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小九误入后山,被身体极为虚弱的小少年救下,小少年的手臂被毒蛇咬得血肉模糊,师父替他包扎后入山采药。

    小九看着他苍白的唇:“你疼不疼啊?”

    小少年摇摇头:“不疼。”

    “小师侄,那你叫什么名字?师父为什么要把你藏在后山?”

    “我叫……叶三月”九岁的喻顾清已经在不知书院后山住了三年了,期间除了外祖父外祖母他没有见过任何人,他身份特殊又身中剧毒,为避免被有心人图谋不轨,外祖父不许他暴露自己的身份。

    突然被问及姓名,喻顾清只能从自己的名字里拆了三个字出来。

    “三月?你是三月出生的吗?三月是春天呢,书院会开很多花,可漂亮了,等明年三月我带你去看好不好?”小九坐在百年老树裸露出来的粗壮根系上,晃荡着双腿。

    喻顾清低着头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回避这个问题,外祖父说若是还找不到合适的药引,他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三月的花,从前煜皇宫的花园也有很多花,他对那些其实没什么兴趣,可是看着这个孩子形容时的样子,他对不知书院的春天突然有了憧憬。

    喻顾清问小九:“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九挠了挠头,书院里都叫她“小九”,不过因为她是师父第九个弟子,这个算不得她的名字,奶娘曾经告诉她,她叫“穆妘珘”,不过这个名字不能告诉书院里的任何人。

    这个小少年不算书院里的人,告诉他应该没事吧。

    小九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云舟”二字,她不知道奶娘说的究竟是哪两个字,就挑自己会写的最熟悉的写了。

    结果歪打正着,喻顾清从来没有将这个孩子往女孩身上想,外祖父不收女弟子也是不知书院的明文规定。

    那以后小九每天都偷偷去看他,每次来要么带着竹条编织的玩具,要么带着各种好吃的,手上从来也不闲着。

    一只竹蜻蜓从眼前掉落,在喻顾清的眼前晃了晃,随即清脆的声音响起:“三月你看,这个竹蜻蜓,是五师兄给我做的,五师兄手可巧了,他什么都会做,三月你喜欢什么,我回头也让师兄给你做。”

    “你。”

    “啪嗒”一声竹蜻蜓掉在了地上,小九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又将手稍稍放低小声惊讶道:“三月!你喜欢我呀。”

    “不是,我没有……”小喻顾清急了,拼命否认,他只是觉得有他天天在身边叽叽喳喳也挺好的,他从没见过像他这般爱笑爱说话,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人。

    宫里的孩子好像从出生就格外懂事,连哭都经过精密算计,每个人都收敛锋芒,如履薄冰,即使是最天真的孩童也像是壁画上的装饰,着墨深浅全由父皇和母后决定。

    外祖父说最近找到了新的药引,或许可以压制他体内毒素,而新州那边也已经多次来信催他过去,他很快或许就要离开不知山了。

    无法看到不知书院的春天,甚至无法知晓未来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喻顾清觉得若是得个像他的木雕,一定是要灿烂笑着的,让自己带在身边,那他看见木雕便会想起他,便会被他的笑容感染。

    喻顾清抬头,艳阳透过古树繁茂的枝叶留下点点光斑,人偶尔总是需要一点阳光的。

    “喜欢我就喜欢我嘛,书院里的师兄们都喜欢我,三月喜欢我也很正常的。”

    喻顾清惊叹于他能将这么不要脸皮的话说得这般轻巧,还叫人无法反驳。

    “对了,三月,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小九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是八师兄做的千层酥,八师兄做的东西可好吃了,你尝尝。”

    喻顾清从纸包里拿了一块金黄诱人的酥饼放嘴里,细细咀嚼,而后笑了笑:“好吃,甜。”

    小九有一瞬的错愕,被他看在眼里,少年的心顿时打起了鼓,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三月。”小九掰着他的肩膀,近距离看着他,“你中的毒可是影响味觉?这千层酥是咸口的呀。”

    师兄说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甜食,所以每日只会给小九做一样甜口的糕点,小九贪嘴,今天的甜点已经吃完了。

    喻顾清摇头没有说话。

    那天后,小九缠着师父问,小师侄到底中了什么毒啊,为什么连味觉都没有了。

    “谁告诉你他没有味觉了?”顾业松一边将今日采的草药分类,一边扭头看一眼小九,“不是说过不许进后山吗?”

    小九噘着嘴低头,手里捏着一根枯草反复揉搓,“可是、可是我觉得小师侄一个人在后山太孤单太可怜啦,今天我给他吃千层酥,他说是甜的,我问他是不是没有味觉,他都不说话默认了。”

    顾业松叹了口气:“他只是苦药吃多了,满嘴都是药味儿,所以没吃出来。”

    见小九情绪低落的样子,又宽慰她道:“等师父这回替他配好药,他病就好啦,以后就没事了。”

    “真的?”

    “嗯。”顾业松点点头,垂眸选药,不敢看小九的眼睛。

    小九从长凳上跳下来:“那我找八师兄给师侄做蜜饯,去苦味儿。”

    “回来。”

    蹦跳到门口的小九顿住,扶着门框回头看师父。

    顾业松半蹲在小九身前,严肃道:“不许告诉师兄们后山有人,知道吗?”

    “嗯!我就说我要吃的,师父允的。”小九跨过门槛飞快往厨房跑。

    自那以后,每日的甜食,小九都忍着不吃,全带给喻顾清,她问好师父他喝药的时间,蹲守他喝完药,立刻塞一颗甜枣到他嘴里。

    “三月,好吃吗?”小九歪着头问他。

    “嗯。”喻顾清点了一下头,丝丝微末的甜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底,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尝过药以外的味道了。

    *

    小九一整日都有些恍惚,甚至不愿意与喻顾清碰面,小师侄,他竟然会是小师侄,那样脆弱令人心疼的小师侄,怎么能长大了变成这个狗样子!

    苏钦禾看她情绪不对,晚饭后拉着竹思心、顾白和莫尧一并到她房中。

    莫尧首先端上一盘蜜枣糕:“小九,吃点儿甜的吧。”

    苏钦禾将人拉着在桌前坐下。

    “你们干嘛呀?”小九狐疑地看着四人。

    “小九,师兄们肯定都是站你这边的。”苏钦禾举三指发誓。

    小九白他一眼:“今早在雪松堂数你跑得最快。”

    “那是要给师父面子嘛,但是师兄们的心绝对是跟你在一块儿的。”

    “嗯!”其余三人纷纷点头。

    苏钦禾又道:“不止我们四个,其余师兄也是一样的。”

    小九吃了两块糕点:“好啦,你们不用解释了,我也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那你是因为什么?”

    “说起来有点儿复杂。”小九托着下巴,对喻顾清的感情一时理不清了,她与喻顾清可以两清,可以互不相欠。

    可她与小师侄之间如何能说出“再也不见”?那是她五岁起就想要保护的人啊。

    几个师兄始终哄不好小九,被小九赶出门后,苏钦禾仰天长叹:“小九长大了啊,有小心思了。”

    莫尧泪流满面:“狗东西敢欺负小九,明儿个我就给小九报仇。”

    “别……别、别冲动。”竹思心按住莫尧的手,他的报仇可太瘆人了。

    苏钦禾半眯着眼看莫尧:“老八,你不会是想毒死他吧,不至于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其实吧,说实话,虽然小师侄最后想强留小九做法确实不对,可除此之外,他对小九的好也没得挑,他为了救小九,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一直没出声的顾白轻飘飘说了句:“清官难断家务事。”

    苏钦禾点头:“对咯,原本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惜造化弄人啊。”

    另一头卫英等人正围着喻顾清。

    “陛下,您可从没说过您外祖父竟是不知书院的院长,您……沁贵妃竟是烁国人?”卫英总算解了心中的大疑惑,为何当年沁贵妃独得圣宠,却宁愿冷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坚持将陛下送出宫,以她在先皇心中的地位,以及陛下的能力,完全可以争一争储位。

    可先帝却直到无人可用,才想起他。

    沁贵妃本就平民出生,又向朝臣隐瞒了烁国人身份,此事一旦被揭开,有心之人定要污她是烁国细作。

    作为一国天子,娶另一国公主、郡主,那是权衡利弊的政治联姻,在天下百姓所有朝臣的眼皮子底下看着,可若是娶一个身份不明的异国人,还将她抬到高位,让她的儿子做储君,便是皇后同意,百官也绝不答应。

    这是一场注定会输的战役,而她的存在已让后宫嫉妒得发狂,无论哪个皇子最后登上皇位,善待他们母子的可能性都很小,她唯有提早布局,保下陛下。

    “陛下,您的母妃沁贵妃娘娘真的是个很伟大的人。”

    卫英知道陛下多年心结,只是有的爱并不宣之于口,却重过这世间任何一种情感。

    喻顾清垂着眸,轻轻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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