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像云霞一样笼罩着白色纱帘,宋汀兰醒来,习惯性地看手机,还是没有妈妈的回应。

    妈妈离家一段时间,在宋汀兰的成长记忆中偶尔出现,她是一个很自由的人。那时舅舅就把她接过去住。在平静的等待中,妈妈带着礼物回来。

    但这次她离开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比以前的每一次离开都要长。

    宋汀兰拉开窗帘,古老的街道从沉睡中苏醒,远远可见高耸的天瑞大楼,和大楼旁边耸立的宏伟建筑。与南湖南林立的商业楼相比,北面的古旧建筑,像森林中的苔藓草甸,围绕着南湖一角,形成丰润的湿地,被四周的树林环绕包裹着。

    南湖是这座钢铁森林的,碧绿清澈的,眼睛。

    荣暄听完青年的自我介绍,让他进来:“兰兰昨晚和我说过了,我姓荣,你也叫我荣姨吧。”

    她给他倒了杯水,将一张信息表和笔递给他:“我们这里没什么要求。朝九晚五包中餐,一月休八,底薪七千,能接受吗?”

    “可以。”

    他安静地填表,荣暄起身,将几片枯萎的花叶,从地上捡起来。透过玻璃瓶的水雾,湿漉漉的街道像起了一层白霜。她恍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薄雾弥漫的清晨,她跌跌撞撞地走进这家花店,一个小女孩抱着她的腿,仰着脸看她,稚声稚气地喊“姨姨”。

    女子抱着百合花从湿漉漉的晨雾中走出来,对她笑了笑:“买花吗?”

    花店九点上班。宋汀兰昨晚把花店的地址发给青辞时,还在担心他能不能顺利过来。这里距他住的公寓有三站路的地铁。然而她一下楼,就看到青辞站在操作台边剪花刺。

    他的动作平静而熟练,玫瑰花枝的暴戾尖锐被他的手指用剪刀抚平,秾丽的花朵,一枝枝地插入玻璃花瓶中。

    蓬松利落的头发,精致合体的新衣服,清峻挺拔的身形,连脸上的伤口都恰到好处地泛着红色,宋汀兰很僭越地觉得他像自己工作室里摆着的任人打扮的BJD娃娃。

    ——非常美,美得不真实。

    “汀兰,早。”他对宋汀兰笑了笑。

    “早。”宋汀兰很心虚地微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吃早餐了吗?”

    “没有。”他将操作台清理干净。

    “一起吃吧。”

    天瑞大楼的落地玻璃后面,鹿景行喝着咖啡,眺望着远处如绿宝石一样闪耀着光华的南湖。

    钟岳走进来,将平板视频展示在他面前,手中拿着几份文件,报告着他调查的信息。

    “青辞没有任何身份信息。监控显示,他几乎是突然出现在医院里的。”

    画面中,慢放的走廊视频,忽然极速黑暗了一帧,下一帧,青辞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人群之间了。

    “视频确定是原视频,几个监控视角都是这样。那一帧黑屏,像被什么干扰了。”钟岳不安道,“景总,我感觉他不是普通人类,也许有特异功能什么的,比如瞬移。”

    “你少看点电影。”鹿景行淡淡道。他加速视频,看着从走廊尽头消失的青辞,心里再次感受到有一堵墙,横在他与真实的世界面前。

    这道墙一直存在,他小时候似乎触碰过,却被禁止和遗忘。

    视频里,另一个陌生面孔,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又是谁?”他暂停,看到那个男的拉着宋汀兰的胳膊走出病房。

    “他叫安衡,九幽制药公司的员工。”钟岳找出其中一张文件,递过去,“前天上午从九幽到应天,之后和小姐去医院察看了病人,看起来是特意过来的,也许是小姐联系他的,九幽药业是百年企业,很多疑难杂症都能用偏方治愈,市场反响不错,虽然这几十年一直在走下坡路。”

    “不足百人的小企业,还在维持,确实不简单。”

    鹿景行放下文件,看向窗外耸立的大厦。

    平地起新楼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可能了,他幸运地站在了前人建造的高楼上,在钢铁森林般的城市中,即使他俯下身,也很难看清地底下错综复杂的根部。

    百年前的九幽药业大概也同天瑞集团一样,在时代洪流中,缔造着某些辉煌。

    南湖花店,钟岳带着订货单而来。

    荣暄疑惑地问:“景总要这么多?店里人手不够。”

    “商场开业嘛,又赶上节假日,所以这段时间景总让我过来帮忙。”钟岳笑着道,“荣姨,您放心,时间宽裕,要是人不够,商场那边还可以调人。”

    “不用调人了。”荣暄平静地看着钟岳,“景总的决定,小姐知道吗?”

    “自然知道。”钟岳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青辞,说,“荣姨,我和他一起学吧。”

    有了青辞和钟岳的加入,平静的花店突然变得热闹,钟岳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和每一个人都能聊得来,宋汀兰在楼上,有时候还能听到他说话大笑的声音。

    与他相比,青辞就过分安静。他沉默而熟练地做事,搬花、剪枝、包花、清理台面,回答钟岳喋喋不休的谈话。

    订单不多不少,生意不好不坏,几十年来一直如此。花园的花按照时令盛开,卖得最好的,永远是早上从花园里新摘的鲜花。每天上午,熟客准时到来,带走沾着清晨露水的自然花香。

    青辞每天安静做事,按时上下班,和其余员工一样。几天过去,他已经完成适应新的身份,适应了城市生活。有时候,宋汀兰下楼,猛然看过去,几乎感觉他被花丛淹没,好像他不曾存在过。

    太安静了,安静到他随时都要消失一样。

    “歇会儿吧,”宋汀兰笑着过去和他说话,“事情只有这么多,你把店里所有人的活都干了。”

    “我不累。”他微笑。

    宋汀兰看了看周围闲散地玩手机的员工,小声说:“你可以像他们一样,做点别的,你有喜欢的事情吗?”

    “这就是我喜欢的事情。”他拿着花束的手静止,安静看着宋汀兰,琥珀色的浅淡眼眸,像一杯温吞的开水,他问,“汀兰,我可以一直在这里工作吗?”

    “当然可以。”宋汀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觉得有点悲伤,好像某种尘封已久的情绪,通过静止的空气,占据了她的心,“你放心,就算没顾客了,花园的花照样开,花店也照样开。”

    青辞笑了笑:“谢谢你,汀兰。”

    时间极其平静地流淌,从清晨青辞准时出现在花店外的脸流到日落时他按时离去的身影。快到五月,下午的太阳一天比一天下落晚,五点下班的时候,太阳看起来越来越高,有一种他越走越早的感觉。

    花店的顾客慢慢多起来。

    青辞看起来乐在其中。

    花店一直都是荣暄管理,宋汀兰收拾物品,去舅舅家住了。

    生活在短暂的惊喜中,又回到了一直以来的样子,宋汀兰在舅舅家等妈妈回来。

    舅舅家的生活平静而快乐,不管什么时候都被一种欢乐悠闲的氛围笼罩着。沉迷游戏的爸,热爱跳舞的妈,天天咧着嘴的白毛狗,还有一个操心管事的鹿景行。

    外面有汽车的声音,上一秒还在乖乖听指令的雪球从沙发上咧嘴跃起,猛地踢了旁边的宋汀兰一脚,早就飞出去,扑在走进来的鹿景行身上。

    “你有点过分了!”宋汀兰双手捏住了白毛狗蓬松的双颊,把它的脑袋仰起来,盯着它的眼睛,严厉教训它。

    它吐出粉红的舌头,炽热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移动的鹿景行。

    “它为什么只看你?”宋汀兰不开心地问。

    “我的狗心里自然只有我。”鹿景行笑着冲雪球招招手,它冲开宋汀兰的手,向鹿景行飞奔而去。

    宋汀兰更不开心了,说:“你的狗,刚刚踢了我。”

    “对不起。”鹿景行笑着摸了摸雪球的头,“去,和兰兰道歉。”

    雪球咧着嘴走到宋汀兰面前,伸出两只爪子,搭在宋汀兰身上,炽热的目光注视着她,像是在撒娇,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

    “傻狗。”宋汀兰用力揉了揉雪球的脸。

    晚饭后,宋汀兰坐在池边,给几只肥硕的金鱼喂吃的。夕阳早已坠进地底,青灰的天空,带着恋恋不舍的余光,阻挡黑夜的来临。

    一狗一绳一人从旁边过来。

    “你不开心是因为姑姑,还是因为那个青辞?”鹿景行问。

    “我没有不开心。”宋汀兰淡淡说,把鱼食砸向水中的鱼。

    “从小到大,你表情都写在脸上。”

    宋汀兰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拿走他手上的绳子,说:“我也去遛狗。”

    鹿景行和她并行,林荫道幽长安静,一幢幢别墅分散地隐藏在茂盛的植物下,这里绿化很好,白色的灯光照在地面上,像泛着粼粼的水光。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忽然,鹿景行说:“钟岳把花店的情况都告诉我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就算你喜欢他,你有必要把姿态放这么低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宋汀兰很惊讶,她停住,皱眉道:“谁喜欢他?”

    “你现在难道不是在生闷气吗?”鹿景行忿忿不平地说,“养条狗都知道摇尾乞怜地逗你开心,那个青辞整天沾花惹草,给了你任何情绪价值了吗?”

    “他没有,你不要乱说。”宋汀兰辩驳,“而且我也不喜欢他。”

    “最好是这样。”鹿景行说。

    宋汀兰生气地把牵引绳丢到他身上,独自往回走。

    鹿景行跟过来。

    “我自己回去,不想和你说话。”宋汀兰说,“也不想和你一起走。”

    “行吧,你自己想想。”鹿景行牵着狗往反方向走。

    宋汀兰闷闷地往回走,花草植物的味道,弥散在没有风的夜色中,像行走在潮雨弥漫的山间。

    “要说喜欢,也算不上,只是觉得他好看,也觉得他可怜。”宋汀兰心中默默想着,打开手机,和青辞的对话框仍然停留在几天前,只要她不和青辞说话,青辞就不会找她。

    想到鹿景行的话,宋汀兰忽然觉得更生气了。她深叹了口气,加快步伐往回走。忽然,前面的树枝晃动,几只黑色的鸟有力地扇动翅膀,从树间惊起。

    树下,站着一个人。

    “青辞?”

    宋汀兰停住,看着有点陌生的他,向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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