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寻意,你可知错?”

    思悟崖上,秋风肆意,枯黄树叶随风卷落。

    姜寻意半跪在地,她浑身侵着血,发髻散落,青丝杂乱垂下,寻不见一点昔日傲然之姿。她如今身形偏瘦,青色衣袂随风翻飞,脸色苍白若纸,轻飘飘的,仿若下个瞬间便要随风倾倒。

    反观立足于她身前之人,一袭白袍纤尘不染,手持长剑,寒眉历目,眼中分明盛着怒意,却又让姜寻意窥见了几分悦色。

    这个人,是她的师尊。

    扶风派三长老之一,程琅。

    她知道师尊平日里虽对自己稍显纵容,心里却一点也不喜欢自己这个女弟子。尽管她已经百般示好,却换不来半点真心相待。

    平日犯点小错便要不依不饶,遑论如今犯下滔天大罪。

    姜寻意面露苦涩,近日连夜奔波未曾闭过眼,眼中已然因疲惫爬上了不少血丝,瞳仁却漆黑空洞,黯然无光。

    “弟子知错,任凭师尊处置。”

    她音色暗哑,神情木然。

    程琅见此,语气稍有松懈:“既如此,为师亦有不忍,你便自行了断罢。”

    姜寻意听罢,抬眼向程琅看去,空洞的黑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还是那样刻薄疏远又模糊。

    程琅见她不应声,面上露出些不满:“怎么?不愿意?”

    姜寻意唇角溢出些苦笑来:“弟子没有。”

    程琅有道:“为何还不动手?”

    姜寻意面上苦涩尽显,不再应声。她知道程琅要什么,用自己仅存的灵力于身前绘出一个阵法,莹白阵光映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她一结印,阵法迅速扩展开来,阵内万剑并显,所有剑意均指向她自己。

    她面无表情,手势一落,所有剑尖向她直落下来,一齐砸进她的身体里。剑意划过身体,痛感如凌迟削骨,却不会流血,最后灵脉寸断,修为尽散,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姜寻意咬紧牙关,隐忍着痛苦,但忍得越久也越痛。

    她一手撑地,身体不住颤抖起来,一两滴血混着汗滴落下来。她努力吞咽着喉头涌上的血气,但内腑翻涌的血气太盛了根本咽不下,血迹从嘴角溢出,越来越多。

    “咳……”

    她被嘴里的血腥气呛着了,而后再也忍不住,紧接着便呕出血来。

    万剑凌迟之刑还未结束,身体的疼痛并未消止,心上的创伤也无分毫缓解。

    她眼眶通红,湿润一片,又接连呕出好几口血来。

    太痛了。

    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叫嚣着痛,脑仁也像要撕裂那般,隐忍在眼眶里的泪终于顺着眼角流落下来。

    “啊!!!”

    姜寻意忽地大喊出声。

    仿佛这样就能缓解近日以来堆积在心里的痛苦。

    然而只是杯水车薪。

    “啊!!!!!”

    脑袋好疼。

    姜寻意双手抱着头,眼前一阵黑又一阵白,是走火入魔前兆。

    她必然不会任由自己堕入魔道,抬手一挥,想要施法加速阵法流动,但周身灵力不稳,只见阵法气势忽然大增,炸出一圈光波,向四周横扫而去。

    站在不远处的程琅没挡住这波灵势,被打得后撤几步,他面上凶光乍现,连忙看向姜寻意的位置,却见她被灵波击飞,直坠向崖底。

    他脸上凶意收敛,反勾出一抹笑来。

    姜寻意落入万丈悬崖回望过来的最后一眼便是瞧见这样一幕。

    在她临死之际,敬爱师尊的松懈一笑。

    她闭了眼,也轻轻地笑起来,只是浓密睫毛下跟着落下一点晶莹。

    真失败啊。

    身为修者,本事在身,却救不了弱小民众,反让其丧命于前。

    身为师姐,却护不了同门师弟,反让其用命为她铺出了一条生路。

    身为弟子,却得不到师尊认可,反让其心生厌恶,到死也得不到一点垂怜。

    平日里有多傲然骄矜,如今众叛亲离时,就有多狼狈。

    死亡,于姜寻意来说或是一种解脱。

    失重感并未让她觉得惶恐,反而让她轻盈,痛感似乎也轻飘飘起来,开始了临死前的走马灯。

    记忆碎片最终定格在一张冷漠决绝的清俊面容上。

    是师兄。

    可师兄也怪我。

    回首往事,如今这世上她竟一点念想也没留下。

    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思绪随之坠入一片暗沉深渊。

    ……

    “咚咚咚、咚咚咚、”

    姜寻意迷蒙中在往前急速奔驰,身后传来沉重的闷响,仿若有千斤重物一下一下敲砸着地面。

    她的视线模糊不堪,周遭一切都犹似笼着一层膜,很黑,只有地面镀了一层银光。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奔逃。

    她不是已经坠入悬崖了吗?

    姜寻意疑惑间,步履慢了下来,瘦长的影子在地面上晃悠。咚咚咚的声音还在靠近,很快一片黑影就将她完全笼罩。

    突然沉浸在黑暗里,令姜寻意极为不适的皱了眉,她侧过身回头一望。

    嚯!一只大黑熊精矗立在自己身后,手掌一抬正要向她落下来!

    黑熊精身形庞大,足足有三个成年男子那般高,体型十分粗重,目测有姜寻意横过来那么粗。

    姜寻意来不及想自己为何会落入如此境地,便迅速闪身又马不停蹄的向前奔逃起来。

    也没听说黄泉路上引路的是黑熊精啊!

    混沌中,还有奇怪的杂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噔噔当啷的。有些像琴声,但实在太乱了,犹如魔音绕梁,怎么也挥之不去。

    在这魔音的摧残下,姜寻意只觉步子迈的越来越重。不知过了多久,她实在跑不动了,喘着粗气,转过身要和那黑熊精决一死战。

    那黑熊精咚咚咚的重步踏来。不知是不是姜寻意累糊涂了,怎么看着那黑熊精魁梧的身躯上却是顶着一张人脸?还丰神俊朗,白白净净的。

    看着有点眼熟。

    姜寻意只觉不可思议,晃了晃头,正要再细看一番。却在刹那之间,黑熊精已至身前,大手一挠将她抓了个正着。

    姜寻意挣扎不开,眼睁睁看着那长相斯文的脸,嘴一张却是血盆大口,直向她咬下来。

    姜寻意吓得冷汗直冒,两腿一蹬,两眼一睁,长着人脸的黑熊精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素色床幔。

    呼。

    原来是梦。

    但那杂乱的魔音还未消失,依然噔噔啷当的吵个不停。

    她脸色惨白,不适的动了动身体,只觉全身跟散架似的,左脚还使不上劲儿了。她微微抬头,看见自己的左腿此时缠满了纱布,正吊在床尾。

    ?

    姜寻意满腹疑惑,她修为散尽,又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去,居然没死成吗?又是谁会救她呢?

    琴音铮响落下最后一声。

    有轻巧的脚步声从外堂传来,越来越近。

    姜寻意歪头向声音来处看去。

    来人应是一位男子,身着藏青色衣袍,乌发高束,长身玉立。一手捏着折扇附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气质温文尔雅。

    只是房中珠帘垂挂遮挡视线,暂时看不清他的脸。

    但依然有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姜寻意不动声色,盯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近。那男子抬手用手中折扇撩开珠帘,露出的那张脸面如冠玉,剑眉凤目,俊俏得紧。

    姜寻意瞳孔骤缩,只觉不可置信。

    怎么是他!

    和梦里的黑熊精顶着的那张如出一辙!

    她就算是死也不会错认这张脸,正是做什么都要和她分个高下的死对头,李知意!

    “醒了?”

    李知意并未走太近,立在不远处轻声问着。他的目光落下来,和姜寻意视线交汇,眼中含了几分关切。

    姜寻意不屑一顾。

    假惺惺的,还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她没给什么好脸色的问:“我…咳咳……我怎么会在这里?”

    一开口,声音却哑得不像话。

    李知意没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走向木桌旁拿起茶盏,不疾不徐地给她倒了一杯水送来。

    水杯递到嘴边的时,姜寻意还是不解地盯着他,眸中满是警惕,直盯得眼前人无奈解释道:“我要是想毒你,又何必将你救回来?任你自生自灭岂不快哉?”

    姜寻意听罢终于有了动作,抬手要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嘴上却不饶人:“谁知道你会不会耍什么新把戏。”

    她受的伤实在太重了,万剑剔骨,灵脉寸断,又不知道躺了多久,如今根本使不上劲儿。抬手时就抖得不行,拿到杯盏后更是一点也托不稳当,杯盏霎时往下滑落。

    然后被一只骨骼分明,劲瘦有力的手接住。

    再之后水杯被递到了唇边。

    她没再抬眼看李知意,她是真觉得有点渴了,嗓子火辣辣的,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同时听见李知意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少以己度人了,你以为我是你么?”

    姜寻意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这杯水于她而言真如久旱逢甘露,令她干涩的嗓子得到沁润顿时舒服了不少,只是还未解渴。

    于是她抬眼看他,道:“再倒一杯来。”

    却听李知意嗤笑一声,收了杯子不乐意道:“姜姑娘,你这是拿我当小厮了么?好歹我也算于你有救命之恩,有你这么使唤救命恩人的么?”

    李知意回身走到木桌旁,将她喝过的杯子倒扣在了桌上。他理了理衣摆,坐在一边,拿起另一个空杯子倒了一杯水,抬眼轻撇她一眼,自顾自得喝上了。

    姜寻意一看他欠抽那样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但她现下脚被吊着,又没力气下床。

    僵持了一会儿后,姜寻意舔了舔还有些干涩的唇,几乎咬牙切齿得开口:“李少侠,烦请帮我再倒一杯水好吗?谢谢。”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确实算得上救命之恩,只是救的是一条她自己都不稀罕的命。如今寄人篱下,忍他一下也无妨。

    如果眼神能刀人,李知意怕是已被凌迟八百遍。李知意对上她明显不服气的眼神,又听了她一句不情不愿的谢谢,浅浅地勾了下唇角。

    他又拿起方才倒扣在桌上的杯子替人倒好了水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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