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该是这样的,她的面色不该这样平淡的。

    应该像方才那样,惊恐、无措、绝望!

    她喜欢她那个样子。

    巡查的人也快来了,自己只需要完美离场,等到人群上来的时候,自己再跟着一起上来,到那时,便可以欣赏到最终的杰作。

    江知念看着那张古井无波的面孔,下意识地想去扭转它、践踏它。

    这样想着,她缓缓朝前伸出了右手。

    却在此时,那张脸的主人猝然翻身,毫不犹豫,一跃而下。

    她骇在原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甚至来不及抓住什么。

    扑通一声!

    有那听见的水声人循声看去,河面只有一圈圈水纹往外漾开,其他什么也没有,便又转脸玩笑去了。

    入水的一瞬间,别允心里特别后悔。

    后悔往年在莲池捞莲子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学一学凫水呢。要是那时学了,现在何至于此啊!

    河水瞬息侵入她的口鼻,她赶紧闭上嘴巴,可于事无补。

    她手脚毫无章法地胡乱挥舞着,直到越来越吃力,渐渐失去反抗的力气。

    想自己这一生,还挺可惜。

    来时无人欢喜,走时也没有人在意!

    这样可惜着,她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任由自己慢慢沉下去。

    看着头顶光影渐渐模糊,就像是在看自己这一生的落幕。

    她在心里嘲笑自己,如果有谢幕的话,她一定要说:看,死亡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啊!

    可她现在觉得,还是活着好啊!

    要是她不那么有气性,要是刚才,她没有跳下水。

    岸边,有游人看见了别允落水地一幕,却迟迟不见有人下水救人,急得直跺脚。

    “有人落水啦!”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

    船舫瞬时炸开了锅。

    紫苑本是在自家公主身边照料的,可有人在门口喊她,说公主的药好了让她下去拿药,她便去了,可下去了才知道,药在另一边的坊上。

    谁承想,就在她端着药回来时,正看见一抹瘦弱的身影从楼上决然跃下,灯火璀璨,衣袂飞舞,像极了陨落的仙子。

    可就是灯火通明的那一瞬,叫她彻底看清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公主!公主!”

    她丢下手中一切,像一支令箭一样,狂奔向她,却看着她直直落入水中。

    “啊!”是紫苑痛彻心扉的吼叫。

    傅莽带着余下宫中侍卫匆匆赶来,紫苑痛哭流涕着伸手拽住他。

    “世子,快救救公主!快救公主!”

    “众人听令,一队下水救人,人在命在。二队即刻封锁船舫,任何人不得出入。”

    傅莽掷地有声,留下命令,径直往楼上跑去。

    侍卫们则闻令而动。

    待他上楼,见偌大的廊上,只有一男一女二人,二人均在尽头,尽头的房门大开着,风吹得廊上听雨叮铃作响。

    他被怒气裹挟着,朝尽头走去。

    此时,百里浩还在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江知念本来想跑,但侍卫来得太快了。

    她害怕若是让侍卫发现自己要逃走,就会认定她是杀人凶手。

    她没想过杀人,她只是想让别允与这个傻子纠缠一会儿,待侍卫来将这傻子拿下,治他个不敬公主的罪,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可她没有想过要她去死,甚至没想过真的毁了她的清白,那百里浩只是个傻子,他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

    可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呢?

    男子阴沉着脸,提剑向她走来。

    他一身黑,像是从黑夜中走出来的阎老爷,只一双眼是红的,布满了血丝,像是马上就要滴出血来。

    她看着他阴沉的目光,他提剑的右手。

    她怕了,怕他一怒之下,拔出那柄长剑,划开她的脖子,然后她的脖子就会像他的眼睛一样,流出大片大片鲜红的血。

    她颤颤巍巍地开口,“人不是我杀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听上去更像是狡辩,便开始哆哆嗦嗦,语无伦次。

    “我,我,只是想上来,探望一下公主。没想到,刚上楼,就,就看到这个傻子,追着公主,从房中跑出来,接着,公主,就从这儿,这儿,跳了下去。”

    她话中几分真几分假,傅莽眼下不想深究,现在最要紧的,一是救人,二是抓人,剩下的,都可以慢慢研究。

    今日发生的事不是小事,尽管他及时封锁船舫,公主落水的消息,还是在安平城中不胫而走。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根据江知念的描述,走到她先前站着的那个角落,俯身往下看。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要寝食难安。

    皇帝公主的车驾刚到宫门口,就有快马加鞭来报清平公主落水的消息。

    父女二人皆是一震。

    不及皇帝从震惊中回过神,清和急忙上前欠身道:“不若父皇先行回宫,女儿带侍医过去看看是何状况!”

    皇帝应允,于是公主的驾辇即刻掉头返回。

    清和端坐在车上,一如既往的稳重,只有那双交叠在腿上紧握到发抖的手,在无声昭示着她内心的翻涌。

    “妹妹!”

    “妹妹!”

    “妹妹!”

    伴随着一声声呼唤,过往记忆一幕幕浮上她的脑海。

    从二人年少的真挚,重逢的喜悦,再到如今的矛盾相向。

    清和极力抑制,最终还是让眼泪喷薄。

    她还没有做好失去的准备,她还没有想过自己会失去她,她怎么能这样吓唬自己呢!

    下了马车,她几乎是跌跌撞撞着往船上走。

    坊上的人统一被集中到了二楼,除了原本就在三层的二人。

    侍卫们无数次潜入水底,终于将别允从水中带了出来,此时就安置在一楼的雅室。

    清和咬着牙,走近角落的小床,每走一步,她的心就多坍塌一点,挤压着她,让她无法呼吸,直到一张苍白发青的面庞从罗帷下显现。

    她伸出手去,抚上那张不似活人的脸,热的,甚至发烫。

    又探到鼻间,轻缓的热气绕上指尖。

    她再也忍不住,趴在她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还好,还好,姊姊还活着,姊姊没有抛下她。

    曾经,八年前,一觉醒来,她找不到她的姊姊了。

    她崩溃,她痛哭,她怨她抛下自己。

    直到她慢慢长大,才发觉,姊姊是身不由己。

    鸡鸣寺中,得知她回来的那一刻,自己真的很开心,开心得,恨不得在寺中大跑一圈。

    后来,尽管不尽如意,可一旦看见她,自己心里还是满意的,因为她人还在。

    今天,她真的怕了,怕极了。

    紫苑和小桐立在一旁,也是双目发红。

    待哭够了,清和起身。

    许是蹲久了,猛地站起来,一阵发昏。

    两人连忙上前将人扶稳。

    “太医呢?”她扶额稳了稳身子,再抬头时,已不见方才软弱。

    听清和公主召,杨太医连忙上前。

    “启禀清和公主,清平公主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因落水太久,身上又带着药劲,陷入昏迷,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药?”说着,她看向守在门边的傅莽。

    “我就说,好端端的,怎会平白落水?”

    她一拂衣袖,拔腿往外。

    见状,傅莽及时上禀道:“禀公主,主嫌犯就在三楼,公主可要亲审?”

    清和抬眸注视傅莽,再没有往日依恋,有的只是冷漠疏离。

    “审!”

    说罢,转身上楼,傅莽即时跟上。

    他看她走上三楼,一步一步,走向尽头,转身进那间大开的房屋,最后,踏出房门,走向被侍卫制住那二人。

    他知道,清和与他一样,想知道别允在三楼经历了什么,所以她先将每一处角落看遍。

    大开的房门,倒地的灯盏,凌乱的房间,没有一样,不在向众人展示她落水前的惊慌无助!

    傅莽见清和公主站在江知念身前。

    “将她扶起来。”

    她语气和善,和善到,傅莽几乎以为,清和公主是不想伤了朝臣颜面。

    江知念却以为,她是顾念往日情分。

    她还妄想着,若是自己与公主好好解释,公主定会还自己公道的!

    她被人扶着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清和公主。

    “啪!”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

    江知念惊恐地看向清和公主,却见那位面色未变,她满脸不解。

    但不待她了解,又是迎面而来一巴掌。

    她被打蒙了,双眼含泪,可怜巴巴地看向眼前和善从容的公主。

    “这两巴掌,是替我阿允姊姊打的。”清和捏紧自己痛到发麻的手。

    她看着江知念通红的脸颊,想起那张虚弱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上烧起无边怒火。

    但她才碰了这人两下,便已觉得自己的手脏了,不能要了,她实在是不想再挨她。

    她走回屋中,净了净手。

    傅莽赶紧使眼色,侍卫搬了把椅子放在门口。

    她走出来,坐下。

    “将她身边的丫鬟,就是那个,叫玉琪的,也带上来。”

    “是!”

    听清和这样说,江知念眼色瞬间变得恐慌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公主的记性那样好,连自己丫鬟的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她先不问自己,那样,自己起码还有机会辩解,但若玉琪那丫头开口了,自己她恐怕再也不会相信自己说的话了。

    “公主,公主你听我说。”

    她挣扎着要开口,但不待她多言,就被侍卫用布堵住了口。

    她疯狂摇头,发出呜呜的声音,清和公主也未看一眼。

    她不知道,还是因为别允,清和公主才对她有了多一分关注。

    很快,侍卫便压着那丫头上来了。

    玉琪经不住吓,一上来,便倒豆子似的,将她的计划,如何给公主下药,如何将人支开,又是如何引诱傻子上来,一五一十全交代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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