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眼下该如何是好?”

    大理寺少卿目送裴家两人并着一行侍卫离开,却无计可施。

    三法司在职权上互相掣肘,互不干涉,这也是太.祖定下的规矩。

    刑部忽然拿文书要走犯人,不但打乱他们的计划不说,还有拿人大做文章的意图。

    裴家锋芒毕露,要与东宫成水火之势。

    不必多想,很快长安城的权贵官宦便会暗暗打听他们的消息,想与之结交。

    往后裴家强一分,东宫就弱一分!

    李相筠冷笑:“既然已经查出黄监丞医户的身份,就把人证物证都找出来,他的老祖母、户籍册子以及当初谁帮他改的通通找出来,他区区一个监丞,与孤素无恩怨,胆敢跳出来攀咬,一定有所图谋……”

    “会不会是赵郡王那边……”大理寺少卿陆展提了句,没敢多说。

    长安城有封号的皇亲国戚足有十几位,但这些人大多与当今皇帝并不是一条直系血脉上的。

    这还要追溯到太子的皇祖父,英宗皇帝头上。

    当年英宗皇帝与在位的辉宗皇帝乃是叔侄关系。

    辉宗皇帝的子嗣虽多,却个个不成器,空有皮囊,内里草包,实在让辉宗左右为难。

    嫡子长子都不能肩挑重担,外面强敌又虎视眈眈,只等大黎虚弱之际,大肆进犯。

    恰在此时,年轻骁勇的英宗皇帝出现在他的眼前,无论从哪方面看,这位文武双全的郎君才是储君最佳人选,可奈何他并非皇帝的血脉。

    为了这立储大事,朝廷一度腥风血雨,最后尘埃落定,英宗皇帝成了太子,后来又做了皇帝。

    而辉宗皇帝的儿子们只能遗憾退场,捡了个王爷头衔,外放出长安。

    可他们并不服英宗皇帝,利用藩王的权限,僭越规制地扩建王府,招兵买马,一度给大黎带来隐患。

    英宗皇帝不得不重起世家以抑藩王。

    时至今日,虽然这些藩王后代都被收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但他们仍记得几十年前自己才是正统血脉,才是皇位的继承人。

    尤其是齐郡王、赵郡王为首的“嫡系”,他们的祖父当年是辉宗皇帝的嫡子,假使没有英宗横插一脚,传到这一代,他们兄弟之一将会是皇帝!

    这般想来,如何不能叫人愤懑郁闷。

    好在当今皇帝子嗣凋零,居然只剩下太子一根独苗摇摇欲坠,简直是他们的天赐良机!

    “他们尽管来。”

    李相筠眸光微凝,一脸凶煞:“孤等着他们一个个冒出来。”

    当年设计陷害太子皇兄的人,最好也别放过她。

    陆展看着小太子,“我们眼下是否先要弄清楚,是谁透露消息给了裴家的?”

    李相筠眯了下眼,“我或许知道是哪个了。”

    /

    刑部大牢与大理寺无甚区别,黄监丞只是摘了脖子上的枷锁,脚上、手上还挂着镣铐,他坐在墙角的稻草堆上,面色苍白,衣乱发散,与对面坐在椅子上衣摆洁净的郎君就有云泥之别。

    裴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对方的脸部轮廓不大一样,但依稀还有故人的影子,“经年一别,没想到天赋奇才的孙小神医竟然成了国子监监丞,还身陷囹圄,造化神奇。”

    孙隐白也就是如今的黄拙,他把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锁链碰得叮铃哐当,他叹了口气,“是啊,当初与太子把酒言欢的无名小郎却成了权倾一方的裴家主,世事无常啊。”

    提起先太子,两人都不约而同静默了须臾。

    最后还是黄拙先开了口。

    “你回来,也是为了他吧,当年的事发生之际,我还在外边,与你一样知之甚少。”

    裴承偏头看囚牢高处的长窗,“那时候我正在病中,浑噩不省人事,后来才得知殿下尸身找到后,陛下不予追究,草草结案,将太子葬入皇陵。其中真相究竟如何,恐怕只有李氏皇族内才知晓。”

    黄监丞一点头,怅然道:“七皇子平素得殿下颇多照顾,教以弓马,传授谋略,不曾想兄弟阋墙就在一夕之间……对了,你说的病可是太子信中所言的那个?”

    对于并不熟悉的人,黄监丞谨慎地住了口,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

    “裴家主这些年,身子恢复如常吗?”

    裴承伸出手,“今日之前算是一切如常,只是适才我忽感两次心脏不适,骤起骤消,莫非也是因为那个的缘故?”

    黄监丞虽多年不曾行医,但是切脉问诊都是童子功,故而犹豫了片刻还是搭了指去把他的脉搏,片刻后略有些惊讶道:“裴家主脉相稳健规律,想来心脏并无隐疾。”

    不但如此,这些年他的身体竟如童子般不损分毫,实乃怪哉。

    “那便好。”

    裴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这些年小太子日渐坐大你们却奈何不得,可见对方也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往后不要轻举妄动了。”

    黄监丞不应,反而惨然一笑:“事到如今,岂是你我能控制的,即便你有裴家在身后,也无可奈何。”

    裴承不与他争辩,起身离开监牢。

    狱卒赶紧进来,搬椅子的、锁门的,有条不紊。

    与刑部侍郎辞别,裴承带两名贴身侍卫走出刑部大牢。

    回想刚才裴承与黄监丞的谈话,向来心直口快的飞星道:“家主,您说会不会是长安的风水克您啊?要不然怎么在家里时就什么事都没有,到了长安反而难受了?不成找个风水师瞧瞧,属下怀疑咱们住的那宅子可能不干净……”

    “你是不是有病?”另一侍卫飞雨翻了个白眼。

    “别不信,昨天晚上我起夜的时候就看见那屋檐上似乎有两只眼睛盯着我,我以为是什么贼人,追上去一看,毛都没有,再一转头,那眼睛就在下边看着我了,可把我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长安城里不乏高手。”裴承道了句。

    “这么说,昨天我看见的不是鬼,是有人来打探了?”飞星恍然大悟。

    “废话,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的,你能不能别摆弄那个八卦盘了?!”飞雨嫌恶地瞥了眼。

    “长安人不是就信这个么?我看家家户户都挂着,这是我自掏腰包买的,还打算给家主挂在门前呢!”

    裴承头也没回,拒绝:“不必。”

    “家主何必推辞,怀贤太子不是还特意对您嘱咐,千万不要到长安来,可能就是知道长安风水克家主呢?所以还是挂上吧,说不定能挡一下灾……”

    飞星喋喋不休的声音随着他们走出刑部,一同融入嘈杂的市井热闹声中。

    长安城繁华,各色各样的人川流不息,李相筠依然穿着那身验过尸的青色圆领袍,身后也没跟人,就像是寻常儿郎,大大方方独自走在街头。

    西市的街头总是格外热闹,而酒馆更是其中最闹腾的地方,沽酒的胡姬笑容灿烂,弹奏胡琴的鹰钩鼻乐师兴高采烈地跳着舞,旁边围着方桌喝酒的郎君们拍着桌子,划拳斗酒,酒液飞溅四周,馥郁的香气弥漫。

    李相筠盘手看了片刻,走上前,冲着其中一个浑圆的背影伸脚一踹。

    对方“嗷”得声站了起来,东张西望:“是谁!是谁敢踢小爷……啊,七郎,是什么风都把您吹来了。”

    愤怒的声音在看清来人时,就变得荡漾起来,让旁边的人惊掉了下巴。

    李相筠笑哼了声,掰动着手指关节,“不欢迎我?”

    那咔咔两声让金宝一阵牙疼,他脸皮上的肥肉猛地抽动了几下,赶紧拿锦衣袖子擦亮条凳,努力扬起笑容,“怎么会,七郎说笑了!咱两这关系多好啊——来来来,七郎坐,好酒满上,歇歇脚。”

    李相筠不动,扯起唇角皮笑道:“咱俩的关系有多好?我这边才抓了条鱼,你就给端别人锅里了?拿我借花献佛,也不怕对方是个泥菩萨自身难保?”

    金宝顿时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什么鱼,什么佛?七郎在说什么啊?”

    李相筠走上前,一脚踏在他刚擦干净的条凳上,手里的折扇戳在金宝肥厚的胸前,“跟我装糊涂?”

    金宝冷汗直流,支支吾吾。

    “哪里来的狂贼,胆敢与我大哥叫板!”几个同桌喝酒的男子倏然拍桌站起身,酒盏往地上一砸,捋起袖子就冲过来。

    “诶!别打!——”金宝张开双臂要拦这几个外乡狂汉,转眼就给一人嫌碍事揪到身后,自己挥拳冲了上来。

    围观的酒客顿时露出同情的神情。

    很快就会被揍成猪头吧?

    小娘子们齐声惊呼,都是不忍直视。

    李相筠把折扇往腰间一插,顺势踢开脚下的条凳,凳边正好撞上冲在最前头那男子的小腿上。

    那人的脸刹那皱成含苞的菊花,而后弯下腰抱腿痛呼。

    恰在此时左边一掌送到,李相筠往后一仰,巴掌狠狠从她鼻尖擦过,她一手擒住来人手臂滑至肩膀,自己猛一转身,把他过肩摔出去,再接一个旋身错脚,提起的膝盖抵住右边来人的攻击,反手扬起的巴掌“啪”得声打在左边靠过来的人脸上。

    “哎呦我的腿!”“我的、我的胃!”

    “呜呜呜……”

    短短几息,尘埃落定,那郎君行云流水地转身踩着条凳坐上桌,把腿一翘,扇子一张,衣袖都没起半个褶子!

    金宝一手捂住微肿的半张脸,一手牵着郎君的衣下摆,跪在地上哭得肩膀耸动、瑟瑟发抖。

    “祖宗欸!我金宝对您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

    “现在想起是什么事了?”李相筠冷嗤了声。

    金宝马上点头,目光坚定犹如就要上阵杀敌,“我与七郎自是一心的,您放心,我一定会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

    李相筠把扇子“啪”得一收,“你说谁是蛇,谁是龙呢!”

    金宝愣了下,惊慌失措补救:“他是他是!不对,我是,我是地头蛇!也不对……”

    他把自己说晕了头,怎么说也不对劲,只能哭丧着脸,悻悻闭上嘴。

    可不是祖宗吗,难伺候啊!

    “郡主,我们还是快些走吧,这里乱糟糟的,若是郡王知道会不高兴的。”婢女小声劝着身边戴幕篱的小娘子,就怕她受这池鱼之殃。”

    李竹芸轻轻点头,让婢女拿好酒,默默收回羡慕的目光,从人群后穿出,酒馆的外面也站了不少围观的百姓。

    这时候她忽然看见了一张眼熟的脸,是裴家主,裴承。

    他带着两名护卫,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正在李竹芸怔愣之时,对方也看见了她并露出友善温和的一笑。

    “郡主。”

    李竹芸款款行了一礼。

    “此间混乱,让飞雨送郡主回府吧。”裴承提议。

    然此举有些过于照顾,让李竹芸微微生出些别扭的感觉,柔声婉拒:“不敢劳烦裴家主,我家的侍卫就在车边上。”

    裴承也不坚持,笑道:“也好,郡主路上小心。”

    李竹芸带着婢女快步离开,仿佛后面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追她一般。

    “这位郡主太小心谨慎了吧?一点都没有皇亲贵胄的傲气!”飞星环住自己的手臂,摇晃着脑袋。

    “她自小被放在道观里养,除了太子外,家里竟也没人敢去照拂,自是不容易。”飞雨瞪了他一眼,大街上乱说什么话。

    飞星没领会到,继续大胆点评说:

    “不像里头这位,张牙舞爪的,一看从小就无法无天惯了!”

    “可先前收到的情报,七皇子在宫里也不受待见……”飞雨不赞同。

    裴承听着后面两侍卫的讨论,淡淡说了句:“事出反常必有妖,得想个法子好好盯着他才行。”

    飞星飞雨对视了眼。

    东宫重重守卫,怎么才能好好盯着小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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