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宋汀兰不可置信地站在那里,没有签字。

    那人走过来,拿过医生手中的纸张:“她不是家属,我是肇事者,已经报案了,交给我吧。”

    “死者需要移放太平间,请尽快联系殡葬机构。”

    医生走出去,宋汀兰往抢救室走,却被那人拉住。

    “汀兰小姐,别去了,车祸现场很恐怖的,不仅四肢是残碎的,脸上也是血肉模糊的,也不知道医生缝好了没有。”那人的声音中甚至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你放心,我会好好处理他的后事的,他是你什么人啊?”

    “你撞死了人,你一点都不愧疚吗?”宋汀兰甩开他的手,悲痛又气愤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还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笑起来:“看来,他在你心里很重要,比鹿景行重要。”

    前面灯光下的病床,白色的布从头到脚盖住了一个人形。

    宋汀兰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夜之间,她一直依赖的鹿景行倒下了,舅舅也不见了;现在她以为的强大的山神,却轻易地死在她面前。

    “别哭了。你不去看看吗?害怕了?”那人淡淡笑,“医生救了那么久,胳膊应该缝好了。”

    宋汀兰擦了擦眼泪,走到病床前,轻轻地掀开了盖在他脸上的白布。随着白布的下移,青辞完好地出现在她面前,穿着手术服的他,面容白净,身上看不到伤口和血迹,只是眼睛安静地闭着,像睡着了一样。

    看起来没有外伤。

    那人在旁边笑起来,也来到病床前,察看青辞:“我就说医生缝好了吧,你看,完好如初。”

    “青辞!”宋汀兰轻轻推他,唤他,却仍然不能把他叫醒。停止的心跳和呼吸,让宋汀兰再次忍不住大哭起来。

    这一次,宋汀兰不管怎么呼唤他的名字,他都没有醒过来。

    “别哭了,你再哭下去他真的要死了。”那人走过来劝慰道,“我刚刚吓你的,你放心,我保证把他救活。”

    宋汀兰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抽泣地看着他,问:“怎么救?”

    “你是小花猫吗?”他看着宋汀兰,不合时宜地笑起来。他走近,一只手的手指微曲,手掌隔着距离放在青辞的额头上,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连接着他的手掌与青辞的身体,抢救室的灯光不规律地频闪。

    “他又不是普通人类,当然不能用医院的方法救治。”他转过头问,“他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吧。”

    “你真的能救他吗?”宋汀兰慢慢冷静下来,他看起来也不是普通人类,经历了青竹山的事情,她感知到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为了你,我也得想办法把他救回来。”他对宋汀兰笑了笑,“别伤心了,我先联系殡仪馆把他带走。”

    “去哪儿?”宋汀兰擦了擦眼泪,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你不是说救治吗?为什么要联系殡仪馆?”

    “不联系殡仪馆怎么把医院的尸体运出去?”他撇撇嘴,声音里带着莫名其妙的嘲讽意味,“这可是法治社会,难道你们办事是为所欲为?”

    宋汀兰沉默了片刻,她看着青辞沉睡的脸,现在的她也无计可施。

    “我选择相信你,我为我之前的不礼貌向你道歉。”宋汀兰认真地看着他,真诚道,“我请求你治好他。”

    “真可爱!”他心里微不可察地感叹。

    他笑着道:“我叫林谒春,治好了联系你。”

    “真名,没骗你。”他拿出两个手机,对着一个手机界面拨通另一个手机,宋汀兰手机响了。

    “我的号码,存一下。”他说,“林谒春,拜谒的谒,春天的春。”

    金黄阳光下吐露花心的草地,草叶上惊起的蚱蜢眺望着纷繁的野花,翠绿得快要淌下来的藤蔓在海底肆无忌惮地生长,被烈火焚烧过的黑暗森林,黑色的树干盘亘在废墟般的城市中,潮湿幽深的洞穴入口,看不见尽头的昏黄荒漠,干涸的大地上爬行的庞大生物,古怪的声音穿透重岩叠嶂,从地底深处传过来。

    漫天飘洒的黑色雨水,不明生物的尸体,高耸的现代城市建筑群,永不止息的海浪。感知到的场景在脑海中交叠着,鹿景行的思绪从一个画面跌入另一个画面,看到,听到,触到。

    在这个平静的上午,躺在医院的鹿景行,看到了墙外的世界。

    一个正在同时发生的世界。

    阳光照在病房的沙发上,宋汀兰蜷成一团。

    鹿景行轻轻坐起来,昨晚的记忆逐渐恢复,他伸出手,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窜行,它们穿透心脏,又随着血脉涌向全身。

    手臂上,那股力量,在他专注的感知中,向掌心凝聚着。

    与之而来的,是鹿川的话,突然在他脑海中出现:

    “小鹿,这就是你的异能,你小时候被禁制的能力。你和兰兰都是异能者。练习异能的方法在《九幽》里,山雨欲来,保护好她们。”

    一股熟悉的力量感,伴随着他活动的手臂,凝聚在掌中。小时候尘封的记忆逐渐苏醒,他专注地感受着那种力量,翻覆的手掌,伴随着流动的风,在室内呼啸。

    窗帘扬起,器物被打翻,宋汀兰被声音惊醒,她抬起头,看到鹿景行坐在床上。

    “哥,你终于醒了!”宋汀兰走到床边,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我已经没事了。”鹿景行在背后藏起手臂,感受着那股力量与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那是他小时候触碰过的力量。

    他疑惑地看着宋汀兰红肿的眼睛,她显然已经哭很久了。

    “别担心,爸在哪?”他看了看四周,这里是病房,只有宋汀兰在这儿。

    “舅舅不见了。”宋汀兰哭着问,“哥,你为什么会受伤?”

    “他应该出去了。”鹿景行想到了昨晚鹿川说的话,他伸出手摸了摸宋汀兰的头,安慰她,“别哭了。”

    宋汀兰擦掉眼泪,去给他倒水,但转过身,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流。鹿景行醒了,她故作坚强的防线悄悄溃败,她想和以前一样去依赖他,但昨晚的无助却让她明白自己不可能永远依赖他。

    她终究要成长。她也想有力量去保护别人。

    “你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鹿景行疑惑地接过水杯,问她,“怎么了?”

    宋汀兰摇了摇头:“没事。”

    “你的反应骗不了人的。”鹿景行叹了口气,“那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回到家,宋汀兰都在看着手机,黄昏过去了,电话还没有打过来。她心里越来越不安,距离林谒春带走青辞,已经过去了十三个小时。

    宋汀兰将那个号码拨过去,电话接通了,那边笑着道:“汀兰小姐,不要心急嘛,我找的神医今晚才能到。”

    “青辞现在在哪儿?”宋汀兰问,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为什么会轻易地相信他?为什么会把希望寄托在他不可捉摸的善心上?

    “在我家啊。”他淡淡道,“你放心,不会放坏的。”

    “林先生,我很相信你。”宋汀兰努力压抑自己内心的情绪,平静而认真道,“我希望你不要和我开玩笑。”

    “你要是实在担心,就自己过来看看呗。”他笑了笑,“汀兰小姐,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他挂掉电话,一条短信发过来,是一个地址,栖霞区的海边,距离南湖有三十五公里。

    宋汀兰实在不想去打扰鹿景行,但是从小的依赖已经让她形成了习惯,而对未知的恐惧也让她走到了鹿景行面前。

    他正在舅舅的书房里,不知道做什么。昨晚凌乱的书房已经整理干净了,电脑开着,在他背后的白墙上显示着黑暗又怪异的光影,像是游戏界面。

    “兰兰,怎么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宋汀兰有一种错觉,不知道是不是屏幕光线的缘故,他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绿色的光。

    宋汀兰嗫嚅着,把青辞的事情告诉他。

    “我要去看看,哥,你叫个人陪我去吧。”宋汀兰低着头,“我一个人不敢去。”

    “原来你哭是因为他。”鹿景行伸出手,摸了摸宋汀兰的头,她柔软的头发也让他心里产生一种柔软的感觉,“我和你去。”

    “我很开心,你还像小时候一样依赖我。”他收回手,“对不起,这段时间,我的行为让你产生了压力。”

    宋汀兰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别哭了,我去和妈说一下,一会儿出发。”鹿景行去书桌前收拾了一下,走出去。

    鹿景行开车,汽车沿着绕湖大道往南行驶,深沉的暮色从黑暗的南湖深处涌过来。梧桐掩映下的道路明明暗暗,穿过青州区,陵江大桥中传来带着潮湿水汽的夜风。

    “你先前说他叫什么名字?”鹿景行看了一眼导航,突然问。

    “林谒春。”宋汀兰补充,“拜谒的谒,春天的春。”

    “我想起来了,他是一个画家,之前家居那边和他联名合作过。”鹿景行说,“你搜一下他的账号。”

    “是他。”宋汀兰疑惑地看着林谒春的照片,以及他创作的与外表极其不相符的清新温暖的绘画作品。

    “好反差啊,作品和人。”宋汀兰问,“哥,你见过他吗?”

    “没见过本人,他的作品和公司产品很契合。”

    汹涌的海浪撞击礁石,沿海大道上,感知不到尽头的黑色海域,像跌入地球的宇宙碎片。宋汀兰再次感受到一种恐惧的感觉,大海似乎在吞噬着陵江滚滚而来的江水。

    汽车驶到别墅区的前面,鹿景行停车,对宋汀兰说:“手机给我打电话。”

    “林先生,我是鹿景行,我们到了。”鹿景行平静道,“麻烦开一下门。”

    道闸升起,汽车长驱直入,到达指定地点的时候,林谒春已经笑容灿烂地站在门口。他非常热情地走过来,拉开了副驾的车门:“欢迎汀兰小姐,欢迎景总到来,我家真是蓬荜生辉啊!”

    鹿景行淡淡看了他一眼,问:“他在哪?”

    “在这里。”林谒春笑着带路,“二位放心,我保证把他治好。”

    “你为什么要撞他?”鹿景行问。

    “景总,我真是冤枉啊!”林谒春看了宋汀兰一眼,无奈道,“算了,我现在也说不清了,等他醒了让他自己说吧。”

    负一层里,穿过白色长廊,是一间昏暗密闭的房间,四周规整的白色墙壁被凌乱的线条颜料画满,看起来凌乱无章。冷气温度极低,几乎接近零度,整个房间除了散乱一地的画笔和纸张,就是一块很新的毛毯,上面躺着青辞。

    寒气铺面而来,钻入身体。

    青辞面如白纸,毫无生气,看起来像被冻住了。宋汀兰走进去看了看他,身体忍受不住寒气,出来了。

    “他为什么躺在地上?”宋汀兰问。

    “因为里面没有床啊。”林谒春说,“这是我的画室,温度比较低,适合存放遗体。”

    “太冷了,不如我们上去坐会?”林谒春建议道。

    鹿景行微微点头,林谒春先出去了。

    宋汀兰茫然地通过门缝,看着地上睡着的青辞,她的心也像被冻住了。

    这种感受,和她小时候看见睡着的阿婆一样,她那时候并不理解死亡的意义,只是清晰地感受到,阿婆,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她了。

    他短暂地来到这个世界。

    如一颗流星,快速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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