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现场的沉默,众人都发觉不对。

    那边阳浩睁眼看向了一眼若凝,先是一愣,接着又看向她身后躺在地上的李瑾,脸上不禁带上了笑容。

    他先给身边的人使了个颜色,属下之人会意,领着一队二三十的人马走了出去,然后迅速分散开来,将破庙的门和窗口都看了起来。

    阳浩这边,则不紧不慢地起身,缓缓走向若凝所在的角落。

    见此情形,若凝抬头长出一口气,脸上漏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她转过身,拿起手边的水囊,倒出水将之前给李瑾擦拭的布料再打湿,给他擦了擦脸。收拾完了李瑾之后,又擦了擦自己的脸,将散落在脸上的凌乱的发丝理了理。

    身后随着阳浩的靠近,他的人马都分开,位列两侧,而另一方,镖局的人也看出了若凝的不对劲,自觉地向一旁散去。

    眨眼的功夫,阳浩就走到了若凝二人不远处驻足,距离她咫尺之遥。

    若凝打理完了自己,转过身,看着站在自己身前一脸淡漠的人。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来两人初见时的场景,那时候他表面上还是皇帝的人,现在竟然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这期间也不过相差五天而已!

    ***

    寅时末的天色,暗得如同被墨洗了一般,庙外的雨声已经几不可闻。此刻庙门大开,不断的有风从外面吹进来。

    阳浩:“娘娘和陛下,真是让臣好找啊!”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语调平平,没有一丝起伏,犹如在说今天的饭菜很一般一样。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中不知情的人都面色大变,剩下的人则面色不定。

    阳浩这边基本上都是他从军营中带出来的极为信任的人,不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就是利益纠葛的下属。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些日子所追杀人的身份,剩下的人中大多数虽不知道实情,但是也有所猜测,只有极少数人纯粹是听命行事。

    此刻那极少数的几个人听到阳浩的话,面色大变,左右环顾之下,想要找机会离开。有人退后,然而仅仅只是退了一小步,就被早有准备的昔日同袍一刀斩杀。

    场中的混乱刚起,就被镇压了下来。

    而一众人中,面色最精彩的莫过于那群水鬼了。这时他们才知道自己几天前抢的人竟然是皇帝,水鬼老大甚至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帝是因为被自己抢才会落难的?

    一时间,水鬼们面色如土,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不知情的人中,最镇定的莫过于镖局的那群人,但是此刻他们同样面色凝重。

    众人都明白,今日自己已入修罗场。

    乞丐也好,水鬼也好,他们本能地向实力更强的镖局一方人靠拢。

    若凝对庙内的形势变化视而不见,她面向阳浩:“本宫也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在这里见到阳大人。想必陛下也不会想到,自己委以重任的臣子,竟然会成为别人挥向自己的屠刀!”

    听到她的话,阳浩神情不变:“陛下在派臣过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臣有可能会倒戈,毕竟,这些年在江淮作威作福的官员,不乏来自京城的!”

    若凝冷笑:“阳大人看得见作威作福的官员,难道就看不到为民请命而被灭门的郭信大人,看不到与贪官污吏斗智斗勇的众位同僚?事到如今,本宫只问一句,陛下待你不薄,你为何恩将仇报?”

    没想到听到若凝的话,阳浩却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充满了讽刺。

    “待我不薄?臣乃京城阳家子弟,因父亲早逝,臣与母亲备受族人责难。陛下执掌天下,许诺臣以高官厚禄,让臣为他拼命,的确是待我不薄!”

    说到这里,他的面色突然变得阴沉无比:“可为什么要派我来江都?既然派我来江都,为什么不好好保护我的母亲?”

    这件事情若凝之前听李瑾提过,他将阳浩派来江都,其母留在京城。但是早在那之前,阳家族人为了霸占阳浩一家的祖产,很早就开始对其母下慢性毒。

    后来阳浩入了李瑾的眼,阳家族人自然不敢再造次。只是那毒却也无药可救,起初众人都不知道,一直到阳浩在江都几年之后,阳母毒发。

    纵使御医使劲浑身解数,阳母的身体还是衰败了下去,一直到三年前,阳母死亡。

    为了安抚住阳浩,京城一方的人声称其母病逝。

    看样子,阳浩是知道他母亲的死因了。

    若凝心绪复杂地说:“你母中毒,非一时之事,陛下已尽力……”

    可是阳浩却打断了她,厉声道:“闭嘴!”

    “我母亲明明是中毒而亡,可是所有的人都告诉我她是病逝的。就算他鸩杀了凶手又如何?给我高官厚禄又如何?生我养我的老母亲没了,我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仅仅就是为了让我继续卖命而已!”

    他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恨意。

    然后,阳浩的声音陡然拔高:“所以,阳家的人该死,京城的人该死,陛下该死,你们统统都该死!”

    若凝听到他的话,则心死一般地闭上了眼睛,胸中郁气淤积。

    这就是症结所在,李瑾别无选择,也无能为力,同样她也无可辩驳。

    心念稍定,若凝睁开眼,再次劝说道:“阳浩,你所作所为皆有苦衷,陛下对你也多有愧疚。今日本宫承诺,若你回头,他日本宫保你不死!”

    听闻此言,阳浩眼中有一丝复杂的神色流过,但是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如今我了无牵挂,不如了了是非恩怨。只要陛下死了,阳家那群道貌岸然的小人也就完了!”

    说完,他拔出手中的剑,剑尖直指若凝:“所以,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

    那剑尖距离若凝不到一臂之遥。

    若凝神色不改,目光如炬,直视着阳浩,大声喝止:“阳大人,本宫还有话说!”

    阳浩轻蔑一笑:“那就请娘娘继续指教了!”

    若凝扬声道:“陛下自少年登基,励精图治。十八年间,‘重农桑,兴水利’,轻徭薄赋,无数百姓受益。每春种之时,必亲自下田耕作,常哀’民生之艰‘。为招揽人才,广开恩科,任人唯贤!对外开疆辟土,对内勤政爱民。就连此次微服私访,也是因为深知江淮百姓疾苦,不惜以身涉险,深入民间,体察民情!如此英明圣主,你若杀之,必遭万民唾骂,成千古罪人!”

    若凝的话,掷地有声!

    阳浩虽然不为所动,但并不代表别人信念不变。

    场中众人神色各异,阳浩一方的人有人开始犹豫,此刻的旁观者们神色更是复杂。

    众人神色,阳浩都纳入眼底,他眼中幽芒闪过,恐迟则生变,当即上前一步,瞬间欺近若凝,手中的剑对着若凝扬手刺出。

    若凝眼睛瞳孔一缩,却一步未动,死死地盯着向自己一剑刺来的阳浩。

    “当”一声,阳浩的攻击被挡下了。

    若凝紧绷的心神略松,心下长处一口气,终于出手了。她最后一段话,既是说给阳浩一方人听的,更是说给被无故卷进来的老百姓听的。

    出手的是大威镖局的镖头。

    他挡在若凝面前,直视阳浩:“陛下为百姓以身犯险,我等身为百姓,又岂能袖手旁观?”

    阳浩怒喝:“找死!”

    然后他执剑而上,同时下令:“都给我上!”

    与此同时镖局的其他人看镖头上了,也跟着冲了上来。

    庙里顿时乱了起来。

    可双方实力悬殊,时间一长,镖局落败是必定。

    若凝看向周围还在犹豫不决的水鬼和乞丐说:“今日如果阳浩赢了,那在场的众位必成亡魂!”

    见证了弑君这样的事,他们必被灭口。

    这些道理,他们也并非不懂,只是人总是心存侥幸,生死抉择面前总是能拖一会就拖一会。

    若凝言语已经说尽,说完这句话之后,也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到蓑衣所在,伸手拿出两把刀,摆好了架势,只身挡在李瑾前面。

    那水鬼老大原本摇摆不定的心,在听到若凝的话后终于有了决断。

    只见他狠狠一咬牙,将手中原本要献出去的钱袋子重重掷在地上,同时口中骂道:“奶奶的,我老聂豁出去了。兄弟们,抄家伙,上!”

    原先都在观望的水鬼们一声长呼,回身抽出早先藏好的兵器,二话不说也冲了上去。

    剩下的那些乞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起趁手的家伙,或是棍子,或锤子,还有拿着铁钩的,也都冲了上去。

    没有武器的,随手拿起身边能用的家伙什,站到了若凝前面,保护她和李瑾的意思不言而喻。

    阳浩带来的人有将近百人,破庙外围有二三十人,殿内有六七十人。

    镖局的人有二十多人,水鬼一方的人有三十多人,乞丐总共也有二三十人。

    这样一来,从人数上来讲,双方势均力敌,但是阳浩一方的人都是行伍之人,虽然没有参与过战事,但好歹也是日日操练的。

    双方一交手,高低立现,自己一方人的身手上明显不如对方。镖局和水鬼们还好,他们大都刀头舔血多年,还能和那些人打个你来我往。

    乞丐们就不一样了,几乎一上来就见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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