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昭当然不会把希望换工作的说法只建立在单纯的“更轻松点”上面。
听完她的请求，亚当的反应和预想的一样，有些迟疑，但出于习惯并不即刻表达，只静静地看着她，略作沉思。
涂昭当即抓准时机，再接再厉，抬出预想的说法，为自己叠加了许多更为可信的因素。
“您知道的，我的身份不太……”
涂昭故意顿了顿，语气渐渐低落下来，深吸一口气：“不太能上得了台面。”
女孩双手交叉在身前，不安地捏了捏。
黑市奴隶的确可以说得上是这片大陆内最卑微的存在之一。
“但是在成为一个奴隶之前——”
她的叹息融进风中，“——成为孤儿之前，我也曾经有过家人。”
今天的情况，亚当担心女儿担心到连平日强迫症似的注重的细节都忘了，必然是一个将家庭和家人看得很重的人。属于男性当中非常传统的一家之主。
面对重视家庭的人，有些话就有了突破的方向。
上辈子的经历使得涂昭从来都擅长把一些体面的语句说得发自肺腑，宛若真心。
“您知道的，成为奴隶以后，我应该也没什么其它的机会了。但如果可能，我也会想有机会的话，可以看一看外面的情况。”
涂昭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尽量天真，“顺便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一点和他们有关的消息。”
亚当没说话，打量了她半晌，才平静问：“我记得，你是从西区过来的？”
他用上“过来”这个词，委婉了不少。
大陆的西区盛产资源矿物，由于土壤并不适宜种植，所以缺乏粮食蔬菜，大部分人都聚集在城市之中，以各种当地的资源同外界交换货品，做矿产生意为生。这样的一个区域，从来不缺穷人贩卖自己儿女的情形。
“对。”
一穿过来就被人卖了的涂昭对西区没有一点印象，但答的很顺畅。她记得自己拍卖会上的信息。
“我知道了。”亚当点点头。
“你今天先回去休息，等我考虑看看。”
他很谨慎地说。
其实这和涂昭想的差不多。
做了多年的管家，亚当在重视细节的方面还是足够严谨，基本不会贸然行事。根据她对他的了解和印象，涂昭几乎能猜到他回去会做些什么：和黑市拍卖方再次确认她的奴隶和孤儿身份，阅读卖方提供的资料，如果有必要，可能还会派人出去调查一番，或者通过网络搜寻资料……但作为一个上辈子已经经历过这一出，且百分百确认是自己身穿的普通人，涂昭敢肯定自己的背景一定是完全合格的。
更何况，现在的她背后还有‘奴隶烙印’这种东西——自从在黑市被作为货物贩售后，就无法洗掉、无法清除，只有买方家族的贵族才知道世代传下来的、消除它的办法。
说破了其实就四个字：封建产物！
涂昭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伴着身边女仆翻身的声音，一时间又忽然想起一些上辈子的回忆，疲惫地发了会儿呆。
第二天一早，亚当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回复。
涂昭虽然有点失望，但也并不焦虑，继续按部就班做自己手里的事情。
女仆长匆匆忙忙进厨房的时候，她正一如既往，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里的餐具。
“公爵回来了！”
晨光中，女仆长站在厨房正中央，扬气脖颈，语调高昂地宣布命令，“现在，所有人放下手里的工作，协助厨师完成今日的午餐。”
旁边的仆人们都有些激动，纷纷即刻遵命，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女仆长通知完毕，又匆匆离开，转去安排另一波仆人。
“……公爵？”
和涂昭同批进来的一个奴隶没有反应过来，眼神麻木，傻呆呆地问出了声，立刻被另外一边清理厨具的女仆嗤笑一声。
“你连自己的主人都不知道？”
才说完，就有人帮腔，嘲笑着接话：“就算不知道，进来之前，也该听说过大名鼎鼎的中心城的‘完美公爵’才对吧！”
“行了，”厨师喝止住他们，“不要议论主家的事。”
涂昭全程并不参与。只是路过奴隶时，自然顺手地将手中端着的碗碟分给了对方一半，装作并没有看见对方因刚刚对话而煞白的脸。
什么完美不完美的——用她‘老家’那边的说法，纯粹叫没有祛魅！
涂昭做完手里的工作，就老老实实地等在厨师旁边，第一时间等着厨师的吩咐。
进入庄园以来，无论是在新人还是老人当中，她都算是手脚麻利、相当靠谱的一批。做事也不太需要人多指导，一点就通的，不免让人下意识会交托相对更重要一些的任务。
“可以了，你去协助前厅的仆人送餐吧。”
厨师从她手里接过擦汗的毛巾，长出了一口气，冲她点了下头，交代得简单，似乎也没考虑厨房内其它想要领下这活的人的感受。
涂昭点头应了，对于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直到出了门，终究还是没忍住，等转过弯彻底离开厨房了，才狠狠地松了口气。
又是送餐！
上辈子就是从送餐开始，一切事情都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开始发展了。
好在她心理建设基本从回来的第一天就做好了，并没有太受影响。
餐厅门外早已候了一批女仆安静站着。
“今天用餐的是公爵和他的贵客。”
女仆长交代该交代的，但不该说的也只字不提，让在现场的人人手拿了一张厚重的木质餐盘，等厨房那边的推车过来了，一个一个按照顺序，放上佳肴，进入送餐即可。
“进去了以后，一切听餐厅内管家的指挥，不要多看，也不要说任何话，更不要看桌上坐着的人，否则一旦出了任何意外的事情，谁也保不住你。”
她连威胁带吩咐，最后加以嘱托：“公爵不喜欢别人有任何超出他规定的规则以外的动作，听见了什么也当没听见。”
傅照有着严重到心理疾病一样的完美主义和强迫症。
涂昭早就知道这个事实，所以轮到她时，她打定主意只有比前面的人更谨慎的。
“进去吧。”
女仆长声音很轻。
一进门，扑面便是明亮的日光。
餐厅的窗帘被大打开，桌子上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傅照居中在主位，正和另外一对男女谈笑说着什么。管家亚当在他的身侧。
现在的傅照和她记忆里的形象依旧差不多——仍是一副似乎随时随地都从容的样子，衬衫西裤，宽肩长腿，头发和袖口都被精心打理过，碧眸带着点笑意。
“他就这个个性，您别介意。”
二人中的男子主动开口，神态颇有些歉意。
女人在旁边不说话，但也同样点了点头，表示附和。
客人有礼有节，傅昭只是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你放心，我当然知道。”
涂昭全程扮演聋子哑巴，并不好奇他们口中的“他”是谁，侧低了头，在亚当的眼神动作指示下，将三盘切好的牛排分别在三人面前摆好，退出餐厅时，竟有种莫名的劫后余生的恍然。
……果然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还好不一样了。
她端着餐盘，对着窗户里的自己怔然片刻，忽然笑了。发自肺腑。
涂昭脚步轻快地回到厨房，又奉命加入到推送餐车的队伍中，一直忙到一个小时后，女仆长吩咐餐厅外等候的仆人除了负责打扫的人皆可散开，她才长出一口气，心情极佳地往用餐的长屋走。
长屋的餐食剩的早已不多了，只剩一点意面和酱汁，肉菜全部被瓜分一通，涂昭也吃得津津有味。
出门的时候，终于在今天再次见到亚当——
作为今天负责待客的管家，他又恢复到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状态，鞋跟衬衫不见分毫尘埃。
“跟我来一下。”
亚当态度很沉稳。
两人和上次一样，顺着长廊，到厨房的后门站定。
“你提的请求我考虑过了。”
亚当一边说，一边思考：“按照原来我个人的想法的话，其实是想将你调去花园。园丁那边缺人，也比厨房清闲不少，还有单独的仆人房……”
“但如果你有想出去的机会的话，的确只能留在厨房。”
涂昭前一天的说法奏效了。
他表情不变，但语气平和了许多：“从明天开始，每个周的周末，你都可以跟着女仆长出去。但过程中需要全程听女仆长的安排，不得规范规矩，也不得乱跑。”
“要记住你的身份，我和女仆长都随时可以处置你。”
亚当显然很职业，打一棒子，给一颗糖，最后再加以警告威胁。
涂昭全程保持平静的状态，只在最后，愣是眼眶渐渐发起红。半真半假，半发自真心，半加上演技——这才能完美配合她之前的说辞。
亚当看她的表情，并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走。
涂昭站在原地，用力用袖口擦了擦眼睛，真有些泪，也飞快地蒸发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正要干脆走人，却直觉有些异样，下意识抬头——
透过二楼的窗户，她对上一双黑色的眼睛。
是个男人。但由于逆光，只隐约能看见对方的轮廓发色，感觉到冷冷的目光——
即便只是注视了她一秒就消失，涂昭仍旧读出了对方目光里微妙的厌恶。
听完她的请求，亚当的反应和预想的一样，有些迟疑，但出于习惯并不即刻表达，只静静地看着她，略作沉思。
涂昭当即抓准时机，再接再厉，抬出预想的说法，为自己叠加了许多更为可信的因素。
“您知道的，我的身份不太……”
涂昭故意顿了顿，语气渐渐低落下来，深吸一口气：“不太能上得了台面。”
女孩双手交叉在身前，不安地捏了捏。
黑市奴隶的确可以说得上是这片大陆内最卑微的存在之一。
“但是在成为一个奴隶之前——”
她的叹息融进风中，“——成为孤儿之前，我也曾经有过家人。”
今天的情况，亚当担心女儿担心到连平日强迫症似的注重的细节都忘了，必然是一个将家庭和家人看得很重的人。属于男性当中非常传统的一家之主。
面对重视家庭的人，有些话就有了突破的方向。
上辈子的经历使得涂昭从来都擅长把一些体面的语句说得发自肺腑，宛若真心。
“您知道的，成为奴隶以后，我应该也没什么其它的机会了。但如果可能，我也会想有机会的话，可以看一看外面的情况。”
涂昭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尽量天真，“顺便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一点和他们有关的消息。”
亚当没说话，打量了她半晌，才平静问：“我记得，你是从西区过来的？”
他用上“过来”这个词，委婉了不少。
大陆的西区盛产资源矿物，由于土壤并不适宜种植，所以缺乏粮食蔬菜，大部分人都聚集在城市之中，以各种当地的资源同外界交换货品，做矿产生意为生。这样的一个区域，从来不缺穷人贩卖自己儿女的情形。
“对。”
一穿过来就被人卖了的涂昭对西区没有一点印象，但答的很顺畅。她记得自己拍卖会上的信息。
“我知道了。”亚当点点头。
“你今天先回去休息，等我考虑看看。”
他很谨慎地说。
其实这和涂昭想的差不多。
做了多年的管家，亚当在重视细节的方面还是足够严谨，基本不会贸然行事。根据她对他的了解和印象，涂昭几乎能猜到他回去会做些什么：和黑市拍卖方再次确认她的奴隶和孤儿身份，阅读卖方提供的资料，如果有必要，可能还会派人出去调查一番，或者通过网络搜寻资料……但作为一个上辈子已经经历过这一出，且百分百确认是自己身穿的普通人，涂昭敢肯定自己的背景一定是完全合格的。
更何况，现在的她背后还有‘奴隶烙印’这种东西——自从在黑市被作为货物贩售后，就无法洗掉、无法清除，只有买方家族的贵族才知道世代传下来的、消除它的办法。
说破了其实就四个字：封建产物！
涂昭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伴着身边女仆翻身的声音，一时间又忽然想起一些上辈子的回忆，疲惫地发了会儿呆。
第二天一早，亚当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回复。
涂昭虽然有点失望，但也并不焦虑，继续按部就班做自己手里的事情。
女仆长匆匆忙忙进厨房的时候，她正一如既往，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里的餐具。
“公爵回来了！”
晨光中，女仆长站在厨房正中央，扬气脖颈，语调高昂地宣布命令，“现在，所有人放下手里的工作，协助厨师完成今日的午餐。”
旁边的仆人们都有些激动，纷纷即刻遵命，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女仆长通知完毕，又匆匆离开，转去安排另一波仆人。
“……公爵？”
和涂昭同批进来的一个奴隶没有反应过来，眼神麻木，傻呆呆地问出了声，立刻被另外一边清理厨具的女仆嗤笑一声。
“你连自己的主人都不知道？”
才说完，就有人帮腔，嘲笑着接话：“就算不知道，进来之前，也该听说过大名鼎鼎的中心城的‘完美公爵’才对吧！”
“行了，”厨师喝止住他们，“不要议论主家的事。”
涂昭全程并不参与。只是路过奴隶时，自然顺手地将手中端着的碗碟分给了对方一半，装作并没有看见对方因刚刚对话而煞白的脸。
什么完美不完美的——用她‘老家’那边的说法，纯粹叫没有祛魅！
涂昭做完手里的工作，就老老实实地等在厨师旁边，第一时间等着厨师的吩咐。
进入庄园以来，无论是在新人还是老人当中，她都算是手脚麻利、相当靠谱的一批。做事也不太需要人多指导，一点就通的，不免让人下意识会交托相对更重要一些的任务。
“可以了，你去协助前厅的仆人送餐吧。”
厨师从她手里接过擦汗的毛巾，长出了一口气，冲她点了下头，交代得简单，似乎也没考虑厨房内其它想要领下这活的人的感受。
涂昭点头应了，对于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直到出了门，终究还是没忍住，等转过弯彻底离开厨房了，才狠狠地松了口气。
又是送餐！
上辈子就是从送餐开始，一切事情都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开始发展了。
好在她心理建设基本从回来的第一天就做好了，并没有太受影响。
餐厅门外早已候了一批女仆安静站着。
“今天用餐的是公爵和他的贵客。”
女仆长交代该交代的，但不该说的也只字不提，让在现场的人人手拿了一张厚重的木质餐盘，等厨房那边的推车过来了，一个一个按照顺序，放上佳肴，进入送餐即可。
“进去了以后，一切听餐厅内管家的指挥，不要多看，也不要说任何话，更不要看桌上坐着的人，否则一旦出了任何意外的事情，谁也保不住你。”
她连威胁带吩咐，最后加以嘱托：“公爵不喜欢别人有任何超出他规定的规则以外的动作，听见了什么也当没听见。”
傅照有着严重到心理疾病一样的完美主义和强迫症。
涂昭早就知道这个事实，所以轮到她时，她打定主意只有比前面的人更谨慎的。
“进去吧。”
女仆长声音很轻。
一进门，扑面便是明亮的日光。
餐厅的窗帘被大打开，桌子上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傅照居中在主位，正和另外一对男女谈笑说着什么。管家亚当在他的身侧。
现在的傅照和她记忆里的形象依旧差不多——仍是一副似乎随时随地都从容的样子，衬衫西裤，宽肩长腿，头发和袖口都被精心打理过，碧眸带着点笑意。
“他就这个个性，您别介意。”
二人中的男子主动开口，神态颇有些歉意。
女人在旁边不说话，但也同样点了点头，表示附和。
客人有礼有节，傅昭只是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你放心，我当然知道。”
涂昭全程扮演聋子哑巴，并不好奇他们口中的“他”是谁，侧低了头，在亚当的眼神动作指示下，将三盘切好的牛排分别在三人面前摆好，退出餐厅时，竟有种莫名的劫后余生的恍然。
……果然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还好不一样了。
她端着餐盘，对着窗户里的自己怔然片刻，忽然笑了。发自肺腑。
涂昭脚步轻快地回到厨房，又奉命加入到推送餐车的队伍中，一直忙到一个小时后，女仆长吩咐餐厅外等候的仆人除了负责打扫的人皆可散开，她才长出一口气，心情极佳地往用餐的长屋走。
长屋的餐食剩的早已不多了，只剩一点意面和酱汁，肉菜全部被瓜分一通，涂昭也吃得津津有味。
出门的时候，终于在今天再次见到亚当——
作为今天负责待客的管家，他又恢复到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状态，鞋跟衬衫不见分毫尘埃。
“跟我来一下。”
亚当态度很沉稳。
两人和上次一样，顺着长廊，到厨房的后门站定。
“你提的请求我考虑过了。”
亚当一边说，一边思考：“按照原来我个人的想法的话，其实是想将你调去花园。园丁那边缺人，也比厨房清闲不少，还有单独的仆人房……”
“但如果你有想出去的机会的话，的确只能留在厨房。”
涂昭前一天的说法奏效了。
他表情不变，但语气平和了许多：“从明天开始，每个周的周末，你都可以跟着女仆长出去。但过程中需要全程听女仆长的安排，不得规范规矩，也不得乱跑。”
“要记住你的身份，我和女仆长都随时可以处置你。”
亚当显然很职业，打一棒子，给一颗糖，最后再加以警告威胁。
涂昭全程保持平静的状态，只在最后，愣是眼眶渐渐发起红。半真半假，半发自真心，半加上演技——这才能完美配合她之前的说辞。
亚当看她的表情，并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走。
涂昭站在原地，用力用袖口擦了擦眼睛，真有些泪，也飞快地蒸发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正要干脆走人，却直觉有些异样，下意识抬头——
透过二楼的窗户，她对上一双黑色的眼睛。
是个男人。但由于逆光，只隐约能看见对方的轮廓发色，感觉到冷冷的目光——
即便只是注视了她一秒就消失，涂昭仍旧读出了对方目光里微妙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