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搬来三张案几,置于屋中央,婢子们端着八方被墨色帕子覆盖的漆盘,依序摆好。

    不及开始,座中娘子大都抻着脖子不住张望,其中最夸张的,当属那名为杜英的小娇娘。

    旁侧之人百般示意,她半点没看见,一心只好奇那些漆盘,瞧得半边身子都歪了出去。

    座中诸位一开始也在猜测覆物,可慢慢地,都被这娘子吸引了去。

    许是看够了,杜英回过身来,才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不由得心虚。

    “我对射覆一窍不通,若是---”,她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

    看她这样,在座的都明白过来,小女娘此前或是未有玩过这类游戏。

    别允心下当即松了一口气,她过去甚少出门,也没有什么闺中密友,也不擅这些,好在今日生疏的不是她一人。

    “可巧,还有我陪你呢,我也没玩儿过。”别允笑着同她说道。

    清和讶异道:“姊姊竟未玩过?”

    座下的百里音笑着道:“也无妨,两位不知,这闺阁中的射覆,自有另外一套玩法。不论,你是胡乱猜测也好,或是占卜忖度也罢,自凭本事即可。”

    “若一轮下来实在无人猜中,还可提个字,或是一句话,以作启示”,光禄卿家的女儿接着说。

    大家都附和着,只是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罢了,无需紧张。

    见娘子们都准备好了,便由太后身边的姑姑主掌着开始。

    八张漆盘并未按照原先藏物的次序摆放,而是混序了重新放的,是故,现在谁也不知,哪个盘中是自己所有。

    许是身上穿戴之物太过显眼,百里音的赤金掐丝莲花镯子、江小娘的鹿首金簪、苏娘子的荷包,还有孟氏朝颜的玉髓玛瑙串玉佩,均是顷刻便被猜中。

    现下案几上还余四张漆盘,留待第二轮。

    因是只有四方,大家便商量着,不用依着次序一个一个来了。

    谁猜中了,直接说出来即可,由姑姑来分辨对错,若是错了,便不能再猜,只能去猜另外几方。

    座中之人纷纷面露难色,做凝思状,唯有太后与一众侍女侍从,看着几人,饶有趣味。

    就在此时,座中一位女娘拿出三枚五铢钱,掷于案上,复掷五回,以手指沾水在桌上画了一些横横道道。

    思考片刻后,指着最右的漆盘开口道:“此物乃是一方手帕”,正是提议射覆的那位江氏娘子江知念。

    姑姑笑容满面地上前展开那方墨色帕子,底下正是一方锦帕。

    坐在她对面的小女娘杜英一脸的不可思议。

    “江娘子,你原是厉害人物,竟瞒了我们这么久!我还以为,我若藏帕子,定无人能猜中呢。”

    许是杜英的目光太过灼热,江氏不由得脸颊微红,“不过会点皮毛罢了,哪里算得上人物。”

    别允也是第一次看人推演,颇觉神奇。

    前面那一轮,还能凭借显眼的外相侥幸猜中,现余的这四个,从覆面上是一点也瞧不出来。

    几位娘一通乱猜,结果谁也没有猜中,便干脆都不费那劲了,就等着看江氏一人推演。

    江氏复施此法,道出最左侧盘中放的是一块金饼。

    见此,别允侧过身,笑道:“清和,难怪大家都猜不中呢,谁能想到,竟会有人直接放一块金子。”

    清和公主偏头看向另一侧,无视别允的戏弄。

    “姊姊怎就知道是我放的呢,说不得,就是姊姊自己放的,再不然,兴许是皇祖母放的。”

    太后闻言大笑道,“真是个憨憨,阿允尚未指名道姓,你怎的自己就露馅了呢?”

    清和佯装生气,噘噘嘴,不予理会,叫座下江氏继续。

    江氏正襟危坐,抬手卜卦。

    她呼吸渐渐沉重,眉头愈发紧蹙,众人都不敢出声免得叫她分神,光盯着她看,不觉眉眼随之而蹙。

    太后在上面看着,更觉有趣,苍白的面上也添了些许颜色。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江氏紧蹙的眉头半点也未松散,嘴巴里面念念叨叨。

    “艮为山,兑为泽。山泽损?山泽睽?”

    又过了半盏茶,江氏长叹一口气,像是实在推不出来,便放弃这物,又重新掷钱测算起另外那一物。

    与此同时,旁侧静静坐了半晌的孟氏朝颜动了起来,只见她展开左手掌心,拇指于其他四指之间不断来回。

    在座的几位娘子,连同旁边的侍女侍从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江氏收起五铢钱,仰天叹气道:“余下这两个实在高深,我算不出,右侧尚且知道是同山水有关,左侧那物,却是半点头绪也无。”

    那边孟氏也收了手。

    “中通外圆,有缺之物,当是枚镂空雕刻的玉佩。”

    闻言,一众人等朝漆盘望去,姑姑展开覆帕,正是一枚海棠花佩。

    太后扬眉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孟氏不卑不倚地答道:“回太后,朝颜家中有一兄长,自幼爱书,尤爱钻研易经诸类,耳濡目染之下,便也知晓一二。”

    太后夸赞她聪慧玲珑,依言将海棠花佩赏赐给她。

    座下几人脸上神色各异,有愤愤的,有艳羡的,亦有平平的。

    便只剩最后一方漆盘了,在座众人都拿到了自己藏物,除了别允,故这最后一个正属她所藏之物。

    眼看隅中已过,座中几人饶是各尽其能,也无一猜中。

    别允请姑姑揭示此物,姑姑展开覆帕,其下却是什么也没有,众人恍然大悟。

    清和借机还嘴“姊姊巧思,可是叫我们一顿好猜。”

    推演掐算那两人也是为之懊恼,原来当中空有一个念头,难怪怎么都算不出来呢。

    别允也是这下才知道,射覆,向来覆之有物。

    难得同这么多人玩耍一回,却因这个无形之物,有些自惭形秽。

    别允嘴上说着下次必是不会了,心里却因羞赧咚咚跳个不停,脸颊也染上一层艳霞,笑得讪讪。

    清和瞧这姊姊如此不经逗,在旁掩面偷笑,同太后问道:“皇祖母,坐了这许久,可要清和扶您去歇息歇息?”

    太后回道:“也可”。

    于是众人起身行礼告退。

    两个孙女一左一右搀着太后回了寝殿,清和伺候着净手,别允去准备药膳,如此其乐融融,任谁看了都只觉心头熨帖、如沐春风。

    侍候老太后歇下了,两姊妹相约去花房观赏今冬初绽的腊梅。

    房中,梅姑姑在给太后捶腿揉肩,看着太后这几日眼见得心情越来越好,便笑着说道:“这别小公子,可是真是个有福之人,自她来后,娘娘的身体愈发健朗了。”

    太后叹口气,答道:“那孩子啊,我真希望她是个有福的。以前养在我身边的时候,多活泼啊,整日上蹿下跳的,一点儿也不省心。如今那般娴静懂事,却叫我心下不安。”

    语毕,抹一把泪。

    姑姑私心里认为,女公子乖巧的模样,有七八分像了荣华长公主,但怕勾起太后伤心事,还是想着不说为好。

    便取了帕子递给太后,安慰道:“好在是将人接过来了,老奴瞧着,小公子近几日开朗不少,笑容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太后感叹道。

    那厢,二人走到了花房所在的疏春苑。

    满园金梅,二人用着金盏银台中的清茶糕点,及至未时尽兴,才开开心心地道别回宫。

    回到房中,别允令婢女备好纸笔,将刚刚从疏春苑带回的几只腊梅落入瓶中,后提笔写信。

    告知管家德叔对于猎户俩母女的安排,又跟紫苑说了自己一切都好,将信折了封好,交代婢女送到长公主府去。

    抬手抚过蜜蜡色的花瓣,心里想着,云州的曼陀罗也该盛开了吧。

    她生辰前后,正是曼陀罗的花期。

    云梦她的院中就有一颗,往年,她常常一个人伏在阁楼上,看赤红色的花一朵朵地缀了满树,灿如云霞,满院生辉,若是有一场秋雨将花打落,便铺得满地都是。

    自己走时,父亲曾说秋收之后便来安平,现在看来,应是随口所言。

    无事!她心想着。

    她习惯了分离,所以不懂这一枝花中暗含的隐喻。

    那是依赖,也是思念。可惜,她还不懂!

    到了冬至,风雪越发凛然。

    冬至大如年,这几日宫中处处洋溢着喜气,就连侍卫侍女,都在今晨换上了新装。

    经过月余的休养,太后的身体日渐好转,腰上见骨的伤已经结出一层厚厚的痂,但还是疼痛,因此缺席了今日的祭祖大典。

    别允陪着老太太在长乐宫偏殿药熏,扶着她趴到榻上,婢子将涂满药膏的垫布铺在腰上伤处,别允再拿着点燃的艾香缓缓熏炙。

    忽听太后说道:“阿娇,今日祭祖大典,你为何不同清和她们一起去,祖母记得,小的时候,你最喜欢这些热闹场面了。”

    别允愣怔片刻,心想着,自己现在更喜欢人少的地方,毕竟,上次人多时候闹出的难堪还历历在目。

    她其实不在乎参不参加什么典礼,况且,也没有宣她的旨意。

    “是吗?”

    她装作不知,将手头的香灰落到旁边的香炉里,接着说道:“外面天寒地冻的,阿允觉得,不如在屋子里陪着外祖母好。”

    太后笑了笑,转过脸去,若有所思。

    药熏之后,宫人传来午膳,还未动筷,就听到外面侍卫给清河公主请安的声音。

    清和今日一身金钗赤衣,亦是一身喜气,快步进门。

    “清和给皇祖母请安,姊姊安康!”

    太后笑她:“这个时辰,请的哪门子安呐。急吼吼的,怕不是来找你姊姊的吧!”

    清和亲密地挽过太后,说:“祖母,这个时辰,请的当然是午安呀!”

    又瞥了一眼别允,说道“还是祖母最懂我,父皇同几位大臣去田间勤农,舅母和百里姊姊邀了我去府中赏花,我便想带姊姊一道去,况且母后也有交代,要我多陪陪姊姊。”

    说罢,一脸殷切地看着别允,别允则是犹豫地看向太后。

    虽然她不大想出门,但对于清和这个妹妹,她总是很难开口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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