难理解?罢了罢了,我同你说不清楚,你就看沈氏一会如何遭殃就成了!”

    双方的地契呈于知府面前,他仔细端详片刻,又一拍惊堂木。

    知府看向沈氏道:“大胆草民,可知私造假契是何罪?”

    沈氏被知府这一眼盯得心中发怵,站在一旁的顾静娴接了话,“按大昭律法,私造假契者,流放三千里。”

    那两位男子中的其中一位笑道:“这位小娘子既懂大昭律法,怎么还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顾静娴看向他,淡淡道:“可你怎么就能断定,不是王家地契造假,而是我们?”

    “那可是沈老亲手相赠,怎会有假?要我说,这沈氏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得了王家多年收留庇护却不懂得感恩,如今和离翅膀硬了,还想着把自己老父亲相赠的铺子夺回来,也不怕他老人家泉下不得安生?!”

    顾静娴平静地问:“沈老相赠,谁亲眼见了?”

    那男子自觉胜券在握,拍着胸脯说:“我见了,如何!”

    顾静娴不再搭腔,看向知府大人,“孰是孰非,还请大人给个准话。”

    知府面上严肃,向王氏母子看去,“大胆王虎,私造地契还敢贸然来此报官,视天家律法无无物,给我拿下!”

    王虎听言,原本正色的脸霎时吓得惨白,他不可置信道:“大人,你是不是弄错了?不应该抓这三个贱人,怎么成抓我了?”

    王母面上大骇,忙将王虎护在身后,“这几张地契是亲家公亲手交给我的,怎会有假?还望大人明察,别冤枉了我们好人!”

    知府大人无奈摇了摇头,“本官为官多年,区区一张地契又怎会分辨不出真假?”

    “那可就不可知了,”王母哼了一声,指着顾静娴道,“这贱人诡计多端,怕不是知府大人收了她的银子,这才偏袒她们!”

    听王母一言,知府面上挂起怒意,他怒拍了惊堂木,“放肆!”

    看着王氏母子乱了阵脚,沈画屏笑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父亲虽病入膏肓,人却不糊涂。沈家地契,又怎会轻易交给他人之手?也怪我沈氏门户清冷,父亲无处托孤,这才择了你们。”

    “我们王家养了你三年,竟养出这么一个白眼狼!”王母怒道。

    沈画屏眼中逐渐禽泪,语气愤愤,“到底是你们王家养我,还是我养你们王家?我沈氏家财,有多少进了你们王家的口袋,你们自己还记得清吗?”

    王母仍旧不知悔改,继续狡辩,“你既然嫁进我王家,自是我王家之人,咱们就是一家,何必分个你我?”

    沈画屏不屑道:“若咱们婆媳和睦,夫妻相敬如宾,本不用走到如今的地步。只可惜你们王家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倒也怪不得旁人。”

    待二人争辩一番,知府打断道:“王家母子即刻关入大牢,不日流放西北三百里。”

    “堂下那二位,也拿下。”

    后面这话却不是知府所说,而是从大门处传来。

    顾静娴循声看去,一道挺拔的身影闲庭信步而来,步子不疾不徐,像是乘着一道清风白云。

    是朱华庭。

    她提了提面纱,背过身去。

    那两位男子想逃,却被剑来三两下后似抓小鸡仔般抓了起来。

    剑来擒着二人,对着王虎嘿嘿一笑,口中重复了昨日夜里他在酒肆所言之语,“明日就拜托二位了,定要替我好好灭灭这贱人的嚣张气焰!”

    王虎大惊,“你……!”却半天也再说不出话来。

    朱华庭从顾静娴身侧走过时,身形一顿。待坐上位置,他对着知府缓缓道:“昨日夜里不巧听闻这三人暗谋,想来今日一案定是热闹,因此本官特来瞧瞧,不算打扰吧?”

    “都御史大人这是哪里的话……”

    知府话未说完,便被朱华庭打断,“嘘寒问暖的话待会再说,如今断了这冤情才是要事。”

    闻言,顾静娴朝着沈画屏使了个眼色。

    沈画屏跪地,眼中禽泪道:“民女还要状告王家,私占我沈家祖宅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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