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於院裡修剪綠植時,遠遠地就見著以一身藍灰袍子宦者為首的兩行宮人與內侍緩步而來。待走近了瞧發覺竟是後省李副都知,長信忙擱了剪子迎上問安。“我是奉聖人之命來給宸妃娘子送人的。你家娘子如今可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你也是個沉得住氣的。”李副都知意味深長地笑著,長信卻只低眉引著人至廊下道:“副都知謬讚,不過是本分辦事罷了。我先去裡頭請示娘子,請您稍等片刻。”不消一會兒,長信便出來請了李副都知一眾入內。

    “宸妃娘子安,臣先賀娘子復位之喜。”

    容寧承過李副都知的禮,客氣地說:“多謝副都知了,還勞煩你親自跑這一趟。”李副都知笑了笑,恭敬地微躬著身,“娘子言重了,若華閣的事兒臣等怎敢不盡心盡力?臣此次在後省一共挑了八人,宮人、內侍各四,都是頂機靈的,娘子看看合不合意?”八人隨之由廳中後側行至容寧跟前兒跪下見禮,宮人分別喚青黛、連翹、秋石、辛夷,內侍則分別喚常義、雲旗、懷川、樂康。容寧看著都是得體的,故笑言:“後省辦差總是不錯的。”

    李副都知但笑不語,又問了容寧可有別的吩咐才拱手退下的。容寧這才轉而望向新撥來的八人,“我對你們的要求不過安分守己四字,好好辦事,我便也不會虧待於你們,可都清楚了?”八人垂首齊聲應是,容寧方喚他們起身,“當差期間若有何處不懂的,問過惠然和長信才好動作。住處現在由惠然為你們安排,你們收拾妥當了再來伺候就好。”

    惠然領著八人到後院,依著容寧不必他近身侍候的意思,長信也過去幫著看顧眾人。見長信目光一路於新人間流轉,惠然揶揄道:“可是覺著哪個新來的宮人生得嬌俏?怎麼一直盯著她們看?”長信聽罷耳根子當即就紅了,“沒有的事。我只是在想泠兒那些先前伺候過娘子的如今怎麼樣了。”面上笑意漸漸斂去,惠然語氣淡淡,“總不過是由後省重新分了職務,至於好與不好都是當日選擇離開若華閣所需承擔的後果,咱們又何必去操這個心?”

    說話間已有宮人打理妥當,從房間行至惠然與長信二人所立的集合處,隨後七人亦陸陸續續地來到,他們便不好再聊若華閣失勢的曾經,而是開始簡述若華閣諸事。倒是連翹趁前頭惠然不留神,悄聲同正好站在自己近處的長信說:“您可是要尋泠兒?我聽說她被分去攏香閣淑妃娘子那兒當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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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各閣嬪御分別都送了東西來。”

    青黛入內來稟時,容寧正於偏廳裏的烏木方桌前拿剪子修剪花枝,她拿幾支月季作主,配以木芙蓉、米蘭與茉莉,凝眉端詳良久後終是以為不妥,便將花枝都從瓷瓶裏盡數抽出擱到一旁,“東西多麼?若是多的話,你讓雲旗、懷川他們幫著搬到庫房裏去。然後你清點一下,擬一張單子寫上何人送的、何時送的。另外庫房本來就有的東西,也額外擬一份單子出來,兩張單子擬好之後呈來給我看看。”

    青黛俯身一拜應了是,卻是沒隨即離去,而是笑著同容寧說:“娘子可要看看江美人送來的一對紅翡翠滴珠耳墜?我看著很襯娘子您。”容寧聽罷不由得生疑,“江美人?可是聖人族妹?”青黛輕輕點了點頭,“正是聖人庶妹,亦是三公主的生母。”容寧頷首以示知曉,對那對耳墜則未表興趣,只讓青黛仔細收好就是了。這廂青黛甫從偏廳退出,那廂惠然又抱了卷畫兒進來,說是徽儀殿送來的。

    惠然將畫兒一展,竟是幅《四季百花爭艷圖》,中間是春景,以牡丹為主,往外便按時序層層遞進,分別是夏、秋、冬三季。“送畫兒來的那宮人說,此畫構圖極妙,畫技精湛,瞧著又花團錦簇的,聖人便想著娘子您會喜歡。”容寧笑著打量眼前的畫兒,頷首道:“確實難得。畫得雖滿滿當當的,可花與花之間有主有賓,互相襯托、相得益彰,若是喧賓奪主就不美了。好比這插花亦講求長短互補、粗細相間,這才好看,想來聖人是最懂的。”

    惠然勾了勾唇,“娘子當真只是在講花嗎?”容寧笑而不答,繼而指揮惠然把畫兒掛去隔間的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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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了容寧只插置了三株長短不一的木芙蓉入瓶中,配以零散的幾簇茉莉及裁剪好的枝葉。她將花瓶擺在正廳角落裏的玄色高腳几上,後落座於榻喊了人去傳早膳。常義同樂康搬來一張紅木方桌進偏廳,秋石幫著連翹擺了幾樣吃食上桌,有一碗補血養氣的棗湯、一碟酥瓊葉,還有一小碗雞絲麵。然而還未等容寧起筷,外頭就來人說是官家來了,人未至而先聞聲,“遠遠地就聞見你這兒的香味了。”

    趙維楨著一玄色袍子跨門而入,探手將欠身請安的容寧扶起。“我方才到徽儀殿去見過皇后,聽說了為著張娘子幺兒滿月宴的事兒,她暫且只從後省撥了人給你,若華閣修繕之事得挪到日後再說。我就想著你呀大抵會有些不高興,所以便來看看你。”容寧彎了彎眼睛,沒說自己並沒有不悅,而是順著趙維楨的話道:“那官家可真是趕巧了。”

    “惠然,你親去小廚房,讓他們再多上一份酥瓊葉和雞絲麵,棗湯就不要了,換成桂花湯。”

    惠然應聲退下,而容寧則與趙維楨一道兒落座,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吃的便上齊了。“官家嘗嘗這碟酥瓊葉,這是將炊餅切片兒,抹上油和蜜,再用火烤出來的,得趁熱了吃方有酥脆的口感。”趙維楨一面執箸夾了塊兒酥瓊葉,一面輕輕笑著,“倒是難得看你早上吃得如此簡單。”容寧聽了不禁微微怔了下,尚未來得及反應,又見趙維楨夾起的酥瓊葉並不曾送入自己口中,而是伸到了她的嘴邊。

    容寧怔愣地低頭咬下,回過神來時發覺趙維楨正眼裡含笑地望著自己,面上甚至有幾分忍俊不禁。莫名地容寧總覺著他是在試探些什麼,且是從一進門便開始試探於她,卻一時沒想明白趙維楨希望在她這兒得到什麼,又或者說他希望容宸妃是何模樣?佯裝無事地側過臉去時,容寧似乎聽見了身旁那人極輕的笑聲,到底就此各自用膳,偶有閒話不提。

    宮人撤去桌上早點時,趙維楨和容寧從偏廳來到了正廳坐下,於角落裡他瞧見了插置著鮮花的花瓶,“這花——插置得倒獨特。”容寧循著趙維楨的目光望過去,見那正是自己剛剛的手筆,“那是臣妾今晨自聖人處回來後,因閒來無事隨意擺弄的。”趙維楨時常帶笑的眸中終是因而有一點意外之色,“我竟不知你現在喜歡清疏的插花風格,這鴨卵青色的盛器從前你可是一直擱在庫房裡積灰的。”

    容寧低頭淺笑,說:“愛好哪有一成不變的呢?”她側首對上趙維楨看過來的目光,笑著示意他去瞧瓶中白色的木芙蓉,“官家覺著這花插置得獨特,大抵是因著木芙蓉為白,幾簇茉莉亦為白,顏色太過寡淡了。不過木芙蓉的妙處就在於它晨間是白,漸漸的便成淡粉,過了午後又慢慢成深紅。隨著時間推移,這紅白相間的映襯就出來了,臣妾想著一時一個樣難道不新鮮些?官家覺著呢?”

    趙維楨緩緩笑起來,眼中笑意卻是隱隱的比方才要淡了些,“如此聽來確實有趣,那我晚些時候可得來仔細看看究竟——瞧瞧人可是也一時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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