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言谨,一个人穿过旧时的马路,路过熟悉的街边店铺,在十字路口前的供电箱上看见一只几年前就画在上面的小狗。

    这里人来人往,每天都有不同的面孔经过,但这些没有生命的死物,水泥、钢铁却像是可以长生不老,看着世世代代的人在他们眼前匆忙而过。

    -

    步行二十分钟到了吃饭的地方。这是一家湘菜馆,现在的店名叫“醉湘楼”,是言谨毕业那一年换的招牌,以前店门前的牌子上写的就是“湘菜馆”三个字。

    因着是小长假,市里的人流都汇集去了旅游景点,所以虽然这会儿正是饭点,但店里的客人并不多。

    言谨找了张靠窗的四人位坐下,以前她自己来通常都会选择靠墙的两人桌。

    落座没多久,就有服务员端着茶水过来。“您喝水,这是菜单。”

    “谢谢。”言谨抬头伸手去接。

    “学姐,真的是你?我刚才在那边看背影就觉得像,没想到真是你”一个年轻的可爱女生看着言谨神色激动。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言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仔细看看眼前的这张脸,有点熟悉,但是叫不出名字。

    “夏晓,我叫夏晓晓,那年模拟法庭的书记员。”对于言谨的犹疑,女生没有丝毫的气馁,只是更热情的进一步介绍自己。

    在她灼热的目光下,言谨恢复了记忆。

    那是她在校期间第一次参加学院模拟法庭的实践活动,同时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没有按照剧本提前定好的串词发表辩论意见,导致审判长和公诉员当场宕机,庭审流程差点都没能走完。

    那次之后,她就被该活动的组织方永久拉黑了。

    而面前这个女生,夏晓晓。当时做着书记员的工作,却在被告律师发言之后的一片寂静中,从位置上站起来,激动的鼓掌了近半分钟。

    言谨现在已经记不清当时具体说了什么,但对她倒是印象深刻。

    “你现在是,毕业了?”言谨不知道她那时候是几年级,只能试探着寒暄。

    “还没有呢,明年毕业,现在正在复习,准备考研。”夏晓晓对着言谨说话的时候眼神晶亮,像是对她很有好感。

    “嗯,挺好。”长久的沉默损害了言谨一部分热络的能力。对于没有明确目的的交际,她有些捏不准分寸。

    对于这称得上有些冷淡的回应,夏晓晓的面色丝毫未变,在漫长的青年的时光里她早就学会了如何应对真正的冷漠,言谨这种在她看来,只是属于“话少”。

    “学姐,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啊?”夏晓晓笑着开口,直接坦率,也不附加什么理由。

    这些年来言谨安静已成习惯,但她也并不排斥一些适度的热情和恰好的活泼。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夏晓晓就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

    言谨翻了翻菜单,先勾了几道招牌菜,想着陈平来了再加点他喜欢的就好。

    她看着窗外,街道两边是被叫做梧桐树的二球悬铃木。它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可以很好的遮阴防尘、吸收噪音,同时还兼具美观性,是很多城市行道树的首选。

    在夏天,枝叶最茂密的时候,一条两边栽满梧桐树的街道可以算的上是城市的一道风景。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穿过层层遮挡,炽热和强光都被阻拦在外,落在行人身上的光线变得像日出时的一样,柔和温热。斑驳的光影和绿荫,再加闲适的行人,可以构成了一幅极为漂亮的摄影画面。

    “你好?”一道轻薄短促的男声在言谨身旁响起。

    “不好意思,打扰了哈。”来人身材高壮,在这刚回温的天气里穿着短袖短裤。言谨猜测对方大概率是附近体院的学生,但他头发有些长,发油也打的太厚,让人看着有些粘稠的烦腻。

    “嗯,有事?”言谨简单应声。

    “美女,是这样,今天我女朋友过生日,我们想坐在窗边拍点照片,想着能不能和你换下位置。”在看清言谨的正脸之后,男生把自己的声音刻意的调低了几分。

    听他陈述完动机和目的,言谨略一思考给出了结论。“不换。”

    没想到言谨拒绝的这么干脆,而且一句多余解释的话都没有,男生显然有些不满。但他也知道自己是在麻烦别人请人帮忙,便耐着性子继续恳切的诉说自己的因由。

    “姐姐,我和女朋友是异地恋,您看她好不容易来一次,下午就要走了,今天还是她生日,你就让让我们呗~”男生回过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女生,眼神恳切,一幅痴情可怜的样子。

    言谨面上不显,但是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那祝你女朋友生日快乐。”

    看她这么地油盐不进,男生有些生气。他站直身体俯视言谨,提高嗓音说道:“大姐,你一个占着这么个大桌子不合适吧?”

    大声喧哗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店里的工作人员也看到了,但是没有轻易的上前。

    如果说刚才言谨还能克制自己只在心里发笑,那这会儿对于他达不到目的就气急败坏的行为,笑容就再也压不住了。

    看着言谨若有似无的嘲笑和气定神闲的态度,男生生气混杂着羞恼,声音更大了。

    “喂,和你说话呢,听见没,你一个人占着四人位,有没有点公德心”

    言谨端起桌上放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你女朋友看着像是南方人,这家的菜味道比较辣,可能不太适合她。”言谨答非所问,她站在他们的角度为他们考虑,然后陈恳地建议到。

    然而,这让男生更气了。

    “关你屁事啊,老子就乐意在这儿吃,怎么了,店是你家开的啊?”

    眼看着男生越来越地激动,原本在一边站着的女生赶紧走过来拉他。

    “不行就算了,我们坐那边也一样的。”

    女生穿着件长袖连衣裙,头发用同色系的竖夹简单夹了一半,脸上妆容素净,说话声音也是清甜悦耳,是一位典型的江南温婉美女。

    她手里拎着蛋糕,看向周围的眼神有些无措和歉意。

    言谨想起自己的母亲,年轻时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可是在嫁给她爸之后,这样的温婉娴静就只有偶尔在外人面前才看见了。

    眼看两边僵持不下,原本在旁观望的店员没办法,只能上前协调。

    “先生,我们二楼也还有靠窗的位子,风景也很好的,您看要不…”

    店员话还没说完就被男生打断了。

    他原本也不是非要坐在这里,但是言谨面无表情的毫不退让他的愤怒像个笑话。“在新交的女朋友面前这么跌份儿,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见硬的不行,他便重新调整了策略,“姐姐您看,我女朋友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就是想和我一起好好过个生日,您就当帮帮忙,行个方便,成嘛?”

    男生的痴情可怜刚才只是装给言谨一个人看的,现在随着情况的变化,观众拓展到了周围的所有人。

    “长途火车很辛苦,她过生日,怎么不是你过去找她。”言谨的回答依旧以建议的形式给出。

    再一次的答非所问,不仅彻底激怒了男生,言谨油盐不进的无动于衷也引起周围人的非议。

    隔壁桌一位胡子花白的慈善老人,“小姑娘,你就让一下嘛,反正你也是自己一个人。”

    “对呀,人家小情侣好不容易聚一聚”斜对面一位带着两个孩子的中年女人。

    见自己取得了舆论优势,男生喜形于色正要继续开口。

    不知道原本站在那儿的夏晓晓突然窜了过来,站在言谨面前。

    “喂,你干嘛了,先来后到懂不懂,周围这么多空位子,为什么非得抢别人的啊。”夏晓晓语速很快,连珠炮似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周围人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店里空着的许多位子,觉得也有道理,又见她穿着店里的制服,也就没人再说什么。

    眼看胜利在望,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个程咬金。男生原本在心里打好的腹稿全乱了,只能下意识拿老调子反驳。

    “她一个占个大桌子还有理了,她~”男生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晓晓打断了。

    “谁说人就自己,人等朋友不成吗?”

    “我都在旁边坐快半个小时了,哪有人来?怕不是蹭饭被放了鸽子,才干坐在这里吧~”

    夏晓晓眼睛一睁,原本开朗的神色变成了威吓,男生毫无所觉,还在自顾自的东拉西扯企图重新唤起周围人的同仇敌忾。

    “你也知道你干坐了半个小时不点单啊?一个月见了你四回,次次都是给女朋友过生日,一到买单就跑厕所,蛋糕都是人家女生自己带的,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是蹭饭的。”

    旁边的同事曾试图拉扯夏晓晓的袖子,好阻止她那越来越猛烈的攻势,可说话间她随意的一个转身,同事的手就落空了。

    一大段话她连个磕巴都没打。

    说完之后,周围的人要么侧头窃窃私语,要么低头自己一个人在心里八卦。

    剩下男生一个人,指着她“你,你,你…”的半天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什么你,你还想打人啊”夏晓晓好像丝毫不懂穷寇莫追的道理,迎着男生凶狠的目光竟然又上前了半步。

    自始至终坐着没动言谨,见状站了起来。

    抓住夏晓晓的胳膊把她拽到身后,看着男生,神色依然平静,“城北体育学院?还没毕业吧?打架斗殴会面临行政处罚,致人轻伤属于刑事犯罪。”

    停顿片刻,最后说道:“你想想清楚哦。”

    男生终究还只是个学生,爱面子却也胆子小。

    他一个人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开,忘记了站在一边女朋友。

    在门口,迎面撞上了往里走的陈平。“你瞎啊,看不看路”

    陈平愕然,站定看了一眼脸红脖子粗的年轻男生,没说什么,侧身让他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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