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地斋。

    红日烂烂,白云溶溶。

    席容炎尚在梦中,他的嘴角轻轻上扬,仿佛已经黄袍加身,登上了那个窥伺已久的皇位。

    一旁的席容弥成伏在案上,也做着梦,不过他的眉头紧锁,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们父子二人昨夜说了一宿的话,直到天都快亮了,席容炎才说有些乏了,要去歇歇。

    席容弥成原本想等父亲醒了再谈,没想到自己坐着坐着,竟然也睡过去了。

    窗外,梧桐的枝桠随风轻舞,明媚的阳光打下了疏疏绰绰的影子,在弥成的脸上晃呀晃。

    席容弥成被光晃得睁开了眼睛,他伸了个懒腰,撑头揉着自己发胀的太阳穴。

    席容炎听见了席容弥成的动静,翻了个身,也醒了。

    “父亲——”

    席容弥成的嘴半张半合,欲言又止。

    席容炎看他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父亲昨晚说的事情,儿子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

    “我总觉得,整件事里透着蹊跷。您交给申如黛的毒药是黄昏雨,黄昏雨没什么毒性,只要按时服下解药即可,为的是牵制皇上,而非要了他的性命。可她却自作主张,害的皇上直接卧床不起了,她为什么那么盼着皇上死呢?她不怕事情败露,自己最后也活不成了吗?”

    席容炎思忖道,“申如黛是申家的女儿,她想要毒死皇上,自然是为了她的家族考虑。”

    “难道是申远让她这么做的?不应该啊,他图什么呢?申远在大理寺都呆了十几年了,他要是想升官,早就能升,可他一直推脱,儿子真想不明白,申远为什么要害皇上。”

    “申远——”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目,席容炎半眯着眼,缓声道,“因为他怕死啊,十三年前,陈玄赫受尽酷刑,仍然拒不承认通敌叛国之事,最后落实了他的罪名,将他置于死地的是一封密信,而这个关键的物证正是出自申远之手。陈玄赫满门抄斩之后,那封密信便存在了大理寺,所以申远才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大理寺,连自己的青云路都不在乎了。”

    “啊?那封密信是申远写的?可是,就算是申远写的,他就不会模仿陈玄赫的笔迹吗,怎么也不至于蠢到用自己的笔迹去做这种事情吧。”

    席容炎仰天大笑,“哈哈哈哈,陈玄赫是个武将,识字,但不会写字,申远急着交差,只好自己写了一封,可笑呀,可叹呀,当年这个案子漏洞百出,前前后后经了多少人的手,愣是没有一个人瞧出问题,啧啧啧,可怜陈家满门忠勇,最后却落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席容弥成恍然大悟,“所以父亲才如此信任申如黛,将长姐不愿做的事交给了她去做?”

    “是啊,申如黛就算不为了咱们,也得为着她的家族,放手一搏。可我也没想到,这个丫头下手居然这么狠,哼,罢了,她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

    “就怕她受不住刑,回头再把咱们都给供出来,最好能让她永远也开不了口。”

    “你的意思是?”

    席容弥成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这样一了百了,大家干净。”

    席容炎摇了摇头,“成儿,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眼下正是紧要关头,魏晗烨又是此案的主审,如果申如黛突然死在了狱中,势必会引起他的怀疑,到时候,他顺着线索一查,反而不妙了。没准魏晗烨已经布好了人手,正等着咱们上钩呢。”

    “可这个案子现在落在了刑部尚书张悍的手里,那家伙可是用刑的一把好手,惯会严刑逼供的,申如黛一介弱女子,哪里能受得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放心吧,我已经让弥德攒了个局,把张悍的儿子张宇介绍给申无忧了。申如黛是他的亲妹妹,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他不会不上心的。”

    席容弥成松了口气,笑道,“怪不得昨天一天都没看见二弟的人影,我还寻思他别是又去哪里玩了,没想到,他这回竟是去做正经事了,哈哈哈,果然长进了不少。”

    席容炎也笑起来,“哈哈哈哈,自从你在除夕宴上同他说了那番话,他就慢慢地把心思用在正道上了,成儿,在这件事情上,你功不可没啊。”

    “哎,我也是焦心,咱们家从一介无名之辈,走到今天,着实不易。偏偏父亲想走的路,又是这全天下最险最难的一条!”

    席容炎重重拍了一下席容弥成的肩膀,“欲成大事者,必有非凡之胆量,非凡之气魄,王莽篡汉,李世民玄武门之变,赵匡胤黄袍加身,对了,还有咱们的这位皇上,哪一个不是豁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冒着被千刀万剐的风险,才有了称霸天下,九五至尊的荣耀——”

    只听“砰”的一声,席容弥德踹门而入,“父亲!”

    席容弥成笑道,“二弟,你回来了。”

    “大哥也在啊,父亲,我有话问你。”

    席容炎上上下下打量了席容弥德一遍,“什么事啊?”

    席容弥德深吸一口气,“父亲知不知道,京县郊区,一连赶上几个荒年,百姓们交不起赋税,竟要被逼着舍弃自己的亲生儿子,那里胥吏昏聩,流寇横行,满目尽是疮痍!”

    席容炎皱眉,“这些话都是谁同你讲的?”

    “儿子昨天去了一趟,亲眼看见那里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怜那么一丁点大的孩子连饭都吃不饱,饿得面黄肌瘦,稚子何辜,百姓何辜啊。”

    “二弟,京县附近的郊区一直是京县县丞冯同庆在管,这和父亲有何干系?”

    “父亲是大魏宰相,是大魏民生之所系,怎么就和父亲没有干系?”

    “若是这么讲,那也应该怪到皇上身上,他才是大魏的一国之主!”

    “好了,你们俩不要再吵了,这件事情我会过问的。弥德,你先回去吧。”

    “是,儿子告退。”

    席容弥德快走到门口时,忽听席容炎说道,“对了,成儿,你让殷氏多往明玉苑走走,珵儿这几日脾气一直不大好,家中几个姊妹她也都说不上话,让殷氏陪着,或许还能好些。”

    席容弥德听了,心中一动,脚下的步子也不觉快了许多,他疾步跑回荣华堂,穿过月亮门,看见红珠、绿环都在门外守着,屋里隐隐传来了席容珵的啜泣声。

    “二妹在里面?”

    “嗯,二小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不让我们进去。”

    席容弥德上前一步,红珠连忙拦住,“欸,二少爷。”

    “怕什么,你们小姐要是怪罪下来,自然有我担着。”

    说着,他一脚踹开了房门,只见席容珵把脸埋在枕头里,正哭得伤心,身子也抖得厉害。他皱起眉,打量着一地的碎瓷片,还有扯碎的绫罗绸缎,不觉叹了口气。

    他轻轻唤了一声,“二妹。”

    席容珵看见是他,用被子蒙住了头,别过脸去,“你来做什么。”

    “好妹妹,你何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怎么,让我嫁给一个一事无成,混吃等死的浪荡子弟,还不许我为自己哭一场吗?”

    “文敏虽然有些不学无术,但人还是不错的,没有什么坏心眼子,你嫁过去,便是冲着你宰相千金的身份,他也绝不敢亏待了你。”

    席容珵忽地掀开被子,眉头紧蹙,杏眼圆睁,“不错?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你自然觉得他还不错,他既好,你怎么不嫁给他?!”

    席容弥德苦笑,“如果李尚书有嫡出的女儿的话,说不准,父亲真的会让我娶进家门。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流连于温柔富贵乡,为什么还没议亲,就先坏了自己的名声,我就是不想沦为联姻的工具罢了。长姐是这样,你是这样,席容烟也是这样,便是四妹五妹两个,怕也逃不脱这样的命运,二妹,你明白吗,我宁可终生不娶,也不愿婚姻为人左右。”

    席容珵一下子不哭了,她抹了把脸,呆呆看着弥德,半晌,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二哥,你是个男子,你再怎么风流,再怎么处处留情,人家也不会觉得这是十足的过错,可我就不一样了,我是女子,我就算不想嫁,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反抗,除非我真的不想活了。”

    “是啊,在这世上,女子比男子总是多一分不易的。”

    席容弥德看着她哭肿的眼睛,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俯身从床上捡起一方帕子,递了过去,“二妹,你平素不是最爱美的吗,哭成这样,可不好看了。”

    席容珵抢过帕子,随意拭了拭眼角,“好看有什么用,依我看,我和红翠馆的那些姑娘没什么区别,不,我还不如她们呢,她们出卖青春,而我出卖的却是我的一辈子!”

    “我们生在这样的人家,便注定了这样的宿命。说起来,坐到天子的位置上又能如何呢,皇上不也得把女儿送去西域吗?仔细想想,倒还不如咱们家的姊妹,虽说一样是联姻的牺牲品,总归都在京里,即便你嫁进了李府,我们想再见面也是很容易的。”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唉,二哥,你帮我把那个黄花梨镜台拿来吧。”

    “你要那个做什么?”

    席容珵直了直身子,抬手将散开的乌发掖在耳后,“我席容珵是席容家嫡出的二小姐,这门亲事,无论我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我都要做出喜欢的样子,绝对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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