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被皇帝疯癫的样子给吓住了,不敢再大声哭,只是小声地抽泣。

    皇帝哭了一会,渐渐止住了,又开始说话,像是说给太后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可是我不能死,大秦还需要我。我得活着,母后也得活着,我们母子一起活在这人间炼狱里,多好?”

    说到这里,他从地上猛地站起身来,眼底因为情绪激动隐隐透出一片暗红,他疯狂地对着外面喊:“来人!”

    守在外面的郝明远和段恒听得心惊胆战。

    先是太后放声哭喊,接着又听到皇帝嚎啕大哭,此刻,突然听到皇帝这么一喊,两人都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赶紧低着头跑进了太后的寝室。

    “太后身边的人挑唆太后与朕的母子关系,长乐宫二等以上的宫女、太监、嬷嬷,全部杖毙!段恒你执行,记得就在长乐宫里,一个一个地打,当着太后的面打!”

    皇帝的声音已经接近癫狂。

    皇帝话音还没落下,太后已经从床上哭着爬了下来。

    她踉踉跄跄扑到皇帝身边,拉着皇帝的胳膊:“你不能这么做,皇帝你不能这么做,那些都是陪伴了我几十年的人啊!”

    皇帝没有和太后说话,继续说道:“郝明远,太后在后宫的眼线,凡是为长乐宫做事的宫人,全部就地杖毙,漏一个人,你也别来见朕了!”

    郝明远领命。

    自从夜阑花的事情曝出来,他就受命查后宫的事情,那些人这些日子已经查的差不多了,从皇上登基开始到现在,能查到的都查了一遍。

    太后看皇帝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更急了:“不,不,皇帝,你……你至少把管嬷嬷留着,管嬷嬷陪着我吃了那么多苦,她那么疼你,你至少把她留下!”

    可是皇帝丝毫不为所动。

    太后见皇帝不理她,情急之下拉着皇帝的手臂,几欲下跪。

    皇帝拉住太后,帮她稳住身子,轻声说:“疼吗?很疼对吧?可是这种痛不及朕心中之万一!母后千万要保重自己,还有国舅府呢!”

    听到皇帝的话,太后瞬间遍体生寒。

    ***

    御书房。

    案上放着这些日子以来查到的事情,看着这些文案,皇帝想起了很多早已记忆模糊的事情。

    元和零年,他继位,年底他娶了溶溶。

    成亲之夜,母后送来的大量夜阑花,就布置在宝溶居卧室的窗外,是自己的亲舅舅从家乡运过来的一种观赏性植物。

    当时,宗室里有瑞亲王,朝堂上有胡勇,后宫则是母后把持着,他根本没有任何实权。所以御医们明知道花有问题,却不敢说。

    那夜阑花就这样,在宝溶居被细心地打理着。

    现在想来,一年之中,打理夜阑花的宫人换了好几个,恐怕都是被那花给祸害了。

    后来,母后看他日日睡在宝溶居,便找到溶溶,以他朝事繁忙为由,要求溶溶搬到他的寝殿长信殿。

    可笑,那时他还觉得,是母后不忍自己两边奔波,也为了让他们早点要孩子。

    溶溶东坡遇险之后,疑似移情他人,他一边伤心难过,想要查清真相,一边自欺欺人,粉饰太平!

    在这样纷纷扰扰的日子里,溶溶怀孕了!

    要命的是,算算日子,并不能排除是她在东坡那晚怀上的。

    郁闷之下,自己在长乐宫喝醉了酒,中了招,紧接着岳安儿也怀孕了。

    溶溶和他翻脸之后,又搬回了宝溶居。

    那之后,让母后没有想到的是,当年不过三岁的韩仲宣,因为喜欢皇后舅母,竟天天跑去宝溶居。

    母后多次约束韩仲宣,可是正值调皮年纪的韩仲宣根本就不管这些,宫人也看不住他。

    所以,母后与皇姐有过一次密谈,那之后,在溶溶过世之前,韩仲宣都没有再进过宫。

    密谈?说的什么,如今显而易见。

    每每想到此处,皇帝就犹如万蚁噬心。

    这么多人都知道,明明这么多人都知道!哪怕他们只是随便露一个口风,溶溶也不会就这样没了!

    可是没有如果!

    那之后,溶溶过世,后宫大权重新落到母后手里。

    这些年母后在后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后宫事事以太后为尊,夜阑花之事就被人刻意遗忘在角落。

    如果不是俞选侍,也许此事永远不会再见天日。

    也许是因为夜阑花的事情,也许是因为和太后又谈起了当年的事情,皇帝又做了那个梦。

    ***

    马上又要过年了,去年这个时候,也在举行夜宴。

    不过那个时候,他马上要娶溶溶了,多年的夙愿即将成真,他很高兴。除夕夜,他早早结束宴会,然后偷偷溜出宫,去找溶溶了。

    而今年,自己的身边却没有溶溶。

    他麻木地对着别人笑,说着庆祝新年的话语,然后喝着别人的敬酒。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还有两个多月,溶溶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孩子终于要出生了,他想。

    等孩子出生,把孩子处理好,他就和溶溶好好过日子,就算她生气,也总会过去的,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他很憋屈,很愤怒,可是对方是溶溶,他能怎么办?吵了这些日子,溶溶痛苦,他也痛苦。

    既然事已成定局,那他只能接受!

    又或许,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一切都是自己多想的!

    正想着,这个时候自己新纳的王氏,好像是七子的位份吧,她过来给他敬酒。他正要喝,就看到郝明远一脸神色慌张地朝自己跑过来。

    这个郝明远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咋咋呼呼的,一点也不稳重。

    郝明远靠近自己,轻轻说了一句话:“陛下,皇后娘娘殁了!”

    周围的声音渐渐离他远去,众人的嘴巴还在开合,乐师还在弹奏,可是他……突然听不到声音了。

    他转过头看着郝明远。

    他离自己明明那么近,可是感觉上却又那么远!

    “你刚刚说什么?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飘忽。

    郝明远突然哭了起来,跪在地上,周围的人也都跟着跪下了。

    “陛下,皇后娘娘难产,母子三人仅保住了一人!”

    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说溶溶?他的溶溶?

    不,不可能,溶溶明明就在宝溶居跟他怄气呢?怎么可能会有事?这些人一定是骗他。

    他慌慌慌张地跑出宫宴,跑出大殿,跑出了华清宫,跑向宝溶居。

    外面大雪纷飞,地上积了厚厚的雪,他似乎是摔了几下,也有可能没摔倒,因为他不觉得疼。

    昔日里明明很短的路,他不明白,今天怎么走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到。

    他穿过长长的廊道时,在心里暗暗祈求神明,只要溶溶还活着,一切都不重要了。

    宝溶居的宫人们都聚在墨韵楼这边,稀稀拉拉地跪了一地,都在哭。

    他终于走到了寝殿门口,一个踉跄,扶住了门框。

    时隔四个月,他终于看到了他的溶溶。

    溶溶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微微睁着,似乎嘴角还微微翘起。

    她在笑!

    果然,她是在骗他的,对吧?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床上的溶溶,她怎么不转头看看自己呢?怎么不动一下呢?怎么不唤他呢?怎么不骂他呢?

    王嬷嬷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眼中的悲痛还没有掩去,看到他的瞬间双目便充满了愤怒、怨恨。

    她擦了擦眼泪,抱起身边的一个小包裹,对着他一躬身,就站到了一边。

    他缓缓地走了过去。

    “溶溶!”

    他轻唤。

    他终于走到了她跟前,可是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溶溶的脸,周围的一切都扭曲变形了。

    他伸手握起溶溶垂在身侧的手,可是平时暖和柔软的手,此刻竟然冰的,冰到了骨子里。

    他抱起溶溶入怀,用嘴给她哈着气,可是却没能让她暖和起来。

    “溶溶,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他听到自己泣不成声。

    “嘡啷”一声,盖在溶溶身上的被子滑了下去,一同掉下去的还有一把沾满了血迹的匕首。

    他浑身都僵住了。

    溶溶的身下血肉模糊。

    他这才注意到她的身上、床上、被褥上,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

    他紧紧地抱着溶溶,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

    “溶溶!”

    “溶溶!”

    “溶溶”

    ……

    声音越来越大,男人的呜咽声,夹杂着婴儿的哭声,随着屋外的飞雪,回旋在整个宝溶居的上空。

    经久不绝!

    ***

    随着长乐宫被血洗,太后被幽禁,皇后成为后宫的实际掌权者。

    大秦的后宫开启了新的篇章。

    自从长乐宫被围,后宫里到处都是一片血腥。

    近几年进宫的嫔妃宫里还好,元和十年以前进宫的嫔妃中,凡是位份高一点的,几乎每个人的宫中都有人被当众杖毙。

    最多的是皇后宫中,竟然有六个人被杖毙,杖毙的理由全部都是勾结俞府,祸害后宫。

    其实众人都明白,所谓的勾结俞府,恐怕都是为太后做事而已。

    当然,总有个别人有点傻。

    史明晓来自己这里的时候,一个劲地说:“太可怕了,也不知道俞府怎么把手伸的那么长,插手宫里的事情干什么?”

    若凝听了,只是笑而不语。

    唯一让若凝没有想到的就是,皇帝动手竟然如此不留余地。

    是因为“秦镜溶”,还是因为国舅府在朝堂中的动作过大?

    若凝看着窗外簌簌作响的树叶,愣愣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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