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海烟注意到沈清逐朝一个方向频频张望,便掀开车帘左右扫视了一圈,别的异样没发现,只发现刚刚还在不远处恭送她的傅银霜不见了。

    “这个傅银霜……”殷海烟嘟囔了一句,问沈清逐,“怎么了?有看到你们宗门的人吗?”

    沈清逐摇摇头,接着闭上眼睛,仰靠在软枕上不想多言。

    方才那个人的确很像他的小弟子翁白,但是翁白今日已经被他支开了,还派了他一向稳重循规蹈矩的大弟子监督他,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对。世间相似之人千千万,大概是他眼花了。

    浩浩荡荡的车驾缓缓向魔宫的方向行进,一路上都有魔族的子民恭敬行礼好奇围观。殷海烟平时并不喜欢这种大张旗鼓的出行方式,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魔主的真容,对这位传说中的魔主大人之分好奇,更别说今日魔族大人突然破天荒地带了一个男宠回来,那就更好奇地转心挠肝了,据说魔宫里是住着几位男宠,可像这么大阵仗的还是头一个。

    “难不成咱们尊主这回是认真的?真看上那个不知名的小白脸了?”

    “什么认真的,谁不知道尊主和咱们城主才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说这样的话,当心被城主听到。”

    “哎城主今日不是一大早就离开了吗,也不知道形色匆匆地去了哪里,你不说我不说,怎么会被他听到。”

    “还能去哪,肯定是去魔宫里讨要说法了,等尊主带着小白脸一回到魔宫,城主就哗一下跳出来,拿出正宫的架子给他个下马威!你不知道城主昨晚上在庭院里干坐了一夜,就是因为今天这事。”那人看了看两侧,周围人都在专心致志地踮足了脚尖迎接魔主的车驾,殷海烟的车驾越来越近,他接着压低了声音对旁白的人道,“我觉着啊,尊主是认真的。”

    “为什么?”

    “尊主和咱不一样啊,尊主多么洁身自好啊。”

    “那倒是,我听说魔宫里的那些男宠也是十根指头数的过来的。”

    车驾轰隆而过,沈清逐听着外面低声的议论,捏紧了手指。

    殷海烟拉住了他的胳膊,“你快看,那边是驯兽表演!我们魔族的驭兽师!”

    不远处的广场上,驭兽师站在一只巨大的剑尾狮面前,一边挥动手中的长长的皮鞭,一边灵巧地闪躲剑尾狮的攻击。

    沈清逐掀开眼皮看了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殷海烟坐在他身侧,看他郁闷不乐的模样,也没了兴致,本不愿意惹他不快,但歪头盯了他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很不愿意跟我回来啊?”

    沈清逐没有睁眼,淡淡道:“没有。”

    殷海烟撇了撇嘴,道:“我又不是不放你走,只要你……唔!”

    沈清逐忽然倾身捂住了她的嘴,目光注视着她,四目相对,不过半寸的距离。

    殷海烟惊讶又疑惑地看着他。

    沈清逐也有一瞬间的愣怔,他惊讶于自己突然的行为,但是他更加急于打断她。

    他目光动了动,眼底情绪莫名:“只要我生下你的孩子,你就放我走。我知道。”

    殷海烟被他捂着嘴巴,十分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沈清逐静静地盯了她几秒,而后松开手,撑着胳膊,慢慢移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就在这时,车驾忽然一阵猛烈的颤动,殷海烟猛地警觉起来。

    “小心!”

    身边还没有坐稳的人身形晃了晃,倒向她这边,就在她打算出手接住他的时候,她眼睁睁地看着沈清逐用灵力撑了一下,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旋转了自己的身体,倒向了另一边的角落里。

    他一边的臂膀重重地甩在地上,又立刻从地上爬起来。

    “我没事。”

    殷海烟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自己怒火中烧,那个在心中沉寂多时的想法又冒上来:打断他的腿,让他永远也不能离开她。

    但是她现在顾不得这么多,车驾像是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撞击,一次又一次,谁敢在魔族境内对她动手?

    殷海烟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蓄谋已久的阴谋,可能只是一场意外。

    她把沈清逐揽过来,沈清逐不愿意,她便强制性的按住他的胳膊,冷冷道:“别动。”

    “不用你保护我,我根本就不用你的保护!你别碰我!”

    沈清逐挣扎着,殷海烟把他的胳膊按得更死,怒气更甚,她不明白沈清逐为何忽然这样,这种危急情况下连让她碰一下都不可以了。

    她本可以用蛮力死死按住他,可是她没有,她掐住了沈清逐的脖子,压倒在软塌上。

    “你做……咳咳什么?!”

    五指越收越紧,沈清逐的脸也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双脚在地上乱蹬,手也本能地抓着她的手腕,在白皙的皓腕上抠挖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印子。

    殷海烟冷静地欣赏着他越来越慌乱的眼神和求生意志之下本能的失态,在最后一刻,她附身,猛地吻住他的唇。

    在同一时刻,她松开了手。

    沈清逐忽然得以呼吸,本能地大口喘息着,可是殷海烟堵住了他的唇,粗暴地碾磨着他的唇齿,搅弄他的舌尖,混乱无序的状态之下,感官被放得无限大,他能闻到殷海烟身上的玉兰淡香,整个人似乎都被包围在她的世界里。

    沈清逐连摇头推拒她的力气也没有,一双手到了殷海烟肩膀前,还没使上三分力气,就被殷海烟握进了手心里。

    其实他的手比殷海烟的要打,殷海烟攥握不了全部,只好改作十指相扣的方式,手心贴合手心。

    沈清逐片刻间有一些恍惚,仿佛一瞬间看到了当初在人间小院子里的光景。那时候殷海烟也爱这样严丝合地扣紧他的手,即便是晚上躺着什么也不做,她也乐此不疲地一根根手指扣紧,仿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舌尖忽地传来刺痛。

    殷海烟咬破了他的舌尖。

    沈清逐的回忆被打断,眼前是殷海烟放大的脸。

    她以前对自己说,回到上界,他就再也看不到以前的她了。可是沈清逐现在却觉得,她一点没变。

    只可是人如旧,事非昨。

    车驾早已经恢复正常的平静之中,殷海烟喘息着,目光冰冷如霜,道:“以后再敢说这种话,就不是这样的惩罚了。”

    她伸出手,凉凉的指尖从他脸颊划过去,一路滑道眼角,抹去了被逼出来的眼泪。

    沈清逐胸口剧烈起伏着,偏头还想再躲,殷海烟掐住他的双颊,狠狠捏了捏,然后松开了手。

    车驾外适时传来青岚卫首领稳的声音:“尊主放心,是那只剑尾狮突然发狂,问题已经解决。”

    “嗯。”

    殷海烟揉了揉眉心,沉默地看向外面。

    车驾载着他们回到魔宫,殷海烟先行下车,经过刚才的事,两人在余下的途中再没说过一句话。

    她下来之后,往前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眼,车中的人还是不动,完全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殷海烟心中烦躁无比,甩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地回了自己的寝宫。

    有宫侍来报:“尊主,白羽城主来过了。”

    梧珏?他来干什么?

    殷海烟脚步顿了顿,“他人呢?”

    宫侍手中托着一个托盘,毕恭毕敬道:“才刚离开,给您留下来一些安心神助修为的香料,城主说尊主您舟车劳顿,今日不便叨扰,改日再来拜访,望尊主能好好休息。”

    “嗯。”

    梧珏不是急性子的人,不至于这么一会儿等不了,想来他也没什么急事。

    宫侍又道:“尊主,那这个香料我拿下去帮您调了?还按您以前的喜好来。”

    殷海烟看了眼托盘上的香料,用指腹蘸了一些闻了闻,吩咐说:“送我房里,什么都不用管。”

    “是。”宫侍把香料放回殷海烟寝宫的桌子上,回头看见殷海烟还在等她。

    “尊主。”她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先前叫你们在我的寝宫后面收拾另一间宫室,一切都按最好的添置……”

    宫侍嘴快,答道:“回尊主,已经收拾好了,一切都是按您的吩咐来的,换月公子来了即刻就能住进去,属下带您过去看看?”

    殷海烟:“不用了,把那间宫室锁了。”

    宫侍傻眼了,“啊?锁了?”

    殷海烟:“是,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去。”

    “那要把换月公子安排到哪里?和其他公子一起吗?”

    殷海烟皱了皱眉:“其他公子?哪里来的其他公子?”

    宫侍站的笔直,微笑道:“是这样的尊主,您不在魔宫的这段时间里,有不少人上门来找过,都说自己是被您宠幸过的男宠,我只好将他们都安排在了琼叶林后面的一座小宫室内。”

    殷海烟:“……”

    那得有多少人?她回来这么一段时间怎么从没见过?

    宫侍看出了她的想法,道:“尊主您放心,属下担心有不懂事的跑出来冲撞您,就暂且在门口设了禁制,没有您的允许,他们不敢出来的,而且找上门的有八十人,属下只留了八个人,都是能够证明自己真的被尊主宠幸过的,拿不出证据的都被属下杀了呢。”

    宫侍眼睛亮晶晶的,一脸骄傲的看着她,殷海烟觉得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她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信物,这证据又是哪种证据?

    殷海烟道:“他们是如何证明自己的?”

    宫侍:“大都是拿出了留影镜和留声石,哦,其中有一个是拿出来尊主的贴身物件。”

    殷海烟:“……”留影镜和留声机石,不会是她想的那种吧?可是贴身物件又是什么?

    殷海烟咳了一声,道:“你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宫侍看着她,脸慢慢红了。

    殷海烟:“?”你脸红什么啊啊啊!

    她捂着嘴笑了声,一边脸红一边诚恳地夸赞道:“尊主,您体力可真好,奇思妙想也多,我向您学习到了很多东西。”

    殷海烟:“……”

    算了,还是先专注眼前的事情吧。

    “咳,”她掩唇轻咳一声,道,“把换月安排到我的寝宫里。”

    “是。”宫侍应了一声,又猛地抬起头,眼睛微微瞪大:“啊?尊主您说什么我没听懂……”

    “换月和我住一起,听懂了吗?”

    宫侍心中震惊不已,道“是。”

    “知道了就去办。”

    “是。”宫侍正要退下,殷海烟叫住她。

    “还有……以后有关本尊的留影镜和留声石,都不准再看再听。”

    宫侍颇为遗憾:“是。”

    宫侍退下去安排人员执行她的吩咐,殷海烟朝远处望了望,看见沈清逐正在从车驾上走下来,有宫侍上前想搀扶他,皆被他冷冰冰地拒绝。

    他身子是有些不便,但远远不到弱不禁风的地步,而且自始至终都没有摘下他的那件将他遮得严严实实的黑色披风。

    殷海烟看了一会儿,见他已经在宫侍的引导之下朝这边走来了,便拿上桌上的香料朝另魔宫另一个方向而去。

    “公子,请您到这边来。”宫侍为沈清逐领路,带着他上了一座桥,桥下有各式各样的鱼,大大小小,五彩斑斓。

    沈清逐觉得这些鱼一个个成了精似的,一个个跳出水面来,目光犹如在打量,只是这本应该放在人脸上的打量目光转移到这鱼的身上,显得异常诡异。

    沈清逐根在宫侍的身后,正走到桥中央,一条金红相间的大鱼忽然扑腾出水面,跳到他脚边。

    那鱼不住地条鱼扑腾着,腹鳍是鱼鳍的形状,但从某个角度看过去,也隐隐有了人的胳膊的形状。沈清逐目光一顿,还没有所动作,鱼就被一脚踹回了湖里。

    原来是前头的宫侍察觉异动,又折了回来。

    宫侍道:“公子不用理它,它跟在我们尊主身边久了,都快修成精了,平日见尊主特别喜欢哪只鱼都要嫉妒,如若这些鱼不是尊主悉心照料的,它怕是要把这池子里的鱼全都咬死,如今见公子独得尊主的恩宠,都嫉妒得快发疯了。”

    沈清逐捏紧了衣袖,沉默片刻,道:“你们尊主还真能招蜂引蝶。”

    宫侍:咦?这话里怎么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想到尊主刚刚的吩咐,要这位新来的换月公子和她住一起,想必在尊主的心中这位公子的分量不轻,她忙找补道:“不不不,公子不知道,得我们尊主恩宠的人一共也不超过十个,能有公子这般令人艳羡的待遇的没有一个,他们都住在琼叶林后面的小宫室里不准私自出来,公子可是能和尊主住在一起的第一个人,我觉得吧,我们尊主还是很专情的。”

    沈清逐凉飕飕道:“这也叫能专情?贵地的风俗,真是令我震惊。”

    宫侍满不在意,领着他穿过游廊,“嗐,谁的一生中还没几个人蓝颜知己呢。”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清润的声音。

    “晓雪,这位就是今日新来的换月公子吧?”

    光是听着这道声音,沈清逐心中就警铃大作,冒出一种不舒适的感觉。他转身,看到来人是和他年纪相当的一个年轻男子。

    这男子一身白衣,衣襟缀着不知名鸟类的羽毛,朴素大方之中不失飘逸精致。

    沈清逐淡淡应了声,“嗯。”

    那男子说:“换月公子,幸会。昨日才听说名字,今日便见到真人,真是缘分不浅。”

    他相貌气质温润,看着沈清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眼中虽有打量之色,却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又一个蓝颜。

    沈清逐目光沉了沉。

    不是说所有得到殷海烟恩宠的人都在小宫室里不准出来吗?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名叫晓雪的宫侍见到来人,“咦”了一声,“梧珏城主,您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梧珏笑道:“我刚走出去没多远,才想起方才只把香料留下了,忘了留下我最近新得的方子,这几样东西珍贵,得来不易,若是按她以前的配方怕是发挥不出最好的效果,于功力增进无益,还烦请晓雪姑娘亲手转交给她。”

    说着,他把手中的一张纸张递了出去,晓雪接过去,笑着说:“城主对我们尊主可真是上心,尊主上回不知为何非得试试亲手做饭,十万火急,那些食材在我们魔族不好找,还好有您给尊主找来,尊主可夸了您好一阵呢。”

    沈清逐一下子攥紧了衣袖,猛地转眸看向她,片刻后,又看向梧珏,目光颤动。

    “我与她一同长大,上千年的情分,这本都是我应该做的。”梧珏笑道,“只是晓雪姑娘喊我喊得可真是生疏,不如以后换个称呼?”

    “啊?换成什么啊?”晓雪不解,魔宫里的宫侍不是一直都这样喊他吗?有什么生疏的?她和他也不是很熟的样子。

    梧珏笑看了一眼沈清逐,转眸对晓雪道:“就和换月公子一样吧,如何?”

    晓雪为难道:“这不太好吧,换月公子他是……您毕竟是一城之主。”

    梧珏笑道:“那我们各退一步,往后我若是不因公事前来,你就这样称呼我,如何?我不会怪罪你,阿殷也不会怪罪你的。”

    晓雪:“那好吧……那梧珏公子,我就带换月公子先去认识一下环境,我们尊主现在在医师那里,您要是想见她的话,我派人替您通传一声?”

    “不必了,”梧珏笑道,“我和换月公子一见如故,想和换月公子认识一下,不知公子可肯赏脸,去我白羽城一坐?”

    沈清逐盯着他那张无比春和日丽的脸,面无表情道:“赏脸不敢当,我今日一见城主,只觉得相见恨晚,城主有请,我自欣然接受。”

    晓雪:“……”

    “换月公子,我还是先带您认识一下您的住处吧?”

    她怎么闻到空气中有一股火药味呢?

    沈清逐:“不必了,梧珏城主,请带路吧。”

    两人对视着,彼此较着劲儿,梧珏笑道:“那我就先斩后奏了,雪姑娘请向城主通传一声,我带换月去我白羽城,天黑之前,一定完好无损地给她送回来。”

    晓雪欲哭无泪,“……哦。”我能说不吗?安排好的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一种毫无关系的样子。

    明明是三个人的现场,我却不配参与你们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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