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过殿下会达成您的一切要求,也一直是这样做的,我已经献出我的一切忠诚,可是……”凌月胸膛起伏,眼尾泛红,“殿下连我的心都要管控么?”

    “因为殿下您一心为公,所以也不许我在意他人,这样是不是太不讲理了?”

    江风之凝注着她微红的眼眶,心乱如麻,喉间仿佛鲠着一道尖刺,呼吸间便痛意淋漓。

    他哪里是一心为公,若是将他的心明明白白地剖开,坦露在她眼前,那些积压在心底最深处,与光风霁月截然相反的缠绕欲念,应该会吓到她吧?

    攥在袖炉上的指节渐渐收紧,由青转白,他慢慢地稳着气息,强自镇定地道:“抱歉……是我自以为是了。”

    “你说的私心,是……”他似乎说不下去,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重又抬眼看她,唇边挤出一丝笑容,“你想去见他吗?”

    望着他不达眼底的苦涩笑意,凌月眸光摇曳,胸口堵得发慌。

    她不明白,他既然口口声声说把她当成下属,否认私心,为什么还要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

    可她方才已经很是直白地问过他对自己的态度,那个回答犹在耳畔,无比清晰地印入脑海,就算她再追问下去,恐怕答案也没有什么不同。

    倘若他此刻的态度不是出于私情,那便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

    她皱眉想了想,面色微微地变了,垂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才重新抬起那双似含烈焰的明眸,正色回道:“殿下不用担心,无论我私心如何,都分得清轻重缓急,绝不会影响殿下追查真相。”

    “所以殿下也不用阻止我去紫烟阁,我不会阳奉阴违,偷偷去见沈夜的。”

    坚决的话音落入耳中,却不是定心之石,而是剜心之刃。

    江风之微微张口,毫无血色的唇瓣却梗塞无言,在心脏的剧烈震颤和撕裂般的痛苦之下,那份细微错位的误会,似乎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了。

    马车早已停在廨署门前,可他却没有动身下车的意思,也不看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良久之后,直到祁连在马车窗外唤了一声“殿下”,他才如梦方醒,惨然一笑道:“如果你实在想见他,便去吧。”

    凌月见他丝毫没有派人知会沈夜的意思,还出言让她离开,心中也有一股不被信任的气恼,反口问:“殿下没有其他吩咐了吗?”

    江风之很轻地应了一声。

    她点点头:“既然祁将军在此,属下去去便回。”

    凌月对他行了一礼,随后打开了车门。

    *

    办完事情回到原位的时候,廨署门前已没有了珏王府马车的踪影,凌月看着那大片空荡,心中也有些空落落的,询问了一番廨署的守卫,便匆匆朝着珏王府赶去。

    刚近院墙,凌月眼尖地发现半空中划过一道利落人影,她急忙加快速度追了上去,唤道:“崔统领!”

    崔翊怀抱着一抹紫红身影立在院墙,回首望见凌月,第一句便问:“凌将军?殿下呢?”

    凌月落在崔翊身侧,目光从渗血昏迷的步烟罗游移到雪堂,迟疑道:“殿下应该在雪堂……”

    “应该?”崔翊眉头隆起,朝园中的雪堂投去视线,急叹道,“我去回禀殿下,凌将军先去将阿离带来雪堂!”

    凌月应诺一声,却未立即动身,视线一路跟随着落在雪堂廊下的崔翊,直到见他朝内行礼,安心唤了一声“殿下”,才暂且放下心来往客院飞奔而去。

    不过片刻,凌月便带着阿离赶来雪堂,躬身朝江风之施礼,低声道:“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空气静默,等了一会儿,她才听到一句淡淡的音节,似是回应,又仿佛只是一声叹息。

    “嗯。”

    阿离救人心切,已抢步上前查看步烟罗的伤势,凌月缓缓抬头时,只见静坐于榻前的江风之面白如雪,薄唇紧抿,冷凝的目光栖在紫衣女郎身上,并未朝她倾斜一分一毫,她无言起身,走到阿离身侧帮她递布濯针。

    步烟罗颈周遍布骇人的红肿勒痕,又因压破了先前脖颈间的刀口,显得触目惊心,少女面色严肃地止血清创,施针敷药,一刻不停地忙活了半个时辰,才方吐出一口长气,用袖子擦了擦额上洇出的汗珠:“救过来了。”

    凌月松了一口气,见步烟罗嘴唇翕动,连忙倒来一杯温水,慢慢喂她喝了一半,步烟罗微微睁开虚弱的双眼,涣散的视线聚拢之后,便四处游移,急切地寻向崔翊,朝他伸出苍白的手掌,嘴唇微张,似乎有话想说。

    崔翊明白她的意思,快速从怀中取出一沓信件,递至她的眼前,说道:“步娘子放心,你妹妹的信都在这里。”

    步烟罗将信件握住,牢牢地抵在心口,胸膛紧促起伏着,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已经退至一旁的阿离给凌月递了一个眼色,怀抱着女郎的凌月立即将手掌按在她的肩侧,轻声安抚道:“娘子先慢慢呼吸,你现在还不能激动。”

    步烟罗将视线汇聚在凌月脸上,布满血丝的眼眶更加湿润,溢出一声啜泣,凌月心中发紧,朝崔翊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崔翊解释道:“我去到紫烟阁时,监视紫烟阁的飞凤军正觉察异常意欲行动,我破窗而入后,看到一个花娘模样的女子正用绳索死死勒着步娘子的脖子,情况危急,幸亏步娘子机警,事先在窗台挂了一串铃铛,我推窗之时铃铛响动,吸引了那名花娘的注意,我便趁机掠起窗边的梳子砸向凶手,保下了步娘子的性命,飞凤军也在随后破门将凶手擒拿。”

    “铃铛……”凌月心间一动,低头看向怀中的女郎,她通红潮湿的目中涌动着千言万语,化作两行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喃喃地开合唇瓣。

    凌月听到那个模糊的“谢”音,鼻尖骤然发酸,若是怀中人知晓她想要验证的事情,又会是何样的心境?

    可眼下局面也已危机四伏,不能再拖延,调整了一下心绪,凌月又问道:“凶手可有招供幕后主使?”

    崔翊摇摇头道:“那个花娘坚称说是因为嫉妒才对步娘子痛下杀手,没有受人指使,已经让飞凤军押入廨署狱中,待进一步审问。”

    凌月闻言看了江风之一眼,见他面色幽敛,没有出言询问的意思,便将手覆上步烟罗的手背,继续道:“劳烦步娘子让我看看这些书信。”

    步烟罗注视着凌月,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指,凌月接过信件,将女郎轻轻放在另一张小榻上歇息,盖上被褥。

    这才迈步走到崔翊身前,将手中一半的信件递了过去,恳切地问:“可否劳烦崔统领帮我分辨一下每张信纸上所用的墨水?”

    得到崔翊的点头应诺后,二人分别拆开手上信封,一张一张地查看着信纸上的墨痕。

    雪堂内的灯盏比之日光温和太多,凌月抬眼间瞥见雪梅园中花灯璀璨,于是迈步走出雪堂,踏入园中,就着灼灼的焰光细细分辨。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凛然:“果然如此。”

    她转身奔向雪堂,跨上廊阶时,却忽而觉察出一丝异样。

    她抬头望了一眼,原本挂着一盏新月形花灯的玉碟梅枝上竟然空空如也,半点儿也没有花灯的影子。

    凌月暗自诧异,不由环视了一眼四周纷繁的梅枝,浩瀚花灯形色各异,随风摇曳,却再没有任何一盏弯如明月,光焰橙黄。

    ……那盏月形花灯去哪儿了?

    凌月心口忽而漫开一阵不安,暗暗忖度着,就在此时,崔翊从园内另一端迈步过来,高声道:“凌将军,我已经都分辨清楚了,信纸上所用墨水,无一不是松烟墨。”

    正事迫在眉睫,凌月只好暂时按下心中弥漫的情绪,对他颔首道:“我看到的这些也是。”

    二人相视一眼,随即步入雪堂之内,低声朝江风之回禀了这一发现。

    江风之默然听罢,寂如荒原的神色更显得静穆深沉,略微将视线瞟向另一侧的步烟罗,沉吟不语。

    步烟罗瞥见他们审查信纸,心中已经有了疑虑,便留神聆听着他们的谈话,觉察到他们隐约的视线时,便挣扎着起身,不解问道:“你们方才说……信纸是用松烟墨所写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凌月踌躇地看了江风之一眼,事关重大,但她不知道该不该在伤者才刚走过鬼门关之时,吐露那些残忍的话,可她视线所触及的青年亦是眉宇低垂,不发一言,似乎也心有犹疑。

    倒是步烟罗从她不忍的目光中看出了端倪,按捺不住问:“是跟我妹妹的下落有关吗?”

    “她在哪里?”步烟罗急声追问道。

    “她……”凌月欲言又止地凝住目光,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步烟罗心有所感,直直地盯着她,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她是不是……”

    阿离见她气息紊乱,脖颈间的脉搏起伏变得剧烈,不由快步上前,以银针封住她的穴位,语气生硬地道:“我们好不容易救活了你,你不珍惜自己,也该珍惜我们付出的精力。”

    步烟罗看看阿离,又望向凌月,身体使不上力气,只有滚烫的泪水从眼中汩汩涌出:“你,你们找到了她的……”

    她声音哽咽,未完的话音堵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话已问到这个地步,凌月也没法继续再瞒下去,只好出言解释道:“我没有找到她,只是在静王的居室内有一个发现。”

    “……什么发现?”

    凌月叹了口气,道:“静王书桌上有四块砚台,分别放着松烟墨,油烟墨,徽州犀墨和金粉墨四种墨水,砚台旁放着四支毛笔,每支笔的末端都有与四块墨相对应的墨痕,很显然都经过书写,但我仔细审查过了挂在室内的所有经书和题画,油烟墨、犀墨和金粉都有使用,却独独没有任何一张是以松烟墨所书。”

    “很巧的是,你所收到的这些妹妹的书信,却皆是以松烟墨所写。”

    步烟罗双瞳猝然放大,怔愣了很久很久,才压抑着哭腔开口:“你的意思是,我收到的这些信,不是我妹妹写的,而是……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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