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皇宫极为热闹,一大早就有接连不断的马车在宫门口停下。眼下这个时辰的人数最多,各府马车和家眷挤在一起,颇有种人山人海的感觉。

    就在人群陆续从马车上下来准备步行进宫之际,一辆高规格的马车径直越过众人,朝着宫门长驱直入,两旁侍卫始终目光向前直视,没有任何动作。

    一些首次入宫的夫人见状不由睁大双眼,等马车跑远才压着声音询问方才马车内坐着的是谁。

    钟府大房和三房的人也才刚到不久,自然目睹了方才一幕。

    钟远瑞看着那熟悉的马车随口道:“还是大哥一家舒服,不像我们还得走这么长的路。”

    钟凝霜扫了眼周围,蹙着眉压低声音道:“父亲慎言。”

    钟元瑞耸了耸肩,朝前走去,自始至终,作为妻子的李氏都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

    马车驶过午门,钟远丘率先下车,长公主则同钟溪语继续前往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两人到时,正殿内已经坐了不少人,上首是一位保养得当的老妇人,看起来精神矍铄,全然不显老态,不过两鬓雪白的发丝还是透露了岁月造访的痕迹。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永安此刻正乖顺地被她拥在怀间,一副亲昵有加的模样。

    往下是一袭凤袍雍容华贵的皇后,再下首是两名姿色过人各具风情的女子,分别是瑾妃和涟妃。

    此外,各位诰命夫人心照不宣地按照品级依次下坐。

    还未走进就能听到殿内传出的欢声笑语,里头个个精通人情世故,各种吉祥话信手拈来,听得太后喜笑颜开。

    直到宫人通报二人到来,殿内齐齐一静。

    长公主像是没察觉众人的异样,泰然自若地带着钟溪语上前行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说完还没等对方回应,便自行直起身子。

    太后原本还带着笑意的唇角瞬间抿直,眉眼一压,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不待见。

    诸位夫人眼观鼻鼻观心。

    太后并非长公主和陛下生母,因为膝下无子,不曾涉及皇嗣之争,陛下上位后便干脆利落地将这位嫡母扶为太后,待其极为宽厚。不过倒是生过一位公主,封号嘉明,不过后来在一场大火中不幸逝世了,据说此事和长公主夫妇有关,所以自那以后便极不待见长公主。

    钟溪语慢了一拍,连忙加快动作像模像样地给太后行礼:“给皇祖母请安。”

    完事就要跟上自家娘亲,却听见太后的声音响起:“长乐。”

    钟溪语停住脚步疑惑抬头:“啊?”

    长公主闻言脚步也没停,不紧不慢来到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甚至有闲心呷一口茶。

    “哀家虽在宫中,也听说前些日子你几番遭受意外,险些丧命,世事无常,以后可要多加小心啊!”太后语重心长道,将关爱小辈的长者姿态拿捏稳稳当当。

    只要不是面对长公主,太后演技还是过关的。

    钟溪语虽然疑惑,但还是乖乖应下。

    下首首座上头发花白,左手杵金乌盘日锡杖,右手缠七宝龙纹念珠的老太君缓缓开口:“老姐姐,好好的日子,说着些晦气的作甚。这孩子几次都能逢凶化吉,依我看是个有福气的。”

    太后对上她语气缓和不少:“越是这样越要引以为戒,要是哪日真出事,后悔就来不及了。”

    老太君闻言不动神色地摇摇头,不再开口。

    见二人就这样水灵灵对上话了,钟溪语试探性动了动脚,刚想要遁走,就听见太后矛头一转,看向长公主:“长乐不比常人,嘉瑞你身为人母,还要多上点心才是。听说当日将长乐从水里救起来的可是一名小倌?”

    旁边的永安做出惊讶的表情,插话道:“呀!真是如此,我还以为是谣传呢!”

    太后也不怪她没有规矩。

    “到底是救命恩人,该对人家道的谢可不能少,千万别因为对方身份有所懈怠。这点长乐就做得不错,还亲自上门探访……”

    这话明显是在恶心长公主了。

    要知道长乐郡主前脚迈进不久,后脚轩月楼就着火了。

    太后虚虚看向钟溪语,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就是运气不太好,撞上楼内失火。当年你嘉明姨母就是就是因为一个男人平白在火里送了命。”

    钟溪语努力跟上她的思路,但还是无疾而终。怎么就扯到那嘉明姨母身上去了?就因为她们都被火烧过?可是她都不认识对方啊!

    不过夫子说过,与人交流最重要的是事事有回应。

    钟溪语想了想,问:“所以他们殉情了?”

    “噗嗤——”一道清晰的嗤笑声在殿内响起。

    诸位夫人头皮一紧,差点以为是自己笑出声了,掩着袖子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这才定下心来,下一瞬就开始好奇谁这么勇,然后毫不意外地看见长公主脸上不加掩饰的嘲弄。

    “母后可别消遣我儿了,她怎么能同嘉明相比?顶多就是运气差点,赶上歹人图谋不轨,哪像嘉明,欲擒故纵都玩不明白,点把火把自己熏死了。”长公主摇着头叹了口气,“可怜我家将军受其连累,罚了半年的薪俸,不知情的还以为那火是他放的呢!”

    钟溪语耳朵一动,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直觉得里头信息量巨大,正听得津津有味,不由追问:“这和爹爹有什么关系?”

    然而没等来回答,却听见上首的太后一拍桌子,嘴里发出一声暴喝:“住口!”

    钟溪语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惊了下,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

    长公主不疾不徐地开口,全然面对风暴的紧张:“母后,你吓到我儿了。”

    太后一时间顾不上形象,指着大门吼道:“滚出去!”

    “母后,这大喜的日子,不宜动怒,会减寿的。”长公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滚——!!!”

    一个杯盏直直朝长公主的位置掷去,后者都不需要躲闪,那杯子已经越过她砸向一旁,惹来旁边之人的一声惊呼。

    长公主看了眼钟溪语,抬抬下巴:“走吧,再待下去你皇祖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病了,我可不想同你父亲一样背锅。”

    听到这阴阳怪气句话,太后一口气噎在喉中,险些真被气厥过去。

    长公主带着钟溪语就这样在一片兵荒马乱拍拍屁股走人了。

    消息传到皇帝耳中时,后者没忍住抽了抽嘴角,看了眼身前乌压压的大臣和外邦使臣,突然担心好好的寿宴众目睽睽下异变,连忙让人去给自家皇姐递话,让她收着点。

    彼时长公主已经同钟溪语来到颐春园。

    钟溪语还想着方才没听完的旧事,缠着长公主追问个没完:“娘亲,就同我说说嘛,说说嘛~”

    长公主被她吵得头疼,伸手将她叭叭个不停的上下唇一捏,手动噤声:“长辈的事,小孩子胡乱打听什么。此事到此为止,懂?”

    钟溪语迟疑了下,就见她娘亲眯起眼睛。

    “嗯?”

    钟溪语不情不愿地点头。

    长公主这才满意松手。

    她对嘉明倒没有什么恶感,更何况人都死了,要不是方才太后拿粟粟说事,她也不会旧事重提。

    这个时辰人差不多都来齐了,除了各府女眷,一些尚未在朝中就职的世家子弟也在此处。

    长公主一露面,就被手帕交拉去湖心亭叙旧了。

    钟溪语环视一圈,看见钟凝霜在远处,正想过去,肩上就被人拍了一下:“长乐郡主!”

    钟溪语回头一看,错愕道:“你是那个……段……”

    段嘉容狗狗眼亮晶晶的,点着头,眼神中带着几分鼓励。

    结果钟溪语半天都没“段”出个所以然来,段嘉容脑袋一塌,哀怨道:“是段嘉容!”

    “哦哦!段嘉容,我记住了!”钟溪语连忙点头,隐约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她指向一边聚在一起的世家子弟,奇怪道,“他们都在投壶,你不过去一起吗?”

    段嘉容撇撇嘴:“我来皇城没多久,和他们不熟,玩不到一块儿去。”

    钟溪语顿时一脸同情,想了想道:“要不以后我带你一起玩吧。冷杉说过几日教我骑马,你要一起来吗?”

    话虽这么说,钟溪语却没抱多大希望。毕竟作为六艺之一,寻常世家子弟的骑技即便不算精通,至少也过得去,只有自己这种特殊情况才会拖到现在都不会。

    段嘉容满脸激动,双手合握住她手就开始上下晃:“呜呜呜,长乐,你太好了!我祖父从来不让我骑马!”

    没想到这就遇见和自己一样的人,钟溪语也有些意外,一时间对他对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虽然这人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说不定也有一些难言的缺陷。

    钟溪语对他的态度一下子亲近了不少:“我叫钟溪语,以后你直接叫我名字吧。”

    正聊着,旁边有宫女走来提醒他们开席的时间要到了,两人这才发现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周围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了,就连湖心亭里连同她娘亲在内的几位夫人也已不见了踪影。

    二人不再耽误,连忙在宫女的带领下匆匆往宫宴所在的主殿赶去。

    两人到时,除了上首的位置还空着,其他人基本都已落座了,看见他们结伴进来,齐刷刷投来视线。

    钟溪语隐约听见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她没往自己身上想,视线在殿内逡巡了一圈,找到爹爹娘亲的身影,和段嘉容打过招呼后便快步往那个方向跑去。

    钟溪语刚坐下,一抬起头,就发现段嘉容的位置就在自己对面,便朝他招了招手。

    段嘉容一直瞧着对面,见状连忙欢快地摆手。

    二皇子看见这一幕,不由皱了皱眉,在他不远处的沈翊也露出同样的神情。

    殿内的气氛极为古怪。

    不少官员神色复杂,视线在钟远丘、长公主和一个年过古稀但依旧精强力壮的老者之间来回逡巡。

    偏偏被看的人一个个都面不改色,令人看不出深浅。

    一个手握兵权的护国大将军和一个手握实权的长公主放在一起本就容易引来帝王忌惮,如今再沾上一个拥兵自固的异姓王段丞,这群人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随即转念一想,就凭这三人的实力,在死之前没准就直接谋反了。

    于是各自脸上的表情又从复杂变成了凝重,一些人都开始想到怎么给自己留后路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宦官的高声唱和:“陛下驾到——!太后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只见皇帝穿着玄朱二色的帝王冕服,与身旁的太后并行,带着一众皇后妃子,一步步来到上首落座。

    殿内除长公主微微倾身,所有人都俯首行叩拜礼。

    “平身。”皇帝不怒自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很快,寿宴开席了。

    外邦使臣率先站起身,献上本国带来的贺礼。

    这些小邦一直以来依赖大盛庇护,虽说是给太后的贺礼,实际上是对大盛的一种示好,因此拿出的都是稀罕的宝物。

    太后方才被长公主气得难看的脸色此刻也渐渐好转。

    其次是皇后妃嫔,另各位公主皇子。

    其中太子献上的王母宴仙图最合太后心意,甚至亲自从高台上走下来触摸画卷,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永安则是编了一舞献给太后,后者连连称赞,不过比起那只并未多出彩的舞蹈,显然更多的是出于对这位小辈的喜爱。

    相比之下,其他皇子得到的回应便冷淡许多。

    三皇子因为被皇帝限足,加上家底被清了个空,在皇帝的额外关照下特意让宦官在礼单上划了他的名字,免得他当众出丑,原本只要他安分点,其他人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结果这厮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似的,仿佛屁股着了火,时不时蠕动一下,视线还频频朝外看去,让其他人想无视都难,惹来皇帝数次注目却不自知。

    难得有个露脸的机会,一个个贵女也是精心准备,献舞的、献曲的不一而足,甚至还有个武将之女在她爹的再三威逼下破罐子破摔地让人搬上了一块石头,当场就要给人表演胸口碎大石,结果在众人遗憾的眼神中被她爹黑着脸拖了下去。

    所有人都鼓着一口劲儿想要趁机博的一个美名。

    其中钟凝霜最为别出心裁,来了个琵琶古筝合弹。她选用的曲目也极为精妙,经她之手,将琵琶的轻快和古筝的内敛体现得淋漓尽致,更难得的是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节奏完美融合在一起,赢得了众人的一致喝彩。

    秦绾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表演竟在钟凝霜面前落了下乘,脸上闪过一瞬的不虞。

    看着各家贵女一个个煞费苦心倒腾出来的精致妆容,和这些时日潜心打磨的惊艳表演,一时间宛如百花齐放争气斗艳,活脱脱一场视觉盛宴,钟溪语看的津津有味,甚至默默在评选起自己心中的魁首。

    正高兴之际,突然听见自己被点名,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叫不出名字的贵女巧笑嫣然地看着她,脸上看不出恶意。

    “长乐郡主身为小辈,难道就没有什么要献给太后的吗?”

    太后眼皮一跳,下意识就看了长公主一眼。

    难得高兴一会儿,她可不想在这时候给自己找晦气。

    但随即又转念一想,小辈的事,众目睽睽之下,若她嘉瑞再肆无忌惮就是目无尊长,那些朝臣的唾沫也能将她喷死。

    但到底心有余悸,只做出一副放任的姿态。

    皇帝闻言来了几分兴致,笑着看向钟溪语,脸上的表情和往常相比几乎算得上温柔:“长公主府上的礼都备全了,但粟粟若有什么朕不知道的才艺不妨也让朕欣赏一二。”

    前半句话是在告诉众人钟溪语就算不愿意表演也没有任何错处,毕竟长公主府在礼节上已经做到位了,后半句则完全是出于一个长辈对小辈的调侃。

    众人虽然知道皇帝对钟溪语极为喜爱,但听多少次都比不上亲眼见上一次,一时间心中惊骇非常,一些有心之人已经开始想着让自家孩子和钟溪语打好关系了。

    钟溪语眨了眨眼睛,不想让皇舅舅失望,认真想了想,说;“我会唱曲。”

    不远处的三皇子只觉得一道道灼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以上首投来的视线为甚,顿时一个激灵。

    结果就听见往日里骂他不务正业的父皇极为捧场道:“是吗?粟粟真厉害。”

    完全就是一副哄孩子的语气。

    三皇子茫然抬头,看看钟溪语又看看自己的父皇:“??”

    结果正好撞上后者的视线,直接得了一道凌厉的刀眼。

    三皇子:“……”

    皇帝:“那粟粟不妨给我们来一段?”

    三皇子的危机感再一次涌上心头。想到平日里自己带小语听的曲,顿觉不妙,一时间不知道该上去捂她嘴还是自己先一步遁走。

    纠结间,钟溪语已经猝不及防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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