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日,喻顾清似乎很忙,小九一直没见到他。

    约定出宫日前,夏荷神神秘秘地进来:“公主,您猜猜谁来了?”

    “要我猜,那肯定不是辰王,宫外的人?”

    夏荷狠狠点头:“嗯。”

    小九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测,不敢确定,她从榻上爬起来,一路小跑出门,门外站着个亭亭玉立的青年,头戴黑绉纱儒巾,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巴掌大的脸上眉眼弯弯,躬身行礼:“公主殿下。”

    “阿言!”小九扑上去抱住她。

    谢言赶紧后退一小步,看看四周:“公主,这不合规矩。”

    “我这儿没有规矩。”小九拉着谢言进屋,“你怎么过来了?”

    “是王爷的意思,他将我从侯府要了过来。”

    “这么说,往后你都不用回侯府了?那你的奴籍……”

    “王爷做主替我脱了奴籍,他问我愿不愿意进宫陪您,我说我愿意。”

    小九心中宽慰,喻顾清还算说话算数,竟没忘了答应她的事。

    “可你既已得了自由身,又何必再入这牢笼?”小九叹口气,“就为了陪我?”

    谢言面色沉静,她有私心,也不瞒小九:“公主,我虽得了自由,可谢家冤屈还未洗刷,我的亲族活着的要么被流放荒蛮之地,要么给人为奴为婢,进宫是我唯一的机会。”

    她要往上爬,爬到足够的高度,才有人能听到她说的话,才有可能将旧案翻出。

    可她要爬,就得借势,如今小九便是她最好的选择。

    “可是,阿言,我并不想待在这深宫里。”小九将脑袋搁在谢言肩膀上。

    “我知道。”谢言低着头,她当然知道她不是自愿的,可是如今,她们都身不由己,“公主,我陪您尽力一试,可若是最终您还是留下来了,便将我留在您身边吧,让我做您的心腹。”

    小九抬起头,郑重看着她:“阿言,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你都可以跟着我,只要你愿意。”

    “谢谢。”

    “不说这些啦,对了,阿言,你认识这个东西么?”小九从怀里掏出那怪老头留给她的夜明珠。

    谢言接过珠子端详一番,她举着珠子对着烛火,透光处珠子泛着红光,她眉头微拧:“这好像是乌蘅国的血凝珠啊。”

    “乌蘅国的东西?”

    “嗯。”谢言点点头,将珠子藏在掌心递还小九,“公主,这东西您是怎么得到的?”

    “就在这宫里,有个奇怪的老头,他偷偷塞给我的。”

    “这血凝珠据传是乌蘅国的至宝,可以保人身体康健,百毒不侵的。”

    “这么厉害么?”小九实在看不出这么一颗珠子有那么大的功效。

    “公主千万将这珠子收好了,别叫旁人知道。”谢言在小九耳边低声道,“当年乌蘅国被灭,究竟是何方放的火,一直是个谜,乌蘅一族深恨大煜,始终认为煜国是当年的祸首,在大煜境内闹了不少事儿。

    “这些年大煜皇室对乌蘅族也是讳莫如深,又兼之当年太子与辰王中了乌蘅族的毒,当年毒的来源始终没有找到,自那以后,整个大煜都在抓乌蘅族人。”

    小九摊开掌心,看了看珠子上流转的华光:“所以,若是被发现手中有乌蘅族的东西,定会被怀疑与乌蘅族有勾连?”

    谢言点点头:“那老头在宫中也不知潜伏了多久,当年的事是否跟他有关……”

    “不对不对。”小九突然想起来,“可是当日,那老头被禁军追着才跑到了鸾鸣宫,说是他偷了华政殿的东西,那日禁军还在宫里搜寻了很久呢,这颗珠子会不会就是他从华政殿偷出来的东西?放在我身上,是为了转移赃物,避免被禁军搜出来。”

    否则,小九实在想不通,为何一个乌蘅族人会将本族至宝偷藏在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身上。

    “那他定是宫里的人,有个身份可以掩人耳目,他也无法在宫中来去自由,所以一时不能将珠子送出去。”

    小九晃了晃谢言的肩膀:“阿言,你太聪明了。”

    小九凭着记忆画出了那老头的画像,交给夏荷,让她在宫里找这个人。

    傍晚时分,夏荷一脸沮丧地回来了。

    “怎么了?人没找到么?”

    “找是找着了,他是御膳房的庖人,可是年岁到了,前两日便出宫还乡了。”夏荷苦着脸,“据说他做得一手好点心,从前宫里的娘娘们都爱点他做的点心,公主,可是也想吃他做的点心?”

    小九就坡下驴:“是啊,好可惜,算了,先用膳吧。”

    反正他要的东西还在她这儿呢,小九倒是也不担心他不来找自己。

    第二日,谢言陪小九如约到于苟家。

    知道她要说些关于烁国的事,谢言没有进院,而是守在院门外。

    苏钦禾见到小九很激动,扑上来抓住她的手:“小九,这些日子你究竟去哪儿了?我去王府,他们说你不在,覃园也闭门谢客,我都要担心死了。”

    “我没事,师兄。”小九在苏钦禾耳边悄悄说了阿顾的身份,以及这些日子她为何不见人。

    苏钦禾愤然道:“这家伙,他怎么敢!”

    突然想起一事,苏钦禾大笑:“那我接下来要说的,可算是给你报仇了,外面都快传疯了,你知道他们说什么么?”

    小九一巴掌拍在师兄手臂上:“别卖关子,快说。”

    苏钦禾笑得有几分猥琐,压低了声音在小九耳边道:“说他那方面不行。”

    小九一头雾水:“哪方面?”

    “就是不举!”

    如今这消息在旸京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起初的由头是有人去京兆衙门自首,说他曾是诊治前太子的御医,隐瞒了重要实情。

    当年前太子中毒,百花丸虽保下了性命,却留有严重遗症,太子自那以后便不能人道。

    此诊断是多名御医联合看诊的结果,绝不可能有错。

    如今,当年那些御医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可见有人不愿意此事暴露。

    这名尚且活着的御医慷慨陈词、声泪俱下,痛斥背后之人心狠手辣,也怒骂自己为明哲保身直到现在才敢站出来。

    所谓的皇孙,根本不可能是皇室血统。

    背后定有人阴谋乱大煜皇室正统,毁大煜数百年根基。

    一时之间,关于小皇孙身世的猜测越来越多,小皇孙非皇室血脉的流言甚嚣尘上。

    好在,辰王已准备继位,大煜正统总不至于被颠覆。

    旸京百姓的谈资很快从小皇孙转到辰王身上,当年旧事被翻出,从太子是如何中毒的开始,那些曾经被掩藏的真相,就像黑暗屋子里突然漏了一丝光,那些隐秘再也盖不住。

    很快便牵扯出,当年中毒的不止前太子,还有辰王殿下,辰王殿下六岁出宫养病,实则是遍寻名医,为了解毒。

    服用过百花丸的前太子,尚留下了如此严重的遗症,那耽搁了救治的辰王岂非更加糟糕?

    各种猜测在街市流传,最多的便是说辰王殿下亦不能人道,此生怕是难有子嗣。

    尤其坊间一直传言辰王殿下不近女色,无论新州宅邸还是旸京辰王府,府中别说侍妾侧妃,连个丫鬟都没有。

    更有流言说,辰王不止是不近女色,他惧怕一切雌性,见不得母鸡母鸭母马母牛……因为只要看见母的,都能勾起他的深深自卑。

    大煜子民一时之间悲痛难当,如今仅剩的两位皇子,一个双腿俱废,一个不能人道,这难道是天要亡我大煜?

    可无论怎么说,残废也比断子绝孙好吧?

    为保大煜国祚绵延,切不可让辰王继位啊。

    苏钦禾说完,有些欣慰地看着小九:“好在你们婚约退了,不然……”

    小九摸了摸下巴:“难怪啊,我与他同床共枕,他每次都坐怀不乱,原来不是我不行,是他不行啊。”

    苏钦禾大惊:“同床共枕?什么同床共枕?他占你便宜了?”

    “没有,他都不举了,如何占我便宜?”

    “那倒也是。”苏钦禾心稍稍放下,马上又言辞激烈,“他不举你也不能与他同眠啊,小九你……你们可还没成亲呢。”

    小九敷衍地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华政殿内,喻顾清和卫英相顾无言,这两日被这流言扰得不得清净。

    卫英目光向下,在某处停留片刻:“……殿下,这流言……”

    喻顾清将手中折子扔他身上:“你往哪儿看呢!”

    卫英忍不住笑:“殿下,咱们不能讳疾忌医啊,有什么……问题,尽早就医,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卫英。”喻顾清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二字,又将手里的一叠娟纸扔了出去。

    卫英笑得停不下来:“哎哟,殿下诶,我是您的谋士,是替您解决问题的,什么问题都能谈的。”

    喻顾清阴沉着脸,举起一块砚台。

    卫英终于止住笑,上前按下砚台:“这不能扔,不能扔,殿下,贵着呢。”

    “你还笑。”喻顾清气得翻白眼,“你怎么同亦声一样没正形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卫英难得捉弄一下他们这位殿下,心情颇好。

    “我要真没有子嗣,你当如何?”喻顾清半开玩笑地说出此话。

    他的身体状况,卫英很清楚,又一贯亲征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还坚持不娶妻生子。

    从卫英跟着他的时候,就知道,能跟这位殿下走多久,是个未知数。

    有时他毒发作得狠了,卫英是真的连后事都想好了。

    只是如今他们这摊子事越搞越大,从前他不过身系一州,如今却是身系一国,若他真是不在了,谁知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巨浪。

    卫英却并不惧怕,他自决定与他并肩,便从未想过退却:“从宗室里给你过继个儿子,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可有看上眼的?”

    喻顾清笑一笑:“我若看上了谁,定跟你说。”

    “喻璟文这把火烧得可真妙,从前咱们想作壁上观,他却是要连着将整个营垒都烧了。”

    自家房子着火,喻顾清也不见一点着急:“火既然烧起来了,咱们也该见见萧国公了。”

    “好,我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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