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海烟听他说了王家的事,又听沈清逐讲起他那日去王家赴宴的初心,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一句“弄拙成巧”,当然,是他“弄拙”成了她的“巧”。

    殷海烟身心愉悦,就很想拉着沈清逐亲近一番,但是沈清逐却说什么也不肯,理由是她现在病着,不能胡来。

    旧疾复发,殷海烟实际上行动不受限,却不得不在人前装作行动艰难的模样,她时时感到不便,趁沈清逐不在时运气治疗,以求快些恢复,可沈清逐这回却坚持要找郎中医治。

    殷海烟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

    沈清逐苦口婆心,“阿烟,不能这样讳疾忌医。”

    “不。”

    “我打听到这位郎中在治疗眼疾方面颇有成就,他手下复明的病人就有数十个,我们去试试,万一呢?”

    “说了不去就是不去。”殷海烟给怀里窝着的狐狸顺着毛,抚过嘴巴处,狐狸衔住她的手指轻咬,殷海烟皱眉,抽手轻轻打了它一巴掌,狐狸哼哼唧唧地跳到了沈清逐怀里。

    “何况过几天就好了,何必浪费那些钱财精力?难不成,因为之前我给你喝那么苦的药,想报复我?”

    殷海烟一副审视的模样看着他。

    由于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她所朝着的方向并没有沈清逐。

    沈清逐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托着她的双颊,掰正她的脸。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不远不远,还不到两个月嘛……话说你最近还在兰城中找人吗,等我眼睛好了,帮你一起找。”

    沈清逐一噎,心中莫名闷得慌,像填了团棉花。

    他知道她是想转移话题,也没再绕弯子,最后问一遍:“当真不去?”

    殷海烟斩钉截铁:“不去。”

    沈清逐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小院。

    殷海烟即使眼睛看不见,也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心中纳罕:“这是生气了?为什么呢?”

    ——

    沈清逐哪里也没去,在人间,他最熟悉的地方除了那方小小院落就是他打工的酒楼。

    来到酒楼,人很少,伙计们都在懒洋洋地干活,沈清逐到后厨帮工,后厨有个厨子,很热情地教过他做菜,是个好脾气的忠厚人。

    这天,厨子居然在跟人吵架。

    见有人来了,两人都噤了声,另一人冷哼一声便跑开了,路过沈清逐时,故意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是新来的那个王家小厮。

    沈清逐无意搭理他这幼稚的行为,问厨子:“怎么回事?”

    厨子正翻炒锅中菜,一边颠勺一边叹了一口气,“没多大事,家长里短的——这小子是我外甥。”

    他不愿意多说,沈清逐也不会再问,厨子又道:“今天不忙,用不着你,替我背几捆柴来吧。”

    沈清逐依言去了柴房,王家小厮正在柴房的地上抽着一杆烟枪。

    “呵。”

    小厮还在气头上,瞧见他和厨子关系近,不免牵连他,朝他摆脸色。

    沈清逐不想理他,背了木柴准备离开,小厮却在身后叫住他,语气嚣张:“喂,告诉你个事。”

    沈清逐:“我不爱听。”

    小厮不怀好意道:“和你家娘子有关的事,你也不爱听?”

    沈清逐脚步微顿,缓缓回头望去。

    小厮一副神秘兮兮的笑容,凑近道:“我敢打赌,你不会想知道这件事的,这样,你给我十五两银子,我保证这事烂在肚子,不再跟任何人提起。”

    要说的人是他,不说的人还是他,沈清逐面无表情地打量他半晌,心道:“这人也许脑子有问题。”

    小厮见他看自己像看傻子的一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阴狠很道:“呵,你那天中的药,知道是哪里得来的吗?”小厮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愣了一下,马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是你娘子给我的啊。”

    沈清逐皱眉:“胡言乱语。”

    小厮接着道:“中秋那天,少爷早做好了局等你来,要我去买催情的药,可是老爷早就和城里所有的人药铺打过了招呼,不准卖给我和我结交的那些兄弟们,我正犯难,你家娘子就出现了,我想办法从不同的药铺买来几味药材,她取了几样给我配好,敲诈了我一个月的工钱。”

    说到此处,小厮恨得牙痒痒,言之凿凿:“我给她的银子里,有一块是刻成了骰子模样的,那是我闲来无事自己磨出来的,你不信,回去一看便知。”

    “别再胡说八道了!”

    小厮说得那样信誓旦旦,可他只有无力的辩白。

    小厮露出胜利者的笑容,继续添油加醋:“对,我是胡说的,我还有一些胡话要说,你娘子可早就知道那天你要赴宴,那药就是特意为你备的,她故意引少爷到金屑园去,因为那边人少,离后门也近,方便她逃跑,她就是想要你失身于我们少爷,好从少爷身上大捞一笔钱!可惜后来你也跑了,少爷为此大发脾气呢!”

    沈清逐脑袋嗡了一声,指关节捏得有些发白。

    厨子听到这边的争吵,过来拉架,小厮看他脸色变化,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成,哼着小曲离开了。

    沈清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去的,只觉得一天浑浑噩噩,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很晚。

    漆黑的夜里,只有小屋里透出一点温馨的烛光,环绕着安静的一隅,他的脚步不自觉慢下来。

    院里的狐狸最先发现他,嗷嗷叫起来,不一会儿,殷海烟就摸着门框出来了,“你回来了?厨房里给你留了饭,是王婶送来的羊汤。”

    沈清逐看着屋门前立着的人。

    她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中衣,随着微凉的轻轻摇晃,暖黄色把她整个人照成毛茸茸的一圈。即便是黑夜,她脸上也依旧带着点明亮的笑意。

    沈清逐眸光微闪。

    这一幕如一池春水潋滟,有些过于触动他的心弦,让他不愿意搅动。

    他敛眸,压了压心中积攒的情绪,拉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不早点休息?入秋了,夜里已凉,还穿这么少出来。”

    殷海烟任由她扶着进屋,道:“你不生气啦?”

    沈清逐:“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白天,你说走就走了,一点没和我道别。”

    “那不是生气,那是……”

    “是什么?”

    沈清逐一噎:“……”

    “……还不是因为你不愿意看病。”

    那不还是生气?

    殷海烟在心中偷笑他,又问:“我不愿意看病,你为什么要置气?左右也不是你看不见。”

    “明知故问。”沉默一秒,他道:“我宁愿是我看不见。”

    殷海烟脸上的笑滞了一下,难得正经起来,“这么喜欢我?就因为睡了一觉?”

    耳边一道微弱的抽气声,殷海烟即便看不见,也能想象得道他现在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做都做过了,你说,你的喜欢,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沈清逐红了脸:“不全是。”

    “噢,那还是有一部分是的,对吧?”

    沈清逐默认。

    殷海烟顺势抱住了他的腰,倒进他的怀里。

    沈清逐还不太习惯这种亲密的触碰,但在僵了一秒之后也伸出胳膊,环抱住了她。

    就这么安静地拥抱着,彼此的体温在传递,气息和心跳,都清清楚楚地传达了意图。不需要语言说明,沈清逐明白她想做什么,低头,和她交换了一个吻。

    这个吻断断续续,青涩而绵长,即便如此,沈清逐这个完全的新手在这一吻之下也还是几近溺毙,脑袋飘飘然。殷海烟觉得手中这个人简直快要化掉。

    但她并不满足于这一吻,面对这么乖的人,她想要更多,想看他彻底化成一滩水的模样。

    沈清逐制止她扯他衣带的魔爪,喘息着,“阿烟,你有没有瞒过我什么事?”

    殷海烟有些不满道:“怎么突然又说这个?”

    “我想最亲密的人之间,不应该有隐瞒。”

    “没有谁是没有秘密的,这和什么关系无关。”殷海烟道,“如果你是想问我的身份,这完全没有意义,你我的身份在这里根本没有人能够证明。”

    沈清逐定定的看着她,目光执着,“那我回上界时,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殷海烟笑了笑,不置可否,只道:“回到上界,你可就看不到这样的我了。”

    沈清逐眸光黯淡下去。

    “我明白了。”

    这晚,在沈清逐的抗拒之下,殷海烟这晚还是没能如愿,理由如故。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殷海烟的眼睛渐渐复明,某天她对沈清逐说,有预感明天就可以彻底摘下遮目的布条。

    第二天,瞳仁果然已经变回正常的黑色,殷海烟摘了布条,等着沈清逐回来,从早等到晚,方觉一天竟然如此漫长。

    沈清逐晚上回来,这回比那天还要晚。

    殷海烟笑盈盈道:“青竹,过来。”

    他寒着一张脸进屋来,看见她眼睛已经可以视物,脸上也没有任何喜悦之意。

    他在殷海烟面前站定,伸手,摊开手掌。

    手心上,赫然放着一个明晃晃的银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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