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记载,永定三十一年,北定公主自请和亲猃狁,不幸被害,年仅十六。

    崇平元年,定国将军林绪请缨平蛮,虽胜而身殒,年仅二十。

    世人不解,定国将军这一生都在疆场厮杀,大小战役,无一战败,为何会殒于区区蛮芜人之手。

    民间传言,将军非战死,实为情殇。

    为殉情者,前朝北定公主高颜。

    ‘‘公主久等。’’

    送饭的嬷嬷从食盒中端出盘子。

    一碟小菜,两个馒头,这就是高颜一天的饭。

    ‘‘当啷!’’

    在离桌面还有一尺远时,赵嬷嬷手一松,盘子掉了,菜整个扣在地上,仅有的两个馒头沾满灰尘,滚到了高颜的脚边。

    ‘‘哎呦,老奴年纪大了,这手也不听使唤了,还请公主恕罪,宽恕老奴。’’赵嬷嬷嘴上说着求饶的话,面上气焰嚣张,得意的看着高颜。

    高颜瞧了瞧脚边的馒头,抬眼看着赵嬷嬷,面上似笑非笑,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身为废妃之女,公主的身份好像也只配吃这些。’’

    见高颜没理自己,赵嬷嬷嗤笑一声:‘‘公主慢用,老奴先告退了。”

    拿起食盒她转身就走。

    衣袖微微一动,一颗石子从高颜手中射出,正中赵嬷嬷脚踝。

    ‘‘哎呦!’’

    赵嬷嬷吃痛,狠狠地摔在地上。

    狼狈的站起来,她恶狠狠地看着高颜。

    高颜闭上眼睛,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呸!每次见到你都出意外,你个灾星,说不定就是你克死了陈姜娘。’’

    高颜闭上的眼睛微微一颤。

    ‘‘哼!’’赵嬷嬷最后瞪了一眼高颜,一瘸一拐的离开。

    等到赵嬷嬷走后,高颜睁开眼睛,。

    她将脚边的馒头撕去外皮,一点一点吃完。

    靠在墙壁上,高颜凝视着空荡的房间,轻抚过墙上的斑驳痕迹,似在回忆往昔。

    随即,她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木簪子,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通体光滑,不知道被持有者抚摸了多少遍。

    高颜盯着簪子看了好半天。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过木簪的每一寸,缓缓将簪子贴近胸口,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温暖,低声呢喃:“母妃。”

    ‘‘今天阿颜欺负人了。’’她闭上眼睛笑了一下,‘‘阿颜现在不会被挨打了。’’

    ‘‘您放心。’’

    ‘‘就是,我想您了,您怎么不给我托梦呢,让我好好看看您。’’

    “吱呀。”年久失修的门被推开。

    高颜熟练地藏起簪子,警惕地看向前方。

    门外走进来一位老者,带领两名宫女,两名宫女手上端着华服和钗环。

    老者神情严肃,示意宫女放下东西离开。

    看清楚来的人是谁后,高颜放松下来,看着陈女官弯了弯唇角:‘‘姑姑来了。’’

    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衣裳钗环,高颜了然地笑了笑:‘‘父皇这是又用得上儿臣了。’’

    陈女官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奉皇后娘娘之命,来为公主梳妆。’’

    ‘‘姑姑,这次又是谁能让父皇如此对待?’’起身翻了翻衣服,高颜没抬头。

    “护国将军平定猃狁,大获全胜,将军现在已入京城,陛下已设庆功宴,为将军接风。”

    高颜的心猛地一颤,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衣物褶皱间透露出她内心的波澜。

    她努力平复情绪,抬起头双眼紧紧盯着陈女官。

    陈女官对上她的目光,神色诧异。

    几秒后,高颜慢慢地垂下眼,用力握住手中的东西,没有说话。

    护国将军回来了....

    那他...也该回来了吧。

    宴会前夕,大殿内灯火通明,宴席间你来我往,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只有高颜一人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无人理睬,显得格格不入。

    “欸,郑夫人,那是何人?”

    鸿胪寺少卿的妻子常夫人瞧见孤身一人的高颜,好奇地问身边的人。

    郑夫人瞧了一眼便回过头,眉宇间带着一丝嫌弃:“你才来京城当然不知道,她也是位公主。”

    “郑夫人,她是公主,那,怎么无人和她交谈啊?”常夫人眼睛一亮,忙问。

    “她一个……”这夫人倒是想说什么,忽地想到谈论皇家私事的罪名,便住了嘴。

    “这事不是你我二人能讨论的。”

    “郑夫人怎么有空来了。”

    "梁夫人。"

    正巧有人来找她说话,她便撒开常夫人的手,同旁人闲聊。

    看到郑夫人看着高颜的眼神,常夫人也猜到了一点内容,她的身份地位,不受重视。

    原本因为自己无法融入勋贵,常夫人她一直都小心翼翼,生怕别人瞧不起自己。

    得知这一消息,她盯着高颜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慢慢地平衡起来,暗道:“原来还有比我境遇更不堪的公主。”心中那份因身份带来的不安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莫名的优越感。

    想到了自己夫君的官职,她转身接着奉承那些夫人,满脸讨好,陪着笑脸,生怕错过对自家夫君有利的事。

    “陛下驾到--”

    门口响起太监尖锐又响亮的声音。

    “参见陛下!”众人起身行礼。

    “平身。”永定帝高唤落座,威严的目光将殿下一览无余。目光扫到高颜时停住,神情嫌弃,但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露出一抹笑,目光离开。

    “今天朕摆这宴席是何原因,恐怕众位爱卿已经知晓。”

    高唤举起手中的捷报笑道:“前线传来捷报,护国将军率军击溃猃狁军队,大获全胜!"

    各位官员连忙恭贺。

    “恭贺皇上!”

    “护国将军真是用兵如神,这是天佑我大宁朝啊!"

    “镇护国将军真不愧是我大宁朝的定海神针啊!”

    高唤开口:“护国将军已于今日抵京,现在也该......"

    殿外传来喧哗。

    “陛下,护国将军携副将林绪在殿外等候。”

    一个小太监快速进殿,激动地看着梁斟。

    “哈哈哈,好,好啊,快宣!”高唤拊掌大笑。

    “是。”

    “宣护国将军觐见——”

    二人进殿。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

    护国将军神正气凛然,哪怕是穿上了正常的衣服也能感到杀气,那是久经沙场之人才有的气场。

    而他身后的副将不似护国将军那样刚毅,而是清隽挺拔。

    “末将参见陛下。”

    “爱卿快请起。”高唤走下龙椅,亲自将护国将军扶起。

    “这次猃狁大捷,爱卿功不可没啊。”

    “谢陛下赞誉。”

    高唤瞥向林绪:“末清你也快起来。”

    末清是林绪的字。

    “谢陛下。”

    “末清啊,听说你在这次战役中立下不小的功劳,颇有你父亲的风范啊。”

    “陛下言重了,末将不敢邀功。”林绪抱拳。

    高唤笑呵呵地拍了拍林绪的肩膀。

    “爱卿快落座。”

    “是。”

    高颜看着林绪,她的内心如同翻腾的海水,久久无法平静。

    似有所感,林绪抬眸望去,恰好对上她的视线,二人目光交汇。

    林绪唇角微微上扬,又想到现在场合不对,他强行冷静下来,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走向自己的位置。

    同一时间,高颜低垂眼帘,瞥了一眼身边人,无人注意到她。

    心中波涛汹涌,指尖轻颤,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林绪的侧影在她眼中渐渐模糊,又逐渐清晰。她抿着唇,强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

    坐在龙椅上,高唤命人给自己倒酒。

    他高举酒杯看着林映:“这杯酒,朕要敬护国将军,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大宁朝!"

    众官员也起身对林映举杯:“敬护国将军。"

    "多谢陛下。”

    “陛下,末将有一事想请陛下恩准。”林映起身跪下。

    “爱卿有何事直说,不必行如此大礼。”高唤虚扶。

    “陛下,臣在这次战役中旧伤复发,恐怕无法胜任将军这一职位,还请陛下收回虎符,并撤掉末将大将军一职。”林映拿出虎符,双手奉上。

    “爱卿不必如此,你就好好养伤,别说这种话。”

    “还望陛下恩准。”林映没有放手,仍然坚持。

    高唤别有深意地看着林映。

    他微微叹了口气,不再坚持:“那好吧,既然爱卿如此坚持,那朕也不再勉强了。”

    身旁的太监立刻会意,将林映手上的虎符拿过来呈上。

    “林映接旨。”

    “护国将军林映,忠正贤良,有勇有谋,封为德安侯,赏金千两。”

    “臣林映接旨,谢陛下。”

    “林绪接旨。”

    林绪眼神微动,跪下。

    “德安侯长子林绪,赤胆忠心,一心为民,封为车骑将军。”

    “陛下这…….”林映赶忙阻止。

    “欸,爱卿啊,末清这孩子也是朕看着长

    大的。这些年跟着你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你这个父亲要享福了,但朕可不能放过他啊!”高唤指着林绪,看着林映笑着开口。

    “是,臣多谢陛下。”林映只能同意。

    “末将林绪遵旨。”

    梁斟大笑:“哈哈哈好!今天没有君臣之分,众位爱卿都尽兴一些,喝酒喝酒!"

    “是。"

    林绪与林映父子各自归座。宴会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高颜的目光始终难以从林绪身上移开,林绪偶尔抬眸,与高颜的眼神再次交汇,虽瞬间错开,但彼此心中皆泛起涟漪。

    永定帝高唤见状,眼神微眯,心中暗自盘算。他的目光落在林映身上,也落在高颜身上,眼底的深意一闪而过。

    转瞬,继续举杯和臣子们共饮。

    ......

    宫宴结束,林映父子回到自己的府邸。

    屏退下人,父子相对无言。

    林映开了口:“可知道今日我为什么这样做。”

    "孩儿知道。”

    “当今圣上,表面爱民如子,实际上心狠手辣,残暴不仁。”

    林映抬起头回忆起往事:当年怕赵聂功高盖主,在赵将军攻破金城之时,下密旨命赵将军屠城。

    赵将军虽然心中不忍,但还是遵旨下令屠城。”

    班师回朝后,陛下非但没有嘉奖,还斥责他心狠手辣,残暴不仁。以此撤下他的职位,将他赶回家中。”

    想起以前的兄弟,林映感到痛心:“赵将军气急攻心,吐了血,不过几日就撒手人寰。但没有人为他感到悲伤,所有人都在唾弃和辱骂他。而陛下,却因此获得了民心。”

    “现如今,陛下已经对我显现出杀意,如果今日我没有交出虎符,昔日赵将军的结局,就是我今后的下场。”

    林绪眉宇间闪过一抹忧虑:“今日之举或许能暂避锋芒,但……”

    叹了口气,林映看向林绪:“最近行事一定要小心。”

    “好了,你回房间休息吧。”林映摆了摆手。

    林绪没动,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林映:“父亲,我们一定要忠于当今圣上吗?”

    林映闻言,震惊之色掠过脸庞,他未曾料到林绪会有此一问。

    他惊讶道:“林绪,你在说什么。”

    林绪的眼神异常坚定,没有丝毫回避:“哪怕他是这样滥杀无辜,暴虐无道的君王,我们也要忠于他,做他这个刽子手中的刀吗?”

    “你!”

    林绪目光如炬,一字一顿:“父亲,忠一字,应在于民,而非一人。君无道,民必反之。”

    林绪直视其父,目光坚定,毫不动摇。

    林映闻言,神色复杂,沉默片刻后,挥了挥手,示意林绪退下。

    “是。孩儿告退。”林绪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却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去往皇宫。

    林绪离开后,书房内只剩下林映一人,他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夜色渐深,万籁俱寂,林映终于提起笔,疾书一封密信。完成后,他轻轻叹息,将信件郑重地交给亲信:“交给程将军。”

    “属下明白。”亲信接过信件,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林映独自立于窗前,望着月色下的庭院,心中感慨万分。

    将高颜送到她的宫中,陈女官行礼转身就要离开,忽地停住脚步,转身将一个油纸包放在桌子上,最后看了一眼高颜,转身离开。

    盯着那个油纸包,高颜微微扬起嘴角,抬头看着陈女官的背影:“谢谢姑姑。”

    陈女官脚步没停,慢慢走远。

    高颜打开油纸包,看到里面的东西后,眼神闪了闪:“如意糕。”

    油纸上躺着几块糕点,点心呈如意状,洁白如玉,红豆馅外露,点心表面粘着白芝麻,看上去很有食欲。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高颜拿起一块如意糕塞入口中。

    如意糕的香甜在舌尖缓缓化开,带着儿时的记忆与温暖,让高颜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

    还剩最后一块,高颜满足地放下,打算留着明天吃。

    忽然,她脸色一变低声道:“谁!”

    她刚走到门口,只见窗前略过一个人影,高颜一甩手,一颗石子射出。

    “哎呦。”

    是个男人,高颜面色一沉。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

    忽然那男人逼到她身前,在高颜即将把簪子刺过去的一刻,男人开了口。

    “阿颜。”

    高颜保持防备的手缓缓垂下。

    “林绪。”

    夜色下,两人的身影相对。

    两人并肩而立,谁都没有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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