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驰意,月纵横。

    大漠的风很硬,席容烟微仰着头,身下有力的风化作臂弯,将她整个人囫囵托起,她的鬓角坠着亮晶晶的珠子,细碎的喘息声淹没在一阵阵强硬的浪涛中。

    洁白的光辉化作一滩涟漪,最终流淌进西方的水天一色。

    寒星撑着头,含笑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

    席容烟犹自想着寒木的话,好半天才应了一声,“嗯?你说什么?”

    寒星瞧着她呆呆傻傻的模样,不觉扬了扬嘴角,他低头凑在她的耳边,灼热湿腻的气息扑在她红润的颊侧,“为夫卖了这么大的力气,你居然还敢走神,看来——”

    席容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时不由得羞红了脸,不待他说完便伸手推他,“去你的。”

    “哈哈哈哈,我的阿烟恼了。”寒星爱怜地在她红肿不堪的唇瓣上啄了一口,柔声道,“到底怎么了,阿烟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不妨说与为夫听听。”

    席容烟眨了眨眼睛,低低唤了一声,“夫君。”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寒星心头陡然一紧,面上却并不动声色,“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席容烟避而不答,只是伸手轻轻摩挲着他棱角分明的双颊和下颌。

    “回答我。”

    寒星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没有。”

    席容烟定定望着他的眼睛,“果真吗?”

    寒星不知道这一刻有多漫长,在镇静自若的外表之下,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肺腑,砰砰砰,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看见她鲜艳欲滴的唇瓣微微张合,有如凌迟般地在问,“果真吗?”

    寒星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似乎并不属于他自己,“果真。”

    席容烟挑了挑眉,松开手,没再说什么。

    寒星一把握住她向下滑落的手,“你不信我?”

    “信。”席容烟说完,顿了一顿,语调轻柔而又坚毅,“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寒星沉默了,半晌,他从后拥住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絮絮呢喃,“阿烟。”

    席容烟拍了拍他的手,动作轻缓柔和,像是一个母亲在哄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

    一番挣扎过后,寒星终于鼓起勇气,“对不起,阿烟,我骗了你,我确实有事瞒你。”

    席容烟笑了笑,淡淡道,“我知道。”

    寒星愣了愣,“你知道?”

    “我们同床共枕多日,难道我连这个还看不出来吗?”

    “那你……”

    寒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又一次沉默了下来。

    席容烟轻轻叹了口气,“寒星,你对我说过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寒星才要说话,忽觉唇间一片温润,像是浸染在了一团柔柔软软的云朵里。

    席容烟阖着双目,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的嘴,她就这么肆无忌惮地亲吻着他,她的动作带着侵略的性质,好像一头小兽,在他的口中乱撞乱闯,试图留下爱恨交织的痕迹。

    过了好一阵,她才放开他,“我宁愿不要回答,也不想你骗我。”

    寒星抿了抿唇齿间的伤口,正色道,“阿烟,我对你……假话很少。”

    席容烟微微扬眉,没有说话。

    寒星以为她不信,忙又补充道,“这一句是真的,我发誓这一句是真的。”

    “好吧。”

    席容烟捧起他的脸,笑意中带了一丝苍凉,月色下,她的脸很白,白到就连月亮也要黯然失色,她的脸上还泛着未曾褪尽的潮红,寒星望着她就像望着一朵盛放的玫瑰,他好担心,这朵玫瑰会在下一刻凋零。

    “阿烟,我做过许多坏事,我知道自己是个混蛋,但请你相信,这个混蛋绝对不会伤害你,你这么美好,这么绚烂,你盛开在阳光中,月色下,我怎么舍得让你变得和我一样,在没有人知道的角落,在没有光亮的地方,啃噬着自己的血肉,赖以为生,赖以活命。”

    “嗯。”

    席容烟似是有些倦了,她随口应了一声,把头靠在寒星的肩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卧着,“你不明白,其实女人很傻的,很多时候,即便知道自己被骗了,只要男人肯继续骗下去,她们也会选择相信,所以阿星,你要骗,就骗一辈子,千万不要半途而废。”

    寒星怔住,过了好半天也没缓过神来,直到怀中人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均匀,他才意识到,她应该是已经睡着了,知道她听不见了,他悬着的心缓缓放下。

    寒星垂眸仔细注视着她的面庞,她睡得很熟,嘴角还挂了一丝浅浅的笑意,纯净的月辉在黑夜中徐徐升起,徐徐落下,那么明媚,那么恬淡,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寒星看了一阵,突然自嘲般地笑了起来,兀自说道,“阿烟,其实我也不想瞒你的,只是我很贪心,也很胆小,说实话,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怕过什么,我所有的胆怯和惧意都来自于你,阿烟,我总想多留你一阵,哪怕只有一分一秒,只要和你在一起,也是值得的。”

    他说得很轻,也很快,仿佛再慢一秒,就会被人捉住似的。

    席容烟没有听见,她已经睡着了,这一次,她没有梦见那场可怖的大火。

    梦中,一片白茫,分不清天与地,日与夜。

    她孤零零一个人走着,走向看不清的远方。

    贤乐宫。

    秋尽,冬来。

    魏晗远坐在亭中,身上一件半旧的珠白缂丝夹袄,他捧着琴,拨着弦,弹着曲,念着词。

    他平素很少说话,即便四周空无一人,他也忌惮着隔墙有耳,是决计不愿意张口说话的,可是今日,有些情感在他的胸中翻涌沸腾,他只觉得遏制不住,不得不以词明志,以曲遣怀。

    午后的风中裹着一丝慵懒的意味,他的琴音缓若流水,正如他的心一般,随她而去。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1]

    “哈哈哈哈。”肃安王拍着手,笑着走进亭中,“为兄还是第一次听你唱歌,好听呀。”

    魏晗远看见是他,忙放下琴,欢喜地喊了声,“大哥!”

    肃安王爽朗一笑,身上没有半点戾气,在魏晗远面前,他褪去了战场上的铠甲与风霜,他不再是那个威慑四方的肃安王,只是魏晗远的哥哥。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太好了!我昨儿还想着派人去请你呢!真是巧了!”

    “皇上派我去西域和尤里吐孜汗谈一桩交易,我惦记着平乐,也就答应了下来,要不了多少时日就得动身,我估摸着这一去,又要好久,我就想着进宫看看你和母妃。”

    魏晗远听说他要去西域,神情不免有些担忧,“此一去,路遥天寒,大哥一定要当心啊。”

    “放心吧。”肃安王在亭中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抬手指了指那张琴,问道,“远儿,你方才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秋风词》。”

    “哦。”肃安王点了点头,“我不通琴道,只是这曲子听起来似乎有些悲啊。”

    魏晗远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是的,秋风词,送秋归,自然是有点感伤意味的。”

    “嗯。”肃安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北风卷地,草木凋零,晚秋却是一片肃杀之景,只不过,”他话锋一转,语调复又慷慨起来,“正所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其间亦有欣欣向荣之态,远儿莫要为此悲伤。”[2]

    魏晗远笑了笑,“我不过是没事儿弹着玩罢了,无碍的,大哥不要为我担心。”

    肃安王没说话,只是静静端详了魏晗远一阵,“远儿,你瘦了。”

    “啊?”

    魏晗远低下头,这才发现去岁还十分合身的珠白缂丝夹袄,如今竟是松了一大圈,他一时间有些木然,心中苦笑道,衣带渐宽,为伊憔悴,原来柳永说的,都是真的。

    肃安王皱着眉,“宫里有人为难你吗?”

    “没,没有。”魏晗远连忙摆手,“怎么可能啊,我大哥这么厉害,谁敢为难我呀。”

    肃安王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那是为了什么?”

    “嗯……”

    魏晗远很想说,却又有点不敢说,上次一别,他派人暗中打听苏蕙菁的情况,这才知道,原来她是太后指给皇兄的人。虽然听说皇兄并没有看中她,可是女人也好,皇位也罢,都有瓜田李下之嫌,只要皇兄没有赏赐给他,他就不能去要,他若是去要,便会被人怀疑他存了觊觎的心思,他万万不能做这种蠢事,可他又真的克制不住自己的这份思念。

    “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大哥……”

    是啊,他们二人一母同胞,从小一处吃一处睡,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兄弟,肃安王比魏晗远年长许多,他对魏晗远不仅有兄长之情,更有君父之谊,魏晗远从小到大就没有瞒过他任何事,所以这件事情,魏晗远也不想对他有所隐瞒。

    魏晗远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哥,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肃安王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这是好事呀!谁家姑娘,你说,我这就去找皇上给你们作主。”

    魏晗远的嘴唇动了动,缓缓道,“她姓苏。”

    “苏?”

    肃安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该不会是苏方的女儿吧?”

    “嗯……”

    魏晗远的头埋得更低了,“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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