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薇稍稍平静下来,神情仍有些恍惚,小九让素衣陪着她。

    小九看了看手中的信,信封上血迹骇人,印出了纤细的手指印,漆封完整,无人拆过。

    她拆了信,信纸有些污渍折痕,信上字迹潦草,需得仔细辨认才看得清,写信的人是她的母亲,看得出来她是在焦急紧张之下写的这封信。

    信中说,北煜军队已兵临城下,与定远王里应外合,只怕不日便会控制烁皇宫,让她无论是否与辰王顺利成婚都不要回来,万要保重自己。

    北煜既要攻占烁国,她在北煜定也是水深火热,若是有机会,一定要逃。

    也不知是不是被打断,信到一半戛然而止。

    小九攥着信,心终于沉到谷底,从文嘉棠找她说过那段话,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此刻的忧患终于落在了实处。

    她那封提醒父亲母亲的信甚至还没有寄出,烁国送信的人却已经死在了煜国,这件事发生得太快太快。

    看着瘫坐在地仍在流泪的叶薇,看着那个一身血污却还是坚持到了此地的送信人,小九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小九余光瞥向轮椅上始终沉默的喻璟文,他是煜国的失势者,封地很小,且不在边境,没有驻军,他无兵无权,出兵烁国自然不是他的手笔。

    她虽不知道他怎么遇上的碎影,但到底将她叫了过来,并且没有拆开这封信,他想同她合作,且已经给出了自己的诚意。

    小九替碎影放平了身体,替她阖上眼睛,盯着那面墙思考了一瞬,小九拿出一方锦帕擦拭她身上可见的脏污,尤其是胸口附近,那里喷溅了大量的血迹。

    小九眉头微宁,拿着锦帕的手颤了颤,她细细擦拭完,深吸一口气,神色如常地站起身,走到喻璟文身前。

    “二殿下,是谁下的命令攻打烁国?”煜烁两国如今还有友好邦交,辰王与她退婚之事也还没有公之于众,这不可能是明面上的决定,只能是有人暗自行动。

    “我的小公主呀,你也知道我在煜国如今是怎么样的地位,这些事情岂是我一个被贬出京的失权皇子能够知道的?”喻璟文双手交叠在腿上,他低头看着自己浑圆泛白的指甲,“不过是谁的命令真的重要吗?”

    他慢悠悠抬起头看向小九,脸上虽然带着笑,神情却冷淡如料峭寒冬:“你可知辰王就要继位了?如今是他的人接手枟城。”

    小九张了张嘴,她想说她不信,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说这三个字。

    阿顾从来不跟她说朝堂之事,而辰王,她其实接触并不多,那人看着好像没什么架子,可一个从九岁起就接管新州,将一个贫瘠兵弱的地方整治得井井有条,打得后良吐出了前些年侵占的煜国地盘,战无不胜,以至于后良百姓对他的名字闻风丧胆。

    这样一个人怎会是被情感、道义所绊的人呢。

    “你是想说,若辰王登基,绝不会从烁国撤兵?”小九也定定望着他,“那您呢,二殿下,难道您做了煜国皇帝便会将已经占领的烁国拱手让出?”

    喻璟文轻笑:“哎呀,公主殿下是聪明人,即便我如今承诺了,殿下也不会相信的吧。”

    “自然不会。”小九神情坦荡,“无论你与辰王谁输谁赢,在烁国的利益都不会变,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合作?”

    “咦?”喻璟文面露疑色,“可毕竟如今占领烁国的人不是我,难道你不恨出兵的人?再说了,我手中并无兵权,若是我登基,如今烁国的那些新州军也未必听我的,你们也有机会不是么?比如策反他们,联合起来一起对付我?”

    “我既与你合作了,便是与辰王为敌,他们又怎会与烁国合作?”

    喻璟文有些头疼,这小公主不好骗呐:“公主是公主,皇帝是皇帝,这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到时候要如何说动新州军,那边是烁国朝臣的本事了。”

    小九冷笑:“这么说来,二殿下还是想与我成亲?然后以煜国先帝遗信名正言顺继位?”

    “不错。”喻璟文稍稍放松身体,靠坐在椅背上,“其实公主与我成了亲,煜烁两国便都是自己人,我可以封你父皇一个王,封地就在烁国境内,一切待遇都好商量,毕竟是国舅么。”

    小九目光冷下来:“可是我不想嫁你呢。”

    像是料到她会这么说,喻璟文也不生气:“公主别急着拒绝呀,听说最近辰王府在准备喜事儿?嗯——成亲呢,也算是人生大事,可一定要认清自己将嫁之人究竟是什么人哦。”

    “你什么意思?”

    “那个……你叫他什么来着,阿顾?是吧。”喻璟文歪了歪头,“可是我怎么记得他的全名是叫喻顾清啊?”

    “喻顾清……”小九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其实从未问过阿顾的名字,只是因为亦声这般叫他,她才跟着叫的。

    谁都知道,喻是煜国的国姓,寻常人家或许有家丁跟着主人家姓的,不过是改个名字而已。

    可是皇家显然不是普通人家,被赐国姓,那是怎样的殊荣,赐姓往往还伴随封侯赏爵,可风信他们称他为大人,却是没有封号的。

    “哦,对了,我三弟就叫这个名字哦。”

    小九不敢置信地追问:“你说什么?你三弟?”

    她脑海一片空白,甚至连后续喻璟文说了什么也听不见了,那两张脸在她脑中来回交错,一些细节渐渐浮出。

    为什么阿顾身为侍卫却得王府所有人敬重。

    为什么王伯被阿顾叫住时会那样惶恐不安。

    为什么风信雨书甚至阿皓整日都围着阿顾转。

    为什么宫中禁军统领对他也行大礼。

    为什么他与皇后对话能有来有往。

    为什么他常常打断那些向他行礼之人的说话。

    为什么昨日他能搬来那么多彩礼……

    他是辰王。

    如果他是辰王,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小九感觉自己的心如被人攥紧一般,几乎不能呼吸,她生气、愤怒,却发现自己甚至不能以此向他发火,因为她也骗了他。

    不过是两个骗子的相互欺骗。

    可是他除了骗她,他还派人占领了她的国她的家。

    就算他不知道她是公主,可他知道她是烁国人,他不仅瞒着她,他还想要娶她。

    若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呢,甚至在此时此刻,小九觉得他就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想要将退婚书拿回去。

    小九看着躺在地上的碎影,也不知道被攻破的烁皇宫如今是什么景象,连影子暗卫都死了,她不敢想象她的父皇母后如今是什么模样。

    “小公主,你还要嫁他吗?”

    小九没有回头,语气坚定:“我不嫁他,也不会嫁你。”

    “唉,真是固执,你这样可伤了我的心了,亏我那么有诚意,还特地通知你过来呢。”喻璟文抬起手点了点手指,示意坤一拿人。

    原本还觉得她身边那个会武功的丫鬟有些棘手,可没想到那丫鬟进门就失去了战力,倒是给了他极大的方便。

    “柳门主,你还在等什么?”

    小九突然隔空放话,喻璟文四下看了看,又见坤一也是一脸茫然,正以为她只是虚张声势。

    房梁上突然传出一阵笑声:“哎呀,这个功夫一般,你家丫鬟都打得过。”

    柳如皓从房梁飘下来,也不知道他在上面挂了多久,坤一竟然毫无察觉。

    喻璟文按了按手,坤一默默退至他身后。

    小九回身冷眼看着他,指着地上的碎影:“诚意?你的诚意便是杀了她?”

    碎影靠着的墙面上飞溅着血迹,而她胸口那贯穿的一刺,显然是会导致她当场毙命的致命伤,这里没有打斗痕迹,她逃到此处,已经力竭,却还将信掏了出来,杀她之人便是拿到她信之人。

    喻璟文脸上神色终于收了收,是他小看她了,他没想到一个烁国的信使,她竟会如此上心,还亲自帮人擦拭,那人身上伤口早已腐化溃烂,浑身腥臭,难以靠近。

    他低了头:“我也是为了给她个痛快。”

    “我是不会跟你合作的。”

    小九话音刚落,叶薇突然暴起,长剑挥动如蛇,朝喻璟文刺去。

    既不合作,那便是敌人,叶薇要替碎影报仇。

    她的长剑刺中了皮肉,眼前黑影一晃,却是方才替他们引路之人,再看向茅屋正中,喻璟文早已不见踪影。

    叶薇追出门去,却寻不见他们逃走的方向,只得失落地折返。

    “将碎影安葬吧。”

    三人就近找了块地,让柳如皓找了些趁手的工具,一齐掘了土,将人葬下。

    掩土之前,叶薇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在碎影身上摸了摸,从她腰腹的伤口里挖出一个长条形的金属块,在身上擦了擦血迹,递给小九。

    “为了防止重要的东西被人拿走,影子暗卫会将东西藏在自己的伤口里……”

    小九看着手中浸满血迹的虎符,心里感到难受,她攥紧虎符:“叶薇,你可知她有何心愿,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叶薇摇了摇头:“影子暗卫都是无亲无故的孤儿,除了主子平安,别无他愿。”

    “这东西是她用性命送出来的,我们要回到烁国,救出父皇母后,绝不让她白死。”小九看了看土坑里那张苍白消瘦的脸,她看上去大约四十岁,并不年轻,与她父皇年岁相当。

    影子暗卫都是从小培养,跟在主子左右,做那不见光的人,没有自我的影子。

    如今她死了,也只能葬在异国他乡,无碑无字。

    这个世间他们就好像从未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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