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又问,语句简短,应该是在问宋汀兰为什么过来。

    宋汀兰的思绪回到正事上,她把手上小小的礼品袋递过去,说:“我的愿望是,你要健康长寿。”

    “给我的?”他接过,问。

    “嗯,一个礼物,是愿望的载体。”

    “谢谢你。”他笑着问,“我现在可以打开吗?”

    “可以。”

    宋汀兰紧张地看着他将小盒子从礼品袋里拿出来,打开小盒子,取出里面的红绒布袋。他微笑着拉开布袋的绳子,取出里面的物品:一个系着红绳的金锁。

    他很深地笑了。

    宋汀兰不安地问:“很幼稚吗?”

    他笑着摇摇头,说:“谢谢你,汀兰,谢谢你的祝福。”

    他将盒子放进礼品袋,低下头,将红绳套进脖子里,调整了一下,那枚小小的金锁被他藏进衣服里。

    蓝白的病号服下,红绳在颈间若隐若现。

    宋汀兰没想到他真的会戴,她想的是,送长命锁是一种美好的寓意和祝福,只要他接受就很开心了。

    宋汀兰开心地笑起来,大声道:“青辞,你会长命百岁,不对,千岁,千岁!”

    青辞再次很深地笑了。

    “很好,你终于开心了。”晚上,鹿景行走进宋汀兰的房间,看见她在桌前认真地做事,她将一粒粒小珍珠按照某种规律缝在白色勾花布条上,她的面前,站着一个小臂长的树脂娃娃。

    它穿着漂亮的裙子,黄色的卷发披下来,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精致的长命锁。大大的淡绿眼睛,在灯光下,好奇喜悦地看着这个世界,仿佛拥有鲜活的生命。

    鹿景行脑海中搜寻着最近补课的结果,将宋汀兰在账号中发布的娃娃照片与娃娃的名字一一对应。他才知道宋汀兰玩的这种bjd娃娃都有专属名字,甚至还有亲友关系。

    他很正常地和那个娃娃打招呼:“你好,星星。”

    宋汀兰突然笑起来:“哥,你好奇怪,你为什么和它打招呼,它又不会说话。”

    鹿景行:“……”

    “不过,它确实叫星星。”宋汀兰继续笑,她第一次看到这种呆滞尴尬的表情出现在鹿景行脸上。

    她摆弄娃娃的手臂,将它左手举起来对鹿景行道:“来,星星,快和哥哥打招呼。”

    “你不是把它当人吗?”鹿景行困惑地问,“你还给它戴长命锁。”

    “只是一种美好的祝愿。”宋汀兰说,“哥,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分不清人和玩具。”

    宋汀兰将做好的头巾披到娃娃头上,仔细整理它的头发和衣服,让每一根头发、每一片衣摆都恰到好处地放在最完美的位置。

    她笑着问鹿景行:“哥,星星好看吗?”

    “看不懂你。”鹿景行无奈道,“早点休息。”

    黑暗的病房里,青辞坐在床边,轻抚着颈间的长命锁。他的思绪在这黑暗中沉入深不见底的南湖。

    他随着湖水飘荡,踏着湖底的森林,走向尘封的宫殿,却看到了可怕的真相。

    历史的余震在海底激荡,那座死亡之城,点燃了重生的篝火。

    “不要告诉她这一切。”女子说。

    “前辈,我能做什么?”青辞问。

    “如果你想做的话,去苍梧吧,试一试。”女子吃力道,“孩子,我送你出去。”

    从记忆中抽离出来,青辞走到天台,城市安静沉睡在月色中。青辞跃起,来到旁边的摩天大楼顶部。应天市变成地图上不同明暗的色块,远处辽阔的海域,将陆地变成了一座孤岛。

    陵江从极西的山脉一跃而下,盘亘在人类的城市中,不息地奔向它的终点——深海。

    青竹山,花店,南湖,别墅区,在青辞眼前一一展开。他环顾四周,忽然,一片黑色身影出现在黑暗的角落里。

    那身影走过来,摘下头上的兜帽,如枫叶般绚烂的长发在月光中流淌下来,她声音幽长,带着笑意:“阿青,好久不见。”

    青辞想了想,早已被时间销蚀的记忆,在她的目光中慢慢重聚。

    “你还是这样,温和又悲凉。”她站在青辞旁边,手搭在栏杆上,俯身看着下面死寂的城市,悠悠道,“我去过南湖底,那时,你正好离开。”

    “俄斯克一别,都过去两百多年了吧,阮先生去世后,我再没见过你,你去了哪里?”她转头看着青辞,笑着问。

    “一直往东走。”青辞诚实道,“后来在青竹山沉睡。”

    她笑起来:“确实是你会做的事情。”

    “你想做什么?”青辞问。

    “我要去苍梧,一起吧,我们目的一样。”她说,“等你伤好一点。”

    “放心,湖底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和她说的。”她笑着戴上兜帽,越过栏杆,消失在夜色中。

    凝视着西北方向,青辞遥遥想起了一些往事。高原的风带着锋利的寒意,雪山顶上,清晨的阳光折射出金色的圣光,解冻的河水汩汩流淌,那位老人,在晨曦中沿着河道散步。

    那时,青辞走在他身后,看到阳光从雪山顶上照下来,在山谷间形成一道金色的大路。湖边苍青的树木开始泛着绿色,等待着春天的降临。

    “等事情结束,我要回北原看看。”青辞的心里笼罩着一层悲伤,挥之不去的微雨弥漫在山间,穿透遗忘的岁月,藏匿在心域的溪底。

    他摸了摸长命锁,藏起情绪,平静地回到病房。

    “兰兰小姐,汤打包好了。”张姨将三份饭菜放进车里,忧虑道,“还是让霍安开车送你吧。”

    “不要,我自己去。”宋汀兰开心地和她们告别。

    舅妈笑着摇摇头,对张姨道:“也不远,随她吧。”

    宋汀兰将鹿景行的午饭送到公司前台,就去了旁边的中心医院。她昨晚就和青辞说过今天中午要给他送饭,医院虽然有餐食,自然比不上家里做的。

    她走进病房的时候,青辞换下了病号服,穿着平常的衣服坐在窗边等她。今天也是阴天,但他气色不错,漂亮的白色衬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柔明亮。

    宋汀兰很开心,把保温袋到桌子上,笑着道:“你今天看起来很好。”

    “嗯,”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说,“汀兰,我今天可以出院了。”

    “好,吃完饭就出院吧。我也不喜欢医院的环境,回去养伤更好。”宋汀兰打开一个小饭盒,“你先喝汤吧,我让张姨特地给你炖的。”

    “谢谢你,汀兰。”

    青辞于是坐下来,安静地喝汤。蓬松的头发下,露出耳朵,颈间的半截红绳,衬衫上利落的塔克褶。

    真好看。

    宋汀兰暗暗地想着,在对面坐下来,和他一起吃饭。他的手握着筷子,夹起一块食物,骨节明显的手指,在光下是一种干燥的白。

    手好看,握筷的姿势也好看。

    宋汀兰觉得她发现青辞更多的美了,不仅仅是脸。

    很好,还一点都不挑食。

    宋汀兰吃好了,放下筷子,看着他把餐盒里的食物慢慢吃净,思绪却飘远。

    她又想起了青辞坐在椅子上吃青团,端着茶杯仰头大喝的样子,不知不觉笑起来。

    “怎么了?”他看着宋汀兰,微笑着问。

    “你当山神的时候,吃什么?”在宋汀兰的记忆中,山神庙只有逢年过节时才有不多的供品,毕竟这个时代,人类的科学上天入地,已将目光投向地球之外的广袤宇宙,文明的征程是星辰大海,很少有人真的把信仰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事物上。

    “在很早的时候,我种地。一般种水稻,也种小麦、玉米、土豆。”

    “啊?”宋汀兰震惊地看着他平静讲述的脸,觉得青辞不像会开玩笑的样子,但这话听起来很像开玩笑。

    “你哪里不理解?”青辞平静问。

    “你是山神,你不能自己变吗?”

    “质能是守恒的,并不能凭空化物。从地里种出食物,比我用异能将种子转化成食物,要简单很多。”

    宋汀兰愣住了,好科学。

    宋汀兰想了想,说:“我记得你轻易变出过兰花和伞。”

    “兰花是我摘的,伞只是用外力改变了植物的结构形式。”

    “很合理。”宋汀兰笑起来,对他产生了更多的好奇。她觉得自己应该多和他聊聊天的,毕竟,自己大概是青辞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认识的人了;而且他的世界很有趣。

    这时候,敲门声突然响起。

    病房的门并没有关,一个树莓红长卷发的女孩,笑容明艳地站在门边,宛如山中跃动的精灵,她的出现,点燃了病房灰白的空气,带来了美好的生命力。

    “阿青,出院手续办好了。”她的声音优雅动人,来到宋汀兰面前,拉着她的手,明媚地笑,“你就是汀兰吧,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阿青了。”

    阿青?

    宋汀兰收回手,看向青辞。

    “她叫符锦,是我在俄斯克的旧友。”青辞将餐盒收好,平静道,“汀兰,谢谢你,我要离开应天了。”

    “你要去哪里?”宋汀兰问他。

    “我们回湘阴。”苻锦笑着道,“汀兰妹妹,有时间去湘阴找我们。”

    我们?

    宋汀兰觉得自己快哭了,离别来得猝不及防。但是她不能哭,她强忍着眼泪,问青辞:“是吗?”

    “嗯。”青辞回答。

    他平静看着宋汀兰,说:“汀兰,再见。”

    骗子。

    宋汀兰没有说话,走出病房,离开医院。

    “小妹妹好像伤心了呢!”苻锦一只手摆弄着自己的长发,笑着道,“阿青,你不去安慰一下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青辞问。

    “断了念想,岂不是更好?”

    “这么担心啊,那我去安慰安慰她。”

    苻锦往外走,被青辞伸手拦住。

    “你离她远点。”

    苻锦笑着从他横着的手臂底下钻到外面,幽幽道:“现在,饭也吃了,也算道别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宋汀兰开着车往宽阔的大路行驶,汽车不觉顺着南湖大道穿过青州区,驶向陵江大桥。云层稀薄均匀,白色的江面广阔伸展,水天相接中,淡白的阳光从天空透进来。

    温度适宜,不冷不热,车窗半开,吹进来的风中带着远处海水的湿润气息,吹动面前的星星风铃,发出幽清的乐音,像深夜山顶上漫天星河的低吟。

    宋汀兰心里很快平静下去,安衡说的对,对于她来说,它们无关紧要。

    汽车驶向远郊,高楼零星起落,铁路、农田、林地开始出现。高铁从旁边呼啸而过,很快就将宋汀兰远远甩在后面。

    宋汀兰开向左侧路口,驶向广阔的世界。

    收割过后的麦田在面前铺展开来,枯黄的麦茬,像浓墨重彩的黄色颜料,涂抹在大地一角。宋汀兰从不知道应天郊外还有这样成片的麦田,如同北方平原上的麦田,辽阔,金黄,承载着生生不息的希望。

    风中有陌生的气息,干枯的草浪中带着大地干净的灰尘。

    田间路上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没有穿行的车,也没有行人。宋汀兰自由行驶着。

    一个人,忽然出现在前方,向她挥舞两只手。

    汽车几乎是擦着他的脚停止,宋汀兰从惊吓中缓口气,看到那个人,姿态放松地一只手撑着引擎盖,一只手掌抖动着,是在和她打招呼。

    林谒春?

    宋汀兰下车,问:“你没受伤吧?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里写生啊。”他指了指左边的麦田,那里停着一辆车,远一点的地方还有画板和白色的垫布,“我远远就看到你的车开过来了,我记得你的车牌号。”

    “那你视力真好。”宋汀兰说。

    “还行。”他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线,“好巧啊,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

    宋汀兰准备上车,却被他拦住。他笑着问:“那你要去哪里?再开,就要到邙山了,那可是应天最大最古老的墓地,由于多年来无人管理,已经变成了新坟垒旧坟的乱葬岗。听说,那里生活着一大群乌鸦,以腐肉……”

    “林先生,吓人有意思吗?”宋汀兰打断他的话,冷漠地瞪着他。

    “开个玩笑,别生气了嘛。”他嬉皮笑脸道。

    宋汀兰推开他的手,想上车。他抵在门口,继续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说话口无遮拦,请世界上最善良最美丽最可爱的汀兰小姐原谅我这颗陌地逢旧友的激动万分的惊喜无比的以致于不小心胡言乱语的心。”

    “陌地逢旧友?”这五个字很刺耳地闯入宋汀兰的心里,她重复道。

    “可不就是陌地逢旧友吗?”林谒春笑着问,“我们应该算朋友了吧。”

    宋汀兰笑了笑,他们确实是陌地逢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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