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容烟抬起头,目光依次扫过每个人的脸,却并不多做停留,她悠悠开口道,“今日找大家过来,一共有三件事要说。算起来,我被关在烟雨阁中已经七日了,连累着诸位也同我一起受苦,第一件事,就是要同大家说一句,辛苦了。”

    丫鬟婆子面面相觑,有些摸不到头脑,连声说,“不敢。”

    “第二件事,是为敛秋接风洗尘。算起来,敛秋来到烟雨阁也已经七日了。烟雨阁不如荣华堂气派,房舍也少,委屈敛秋一直同四儿挤在一处,想来定是受了不少委屈,才惹出了今天的这番事来。敛秋,你说是不是?”

    敛秋一愣,这话怎么回都不对,若说是,旁人定要说她事多,若说不是,又要扯出她同二少爷的那些事来,眼下也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咬咬牙,回了声“是”。

    席容烟微微一笑,“这样讲倒是我的不是了,桃夭,看一看哪里还有空的房舍,找出来,请敛秋姑娘单住一间。”

    桃夭道,“当日便找过了,没有空出来的房舍,都是一人一个位置,只有四儿房里之前出去了一个,余下一个床位,才让她同敛秋同住的。我那屋子虽是我自己住着,却小的可怜,哪有再放一张床的位置。若要腾出一个空屋子来,就只有委屈其他人挤一挤,三人同住一间。”

    敛秋忙解释道,“我只是个做奴婢的,并不在乎和谁住在一起,只是四儿一个不入流的小丫头,屡屡以下犯上,实在可恶,今日又说出那些没影儿的话来,明显是蓄意挑衅,着实惹怒了我,我才恼的,姑娘不必拿这话来替她遮掩。”

    席容烟道,“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难道荣华堂的规矩便是如此吗?”

    敛秋道,“奴婢不敢,只是希望姑娘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白冤枉了奴婢。”

    席容烟的声音立时冷了下去,“冤枉?我又不是专管断案的,自然不如衙门断的分明。你若觉得我说的不对,不如去衙门走上一遭,倒也不用十分麻烦,我记得府内就设有私狱,正好门外值守的人也是从私狱拨过来的,桃夭,你去知会一声,就说请他们带敛秋跑一趟。”

    敛秋吓得脸都白了,宰相府的私狱最擅长严刑逼供,即使最后无罪释放了,身上也没有一块好肉,她如果进去了,这辈子的前途就彻底断送了。眼看着桃夭应了一声,就往门外走,敛秋赶紧上前拽住桃夭,又回头道,“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奴婢没有异议。”

    席容烟挥了挥手,示意桃夭回来,“你说得原也不错,四儿身份的确低了些,不配与你同住,这样吧,即日起就升四儿为二等丫鬟,如此就无碍了。”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俱是一愣。烟雨阁从前只有一个二等大丫鬟,便是桃夭,她从小就服侍席容烟,这个位置原也当得起,众人自然服气。

    敛秋虽也是二等大丫鬟,到底是从席容夫人房里出来的,她们虽然艳羡,也不能多说什么,可是四儿,她长得瘦小,摸样也不出众,怎么就得了姑娘的青眼,实在是让人嫉妒。

    小丫鬟蕙儿小声说道,“烟雨阁向来都以桃夭姐姐为尊,大小事宜,无不妥帖,可后来又来了个夫人房里的敛秋姐姐,我们已经不知道该听谁的了,如今姑娘又提拔了四儿,也是二等丫鬟的位置,这以后不就越发乱套了吗。”

    四儿忙道,“奴婢不在乎什么一等二等,只要一直跟着姑娘就好。”

    席容烟思忖道,“桃夭,你去席地斋回禀父亲,就说我想提拔你为一等丫鬟,请求父亲恩准。”

    敛秋道,“姑娘提拔四儿,奴婢不敢说什么,可是一等丫鬟向来是只有老爷夫人才有的。”

    桃夭也是一愣,“姑娘,这的确不合规矩,况且烟雨阁的大门关着,根本不许随意出入,此事还是作罢吧。”

    “不要紧,”席容烟摸了摸发髻,解下一根五彩缨线,“这是我定婚那日皇后娘娘亲自为我系上的,你带着它去找父亲,想来无人敢阻拦你。”

    桃夭接过五彩缨线,又看了席容烟一眼。

    席容烟向她略一点头,桃夭这才推门出去。

    桃夭向门外的人解释了一番这线的来历,他们却如充耳不闻一般,根本不理会她,反手就把门给关上了。

    桃夭心中憋着一口气,用力把大门敲开,“睁大你们的狗眼给我看清楚,这是皇后娘娘钦赏的,你们有几个胆子敢拦!”

    门口的邓千笑道,“哟,皇后娘娘钦赏的,我好害怕呀。”

    他的话引得其他看守的人跟着哄笑起来。

    邓千话锋一转,变了脸色,“唰”一下抽出了腰侧的佩刀,“给老子看清楚了,这儿是宰相府,皇后娘娘赏的东西在这儿狗屁都不是,老老实实呆着,要不就问问我的这把刀。”

    桃夭看见刀上寒光,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说什么,正要关门进去,却被一人拦住了。

    来人正是席容烟,她纤细的手臂抵在朱红色的院门上头,白如白雪,红似红梅。

    邓千打量了席容烟半日,语气略微恭敬了些,“这位是烟姑娘吧,烟姑娘别让咱们犯难,都是上头的吩咐,咱们也是依着规矩办事。”

    席容烟扫了眼门外的其他人,笑道,“自然,不过我想,父亲只是吩咐了不许这院子里的人出去,并没有说过,有什么事情也不能回禀吧。”

    “老爷没吩咐过,我们也不敢擅作主张。”

    席容烟不动声色地从腕上褪下一个玲珑玉镯,塞到了邓千手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麻烦将军帮帮忙吧。”

    邓千掂了掂镯子的分量,趁没人注意,赶紧往怀里揣了,“现在不行,如果现在走了,就是擅自离岗,老爷会罚我们的。不过烟姑娘放心,晚间会换一班人马来这里看守,到时候我再抽空去席地斋回禀老爷。”

    席容烟笑道,“那就有劳了。”

    邓千目光忽闪,突然把手搭在了席容烟的手上,皮笑肉不笑地说,“依我看,姑娘这手腕子可比玉镯子金贵多了,要不然,姑娘陪我吃杯酒,我什么都不要姑娘的。”

    席容烟又惊又怒,忙欲抽手,可她哪里能挣脱得开邓千钳子一般的手掌,她白净的手腕上登时被勒出一圈红痕。

    邓千生得高大,他整个人罩着席容烟,旁人根本瞧不见发生了什么。

    席容烟才要喊人,仔细一想,又觉不妥,于是厉声喝道,“放肆!我是宰相府的三小姐,你怎敢对我不敬!”

    “三小姐?”邓千阴恻恻冷笑,“你满府里问问,有几个人真把你当三小姐了?烟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寒星如今自身难保,你还不如跟了我,我不比他差的。”

    席容烟听见寒星的名字,一下子慌了神,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说什么?寒星怎么了?”

    “寒星呀,快死了。”

    “啪”的一声,席容烟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邓千捂着脸,瞪视着她,“你敢打我?”

    席容烟胸中情绪翻滚,她顾不得许多,扬手又是一巴掌,“我打的就是你!”

    邓千一脸震惊,气得说不出话来。

    宰相府时不时会有一些丫鬟触怒了主子,被发落到私狱受罪,这些丫鬟一旦入了私狱,没有几个能逃过狱卒的魔掌的,邓千横行霸道惯了,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子扇巴掌。

    “好,好!你给老子等着,等你有一天成了宰相府的弃子,你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邓千不由分说,将烟雨阁的院门“砰”地关上了。

    席地斋。

    寒星单膝跪地,他刚从私狱被放出来,身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包扎,鲜红的血从黑色的夜行服上渗出,最终在他的身下汇成小小一团。

    席容炎打量了寒星一阵,幽幽开口道,“说吧,你求见了多次,究竟所为何事?”

    寒星反问,“可否先问主公一句,主公此次召属下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席容炎眯起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寒星轻笑,“属下一连求见七日,却都未得到允准,属下知道,如果不是有要紧的任务,主公是不会放我出来的。”

    席容炎默了默,终于笑将起来,“哈哈哈,好一个寒星,不愧是由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既如此,你不妨猜上一猜,我放你出来,是要派你去做什么?”

    “属下愚见,恐是西域出事了。”

    一语落地,许久未有回音。寒星抬头瞥见席容炎脸上隐隐有怒气浮现,他复又低下头去,心中左右思量,最终拿定主意赌上一把。

    他强撑着站直身子,对着席容炎说道,“属下虽然杀了西域那个客商,但事情已然出了,皇上定会命肃安王彻查。算算日子,估计肃安王已经在西域逗留数日了,可是属下身在私狱,却并未听见有关他的一点闲话,这就说明,他如今一切安好,而他安好,主公便不能安好。”

    席容炎仍是沉默着,他像是一尊雕像,静默的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发一言。

    寒星继续激他,“恐怕此刻,肃安王已经查明了全部真相,正要带着平乐公主回京复命。”

    “放肆!”席容炎忽然大吼一声,声音中夹杂着几分愤怒,几分无奈,还有几分惊惧。

    寒星于是住了嘴,借着一缕微弱的月光注视着他。

    不知为何,寒星突然想起十几年前初见他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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