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书和题画数量可观,凌月比对之下颇费了一些时间,又仔细将室内其他地方检查一遍后,日脚渐渐西移,她看了看渐晚的天色,心中有强烈的猜测想要证实,正打算动身离开,静室的窗户却忽然被人推开,现出一个挺拔的人影。

    凌月未觉察到敌意,并未防备地转头看去,脸上的神情在一瞬间发生变化。

    “凌参将,”那人朗声唤她,挑了挑眉,洞察的双目中闪过一丝促狭,“见到是我也不用那么失望吧?”

    祁连话中的调侃细细入耳,骤然戳破了她那道隐秘的心绪,凌月面上有些尴尬,快速道:“没有的事,祁将军来寻我,是有什么吩咐吗?”

    祁连收起散漫,神色转为严肃:“陛下忽然派人传召,你,我以及沈夜要立即进宮面圣,我让沈夜跟着传令官先行一步,便立即来寻你了。”

    “这么突然?”凌月有些困惑,“难道是珏王殿下对陛下说了什么?”

    “传令太监并未透露陛下召见的原由,只让我们尽快。”

    凌月略一思忖,当机立断道:“以你我的速度入宫不会太过费时,劳烦祁将军在此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

    祁连未及询问,凌月已迅忽翻出窗户,身影消失,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又回到祁连跟前。

    凌月对祁连点头致意,两人于是运气一提,身形纵起,一前一后朝着宫城的方向飞越而去。

    祁连边赶着路,边回头问道:“凌参将刚才去哪了?”

    凌月回道:“我发现静王的衣柜确实和云珠女冠的一样,有类似机关的截面,以防万一,我方才去确认了几间其他空闲静室的衣柜,并无截面,可见这两人确有异常。”

    “果然如此……”祁连点着头,反问道,“不过你刚才要确认这个,怎么不干脆叫我帮你一起?”

    凌月愣了愣,理所应当地道:“祁将军是我的长官,怎敢劳烦?”

    “嘶——”祁连拖长的语调好似很是诧异,不假思索道,“你应该敢的啊?”

    “啊?”凌月一头雾水,表情也有些不敢置信,“原来我留在祁将军心中的印象,竟这般自大吗……”

    “不是,不是!”祁连迭声否认,侧头避过身旁斜出的树杈,眼珠转了转,考虑这位女郎与自家主帅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便将话说得委婉了一些,“只是……殿下平日给你的特权,应当很大吧?”

    凌月因着这微妙的语气倏然一怔。

    她的脑海中霎时闪过许多与江风之相处的画面,就这么短短的瞬息,她甚至没有仔细地翻想一遍,却已经在记忆里对应上了一些可称之为“特权”的照顾。

    可对应上后,她的心情却更为七上八下。因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殿下对你非同一般”这样的讯息,从裴溪云,到吴嬷嬷,再到阿离,祁连,这么多人都有着相似的误解……而她置身其中,殿下又那般温柔,她日渐生出了“与殿下关系不同于旁人”的错觉,应当也不算错得离谱吧?

    然而,听殿下昨日那番不咸不淡的态度,似乎也只是把她当成一军中的一员看待罢了,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意。何况他也早已对阿离澄清过,她是他的门客,是他信任的下属,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若是非要为这份误解归责的话,还是因为她自己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吧。

    寒风贯穿而过,她理了理凌乱的思绪,缓缓开口:“或许是因女子为将处境艰难,殿下又肩负着萧贵妃的夙愿,才对我照顾有加,加上殿下本就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对下属没什么架子,所以,我才慢慢地有些得意忘形了……”她故作轻松地讪笑一声,好似已经说服了自己,“往后我确实应该更谨言慎行一些。”

    听着凌月愈跑越偏的觉悟,祁连不禁有些语塞,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以想见的是,她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必然是因为他们这位殿下说了什么违心之言,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又恰是跟随多年的副将,他对主帅非比寻常的一言一行都看得很是清楚,不会被一些弯弯绕绕的话语迷惑,所以他便确信,他们这位殿下的本意绝非她理解的这般。

    然而祁连虽恨不得立即出言将凌月扳回正途,却也明白江风之心中的顾虑和煎熬,加之他尚未知晓阿离的真正身份,自然也不知道江风之已经有了解毒之法,重重顾虑之下,也不敢将话说得太过明白,只能稍加引导地道:“以我的拙见,殿下肯定没有这样认为,你也不用太过拘谨。”

    凌月抿了抿唇,微微牵动起嘴角:“嗯,我有分寸的。”

    祁连回头看她一眼,面上仍是忧虑未消。

    凌月不是没有留意到他欲言又止的视线,但眼下还要应对许多急迫的事,她不欲摊开来讲这件会造成她情绪波动的事,便很快转移了话题,问道:“对了,祁将军应当已经派人留意着兰香楼的情况了吧?”

    “嗯,尤其是步烟罗和鸨母,已经特意命人盯着了。”祁连偏了偏头,“怎么了吗?”

    凌月回道:“静王居室之内,除了衣柜外,墙上所挂的经书和题画似乎也有些异常,颇费了些时间,待面圣之后,我还得去找步烟罗确认一下。”

    祁连蹙眉问:“什么异常?”

    凌月正要回应,却瞧见延喜门外刚刚下马的两个身影,对祁连投去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当即止住了话头。

    二人一同纵跃落在沈夜身侧,朝着前方的传令太监行礼:“让公公久等了。”

    太监将马绳交给司马官,站定回了一礼,笑道:“两位大人来得正好,这便随咱家入宫吧。”

    三人颔首,依着次序随太监步入皇城,朝宫殿而去。

    沈夜行于队末,视线斜落于前方的女郎身上,他与她自上一次的包扎后便不曾有过私谈,这几日他刻意地拉开距离,但她依旧很是忙碌,以至于他好几次没有忍住抬头追寻时,总是只能看见她匆匆穿梭的背影。

    他试着让自己不去在意,可心底的另一个念头却在疯长。

    眼下这样近的距离,他恰好可以望见她左右摇荡的马尾,以及乌发之下若隐若现的白皙脖颈,他目光微闪,始终紧敛的眸色有了片刻恍惚。

    行至两仪殿外,三人肃穆地候立待召,见传令官步向大殿的身影远去,沈夜转向二人,脸上已然没有了方才的异色,只是语带疑惑地发问:“两位将军可知道,陛下为何突然召见我们?”

    祁连身为三人中身份最尊者,率先开口回应:“具体原由我也尚不知晓,但想来我们三人共同负责之事,也只有前段时间的私盐一案。”

    “沈某也是这样想的,但此案明明已经尘埃落定,不知陛下为何还会召见我们……”沈夜略略沉吟,眼尾扫到凌月正抬眼望着大殿周遭的景象,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将目光倾注于她,温声问,“凌将军在找什么?”

    “哦,”凌月闻声回神,思忖着应道,“我听说陛下今日将仙人迎进了宫,珏王殿下也因此入宮觐见,还在想是不是因为殿下与陛下谈论了什么,陛下才突然召见我等,但一路行至此处,却半点未见殿下的轿撵,也正觉得有些奇怪。”

    沈夜听她句句不离珏王,眉宇微不可察地沉了几分,但他的眼角很快便又牵提起来,露出一抹讶异之色:“珏王殿下今日竟因仙人之事入宫了?沈某还以为像殿下这样久经沙场的大将,不会对仙鬼之说感兴趣。”

    祁连莫测地笑笑,插话道:“殿下行事,自有他的道理,我等不可妄议。”

    “确是如此,”沈夜有些惭愧地垂首,拱手道,“是沈某多言了,沈某也听说了仙人指点迷津的奇况,但却并未目睹过仙人的真容,若陛下召我们前来是为询问有关仙人之事,只怕沈某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凌月见他目光看着自己,点了点头,脸上也拢着一层疑云,若是询问仙人和静王之事,确实不应当将沈夜一齐召来,可若陛下不是因为殿下上禀了什么才召见他们,莫非是因为静王借仙人之口说了什么,让陛下对望归楼的事生出了什么疑虑?

    心中暗忖之际,入殿回禀完的黄门官又已来到三人面前,朝祁连宣召道:“陛下宣祁连将军入殿。”

    “臣在。”祁连敛容肃立,大步流星地跟随着宣令官迈入两仪殿内。

    他离开之后,殿外便只剩下凌月与沈夜二人。

    漫长的静默在二人之间徐徐流淌,沈夜不用偏头,也知道她的目光并未停在他的身上,可伫立了片刻,他还是缓缓游移双目,看向了她。

    凌月虽还陷于思索,可她知觉很是敏锐,无端被一股似带热度的视线盯着,注意力不免也被冲散许多,只好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沈校尉有什么事吗?”

    沈夜听着她冷淡的语气,忽而自嘲地一笑:“凌将军是不是很讨厌沈某?”

    凌月一怔:“沈校尉何出此言?”

    沈夜端详着她的神色,目光极为认真专注:“似乎凌将军从升任校尉开始,便对沈某疏离了许多。在凌将军心里,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吗?”

    凌月未想到他这般直白,又听他语调哀伤,不禁感到一阵为难,一时竟哑口无言。

    沈夜将她的反应收于眼底,似乎已有几分了悟,原本浓黑的凤目中光影明灭:“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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