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领着邦妮步入试衣间,他的手中托着一条长裙,“需要我帮忙吗?”

    邦妮摇了摇头,“不,我自己可以的。”

    威廉点了点头,退出了试衣间,将私密的空间留给了邦妮。

    邦妮开始慢慢地解开身上的衣物,她站在一面与她身高相仿的镜子前,光洁如玉的后背和肩膀逐渐显露出来。她很少有机会这样仔细地打量自己,只是偶尔在河边洗衣时,会匆匆一瞥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

    她想起了安娜对她眼睛的赞美,裁缝店老板对她纤细腰身的称赞,甚至还有对她胸型的夸奖。这些回忆让她的脸颊微微发热。她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浅褐色的眸子闪烁着柔和的光芒,浓密的长发被随意编成麻花辫垂在脑后,雪白的肩膀如同月光下的雕塑。

    她真的会被人所喜爱吗?如果是这样,何她的父亲总是用冷漠甚至嫌恶的眼神看待她,甚至会在愤怒时对她挥拳?

    当她沉浸在这复杂的思绪中时,突然从镜子中捕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她仿佛看到一只眼睛在暗处窥视着她,这让她的大脑瞬间陷入一片空白,胳膊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惊慌地抓起衣物挡在胸前,猛地转过身去。那里是一面墙壁,墙上悬挂着一幅画作。

    邦妮接近那幅画,一步一步地试探着前进。也许这只是她的错觉吧,她试图安慰自己。然而,当她靠近画像时,她清晰地感觉到画像中的某个部位似乎动了一下,一只灰色的眼睛在她的注视下一闪而过。她捂住嘴巴,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凑近画像仔细地查看,画面上描绘的是一片铺满鹅卵石的沙滩。

    她用手去触摸那片沙滩,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空心处,宽度恰好能容下她的手指。

    邦妮突然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背后袭来,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匆忙地穿起自己原来的衣服。

    她推开门,逃也似地离开了试衣间。门外,安娜惊讶地看着她慌张的身影,不解地问道:“你怎么没换衣服就出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威廉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走上前来,脸上依旧挂着那标志性的礼貌微笑,只是这次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探究的意味。“是对那件衣服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还是有其他什么问题?”

    然而邦妮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寻找出一丝蛛丝马迹。可是这位老板的眼神依旧深邃而平静,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这里还有别人在吗?”邦妮终于开口问道。

    “哦?我们店里只有预约的客人才能进来,目前除了您和安娜小姐,并没有其他客人。”威廉小秘密地耐心地解释道。

    邦妮轻轻拉起安娜的手,“我还有一堆活儿没干完呢,我得赶紧回去了。”

    “可是你可以先试完衣服再走嘛,我们这里还有很多漂亮的款式呢。”安娜试图挽留她。

    “穿了那种衣服还怎么干活呀。”邦妮挤出了一个笑容。

    安娜看起来有些失望,“你现在就要走了吗?我们不找个地方叙叙旧?”

    邦妮询问了安娜的住处,但她没好意思透露自己住的地方。她向安娜保证一定会去找她,然后匆匆离开了裁缝店。

    邦妮走出了裁缝店,一只流浪狗紧随在她的脚跟后。没了马车,这次她又只得徒步回去,这星期头几天狂袭了这座城市的暴雨已变成了零星小雨,但主街上仍然泥泞不堪。

    因为羊毛集市在举行,泥浆中又夹杂着各种牲畜的粪便、腐烂的蔬菜,以及数以千计的来客留下的各种各样的垃圾。

    邦妮尽量避免踩到泥坑,但泥水还是不免沾上了她的裙摆。

    过了几天,邦妮按照约定主动去找安娜。安娜的家位于伦巴城镇一条繁华的街道上,那座三层小楼显得格外气派。听说她的丈夫是杂货商,生意做得挺大的,还结交了不少名贵。每次到访,安娜都会热情地款待她,并送上一些礼物让她带回家。这些礼物或许是一篮子香浓的奶酪,或许是几条咸香的熏鱼,又或许是一卷柔软的布料和几罐甘甜的蜂蜜。邦妮会对安娜表示感谢——而且她总是发自内心地感谢,但她不会多说什么,这样好像能保留一丝尊严。

    邦妮打心底羡慕安娜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她将自己摘的新鲜苹果送到安娜家中。

    敲门后,打开们的却是一个绅士。邦妮从没见过,但她意识到这是安娜的丈夫。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杂货商人,给人一种威严而沉稳的感觉。

    “你找谁?”他问道。

    “我是安娜的朋友。我来给她送点礼物。”邦妮说道。

    “我听她提起过你。”男人笑了,笑容有些意味不明,“但是她现在很忙,你可以进来等一等。看见你来了,她一定很高兴。”

    他没有驱赶她的意思,反而是主动侧过身暗示她进门。

    邦妮顺着楼梯往上走去,她猜测安娜可能在房间里休息。她踩着柔软的鹅绒地毯,悄然来到了一扇半掩的房门前。

    隐约间,她听到了房间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让她心跳加速。然而,当她透过门缝窥视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惊愕不已,她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

    房间内的安娜与她平日所熟悉的那个朋友判若两人。她上半身几乎Luo露,正和一个男人缠在一起,发出令人尴尬的声音。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那个男人辱骂安娜的声音,他口中说出了极其恶劣的言辞——这个男人并不是安娜的丈夫。

    邦妮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她做了几个呼吸。

    为了确认自己的判断,她屏住呼吸再次瞥了一眼。

    她很肯定,那个男人不是安娜的丈夫。

    那个男人似乎在兴头上,又似乎不够尽兴,猛地给了安娜几巴掌。安娜开始抽泣求饶。然而,那个男人却毫不理会她的哀求,继续着他的暴行。

    “只要你做的好,詹姆斯那批货我就买下。嗯?你不是一直知道我喜欢怎样的吗?你这下jian的母狗。”

    邦妮踉跄地后退几步,内心的震惊如潮水般翻涌。她仓皇地转身,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却在慌乱之中失足跌倒,重重地坐在了台阶上。

    一双黑色靴子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安娜的丈夫——那位杂货商人。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你都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邦妮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她的手颤抖不止,双腿颤抖,几乎无法支撑她的身体。

    商人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什么出身。你们不是天生就擅长这些吗?”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安娜也是。她看起来单纯无邪,对吧?就像你一样。但你们骨子里,不都是卑贱的存在吗?如果不是因为她有一些‘本事’,你觉得她凭什么能成为我的妻子?凭什么享受我给的好生活,穿上那些华丽的衣裳?”

    他逼近一步,语气中透露出某种诱惑:“怎么样?你也想加入吗?想不想和安娜一样,拥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

    邦妮猛地推开他,抓起裙摆冲进了漆黑的夜晚。她的内心充满了愤怒、震惊和惊恐,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所以,安娜其实过得并不好,或者说,这只是她自己认为的好日子?还是她隐瞒着她,也想拖她下水?

    邦妮在黑夜中狂奔,沉重的裙子拖累了她的步伐,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裳和头发。雨夜、泥泞的道路,这一切似乎都在唤起她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回忆。

    这是邦妮和安娜的故事。

    是的,他们都是妓女的孩子。打有记忆起就在妓院里长大。那是一栋光线昏暗的小楼,白日里,它的沉默如同被遗弃的剧院,静寂而阴郁;只有当夜幕降临,它才仿佛从沉睡中苏醒,欢声笑语交织喧嚣。

    安娜的母亲曾是那里的璀璨明星,年轻而美丽,但安娜却从未知晓自己的父亲是谁。而邦妮的母亲,也是妓女同时还是管事,这让她有着不小的话语权。至于邦妮的父亲,是在妓院里打杂的一名伙计,负责平息醉酒客人的纷争,又兼顾着迎来送往的事务。

    白天,每当阳光穿透那厚厚的窗帘,斑驳地洒在木质地板上时,安娜和邦妮便开始了她们的探险。她们在楼道里嬉戏追逐,而这时,其他人都还沉浸在梦乡之中。有时,邦妮会撞见母亲沉睡在沙发上的身影,那裸露的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滑。她会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轻为母亲盖上毯子。

    那时的安娜和邦妮,仿佛拥有着整个世界的自由。但当夜幕降临,客人们纷纷离去后,她们又必须肩负起清扫战场的重任。邦妮总是选择躲进幽暗的地窖里,而安娜则不同,她的母亲似乎从未对她有过多的约束,她就像一条灵活的泥鳅,总能找到机会溜出去探寻那外面的世界。

    她们曾无数次地想象过自己的未来,也许会和母亲们走上相同的道路。尽管她们并不完全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一天清晨,一名客人在疯狂中掐死了一位妓女。邦妮清晰地记得那个场景:清冷的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一双苍白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门口聚集着窃窃私语的人群;她没能看清那具尸体的面容,因为有人及时捂住了她的眼睛。但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是那具尸体泛着冷光的脚踝和覆盖在上面的碎花绿裙。

    虽然死了一个妓女,但是那名客人却没有任何后续的惩罚——至少邦妮没有听到这方面的消息。日子还是照常过着,没人提起这件事,仿佛那场悲剧只是一场梦魇。然而安娜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玩耍;相反地,她总是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眼神中透露冰冷。

    后来邦妮才知道,死去的女人就是安娜的母亲。

    但邦妮自始至终没有见过安娜流一滴泪。

    再后来有一天,安娜找到邦妮,“我想要离开这里。”她说。

    邦妮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她们怎么可能在妓院之外的世界生存下去呢?但安娜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里。邦妮忍不住哭泣:“如果被抓回来,你会被打死的。”

    安娜却显得异常坚定和成熟,她轻轻地将邦妮耳边的乱发揽到耳后,温柔地说:“即使被打死,我也要试一试。邦妮,你妈妈是这里的管事,你比我幸运多了,不会有人敢轻易欺负你。而我,只能靠自己改变命运。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我就会变成下一个凯琳娜。”凯琳娜是安娜母亲的名字。

    邦妮握着安娜的手,默默地注视着她。她看到了安娜眼中的坚定和勇气,也看到了她对未来的渴望和期待。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安娜的决定,只能默默地支持她。

    某个深夜,邦妮为安娜打掩护,让她从窗户逃了出去。她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仿佛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那一年,安娜14岁,邦妮10岁。

    然而,邦妮并没有像安娜所说的那样幸运。安娜逃走后的第二年冬天,邦妮的母亲也病倒了。一开始只是轻微的感冒,但病情却迅速恶化。有人说她被魔鬼附身,于是她被遗弃在路边,无人问津。

    清晨时分,邦妮摸索着找到了母亲的遗体。她的脸上被胡乱地盖着许多菜叶,一只手浸在冰冷的水沟里。

    她看不见女人样子,却仍记得母亲的笑,她看客人的时候,笑容就像戴了一层面具,只有对她的时候,笑容是在闪闪放光,那笑容只属于她一个人。

    邦妮又摸了摸母亲的身体,已经变得又冷又硬。但她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在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安娜当时的心情。

    ……

    冬季对于穷人而言,无疑是一场严峻的考验。总是让邦妮回想起那个母亲生病并最终离世的冬天。雪花飘落在屋顶上,轻轻拂过窗户,为这座城市披上了一层洁白的银装。然而,这座城市的窗户却诉说着截然不同的故事。

    有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幸福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而有的窗户则漆黑一片,死气沉沉,仿佛被不幸和绝望所笼罩。邦妮的家,就属于后者。从窗户望进去,只能看见一盏微弱的油灯摇曳,随时都可能熄灭。

    随着冬天的深入,工作变得越来越少。邦妮再次过上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生活的艰辛让她无数次想要回去找安娜。她并不介意安娜选择的生活方式,毕竟那是她自己的决定。甚至有时候,邦妮会有些理解安娜的选择,至少那样可以确保不会在寒冷的冬天饿死在街头。

    然而,邦妮始终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骄傲美丽的安娜会走上她母亲的老路。为什么像安娜这样的女孩子,不能拥有幸运的日子,过上幸福的生活呢?她开始怀疑安娜对她的友情是否真心,还是仅仅想要拉她一起沉沦。

    这些问题在邦妮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但她始终没有勇气去找安娜问个明白。她们失去了联系,彼此心照不宣。冬天的严寒让邦妮的身体变得僵硬,甚至连男人打在她身上的拳头都显得不那么痛了。男人咒骂着邦妮没有能攀上安娜这个高枝,因为邦妮赚得少了,他没有足够的钱去赌博。

    “明年开春,我一定要离开这里。”邦妮在心中坚定地告诉自己。她能感受到男人不怀好意的心思,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逃离这个魔窟。曾经尝试过一次逃跑的她,不仅遭遇了男人的骚扰,还很快就被宪兵发现并带了回来。那一次的经历让她遭遇了毒打和无尽的痛苦。但这一次,邦妮认为自己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她决心一定要成功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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