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青市的天气变化莫测,连天气预报都不值得相信。

    方才还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仅仅是喝了杯咖啡的功夫,再推开门出去时,脑海中倏然冒出一句诗——

    黑云压城城欲摧。

    整座城市仿佛被蒙住,稍远一点儿的景象便看不真切。

    风卷起尘埃和叶子,是暴雨的前兆。

    展音最讨厌下雨天。

    可是她还想再散散心,她耳机里放着歌,并不打算立刻回家。

    她走出咖啡馆。

    出于不想淋湿衣服但想吹风的心理,展音打算去便利店买件雨衣。

    天已经完全灰暗下来,却没有下雨,街边的店铺纷纷亮起灯。

    手机屏幕亮。

    哥:[在哪儿还不回家?]

    展音:[冬茉家。]

    下一瞬她将手机静音,点进导航。

    身为路痴的她一路跟着导航提示音走,终于在拐了几个弯后,找到了一家买雨伞和雨衣的24小时便利店。

    她对黄色总是情有独钟,她故意将雨衣买大了几号,套在身上,能将脑袋整个遮住。

    手机揣进裤兜,她拢着雨衣大步往前走。

    路上行人甚少,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往家里赶,可能只有她因为一件摸不着头脑的事而烦恼。

    流浪猫喵呜一声,飞速迈动小短腿在黑暗中寻找庇护所。

    不知不觉中走到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来,穿着黄色雨衣的她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别动!”

    她头差点撞到电线杆。

    她只戴一只耳机,另一边松垮地垂着。

    男人的声音不大,极具威胁意味的俩字传入展音耳朵,她听力天生就好,轻易从中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带着点儿戏谑。

    “乖一点儿。”

    “真tm嫩。”

    吐字稍模糊。

    她直觉大事不妙。

    小心翼翼紧贴在墙面,把手机拿在手里伸出去,进行拍摄。

    摄像机打开时,耳机里的歌刚好暂停在——

    “掠过那绝望,找希望。”

    这边是老式居民区,四周大树疯长,枝丫茂盛,是很好的遮挡物。

    而那男人正搂着一个女孩!

    不,不是搂,是禁锢,是强迫。

    他们纠缠在一条不太宽的小巷子里。

    一躺一蹲。

    女孩后背压着书包,刘海乖顺地搭在额头上,双眼紧闭,全身都在挣扎,停不下来地颤抖,躲着男人恶心的呼吸和伸过来的恶魔般的手。

    双手不停用力推开他,扇他,可是效果甚微。

    在某种贪欲达到顶峰的时候,他们会认为这是调·情。

    反而更加兴奋。

    甚至,男人单腿狠狠压住女孩的双腿,她完全置身于危险的境地!不得动弹!

    男人粗粝的大手用力捂住她拼命求救的嘴,直接盖住了女孩一半张脸,她有些呼吸不畅。

    “唔!”

    他一整张脸一直埋在女孩颈窝甚至更下方,空出的一只手恶劣地游走摸索。

    他拉过女孩娇嫩的手,往下……

    “来吧。”

    “嗯?好吗?”

    他虽这样问,但动作却是不容拒绝。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对于诡计多端的坏人来说,简直是天时地利。

    不管在黑暗处做什么,都是悄无声息的。

    都没人会发现。

    到后来,也没人会设身处地为你着想。

    展音贴在巷子拐角,只能听见女孩倔强却无力的痛苦呜咽声。

    现在是暑假,女孩应是从补习班回家,因为他们旁边散落着几张白花花的试卷。

    男人在此地守株待兔,专挑好欺负的小女孩儿下手。

    尤其是手无寸铁的学生。

    展音这会儿才借着微弱的路灯看清,女孩的肩带早已被这禽兽不如的东西褪下!她衣衫不整!

    视频时间跳到三十秒,展音操作了几下手机,拔掉耳机将其揣牢,一边套帽,一边大步跨进深巷。

    男人可真会找地方,要不是她出现,那女孩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一股封尘许久的情绪漫上心头,白柚那个时候,也很无助吧……

    展音快速且悄无声息地靠近,虚弱的光线下,男人呈一个跪姿将女孩压在身下,一直在调整自己的姿势,还不忘伸手解皮带。

    他在犯罪,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她绝对不会让他如愿。

    在男人将要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时,展音一声不吭,脚步只惊动了灰尘,划破空气,直接从侧面一脚踢中他有伤的腰部。

    男人闷哼一声,被这一脚踹倒,在地上摩擦到离女孩一米开外的距离,满脸不可思议。

    一直躺在地上的女孩终于重获自由,她快速爬起躲向展音背后。

    “救命……”她声音颤抖,眼泪来势汹汹,终于看到了希望,拼命抓住救命稻草。

    “别怕。”

    她刚才的动作带起一阵风,轻薄的雨衣帽子被掀开,她漂亮得惊心动魄。

    男人看不清她的脸,模模糊糊中觉得是个很漂亮的妹子,便决定不计较她这把人往死里踹的一脚,玩味的嘴角勾起一个恶心的弧度。

    “一起来玩……呕!”

    话音未落,展音抬腿又是一脚狠的,将他伸出的手踩回,并且直击要害!

    他痛得像虾仁一样蜷起,双手捂着,哀嚎连天,可是没人在意。

    不知什么时候,风渐渐停下了,乌云慢吞吞散开再消失不见,天空愈发明亮。

    借着光线,展音看清那人的样貌,左脸上有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头发乱七八糟,皮肤很黑,且黑得不均匀,看上去常年不洗澡。

    令人直犯恶心。

    在刚刚那一脚的第五秒后,展音见缝插针出招,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几根手指狠狠戳闭男人的两只眼,另一只手挥拳、挥拳、挥拳……

    空气中回荡着拳肉相击之声。

    她好像在发泄什么。

    她彻底无视他的求饶。

    直到砸到他鼻梁冒血,下巴脱臼,再抓着他头发往地上狠狠砸向地面,力道之狠,仿佛要将地面砸出个洞。

    警察很快到来,她起身就走的时候,还不忘在他腹中狠狠跺上几脚,力道狠劲,男人吐血。

    男人说不出话更叫不出声,只有生理性的呜声。

    展音磨着右手中指上因常年握笔而起的茧,深呼出一口起的同时抬头望天。

    白昼的光亮刚好透过绿树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洒在她略微释然且眼含泪光的漂亮脸蛋上。

    这个世界好像眷顾她,又时常觉得她过得太好而带走点什么。

    脑海中浮现出她一直挂在书包上的西柚挂件,很小,很不起眼,仅仅是半颗西柚,又不仅仅是半颗西柚。

    白柚死的时候15岁,在那之前,在新闻报道之前,展音对她的遭遇一无所知。

    如今,展音15岁,她帮了一个陌生女孩,间接地替白柚还击。

    两个女孩被带到警察局做了笔录,展音还提供了手机里的视频。

    据警察说,这人是惯犯,在城市不起眼的地方寻找猎物,在没有监控等措施的偏僻角落犯罪。

    绳之以法,刻不容缓。

    整个事件处理完毕,展音镇定自若,她看着眼前发丝凌乱的女孩朝她走来,然后踮脚抱住她。

    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落下。

    有不甘、有后悔、有庆幸。

    “谢谢,谢谢你,”尤樱努力避免自己回想刚才的画面,手还是抖的,声音更是抖得厉害。

    尤樱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这位姐姐,她会面临怎样的灾难。

    身处困境,逃跑的几率为零,展音像天使一样降临在无人的小巷。

    “嗯……”

    “没事就好。”

    展音回抱尤樱,心想如果当时能有个人向白柚伸出援手,那后来的结果会不会就没有那么糟糕。

    可惜没如果。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推开门,一阵勾人食欲的饭菜香便扑面而来。

    将展音糟糕的情绪治愈了一大半。

    爸爸还在厨房里忙活,哥哥在一旁切西瓜。

    正面对的墙面上贴满了她和哥哥的奖状,另一边的玻璃柜子里,也同样摆满了各种证书奖杯。

    “音音回来啦!洗洗手准备吃饭咯!”

    她突然很心疼,如果白柚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不能要求家人特别疼爱她,只求不虐待她,那她现在……

    她有些绷不住,跑进自己房间的浴室里洗了把冷水脸,将情绪压了又压,直到完全不见,才出去。

    “哎呀!明天开学了,”他哥展颂吊儿郎当地坐在餐桌前,准大一的他脸上洋气十足:“不知道某人的作业写得怎么样。”

    展音白他一眼,“滚。”

    “一看你就没写完!”

    展颂一副欠揍样,果然,展天宝过来的时候在他背上拍了一把:“吃你的饭,不吃就滚。”

    快速吃完饭,展音坐在书桌前发呆。

    思绪飘远。

    白柚那么爱漂亮,在学校里的艺体节闪闪发光,却在初三的寒假,有星星的深夜,不顾一切地跳进她最爱的那条河,溺水而亡。

    她死在了新年的第一天。

    同一时间,展音从睡梦中惊醒,窗帘没拉,窗外一派喜庆的春节气氛,她摸了摸脸继续睡。

    后来,她照常联系白柚,发送祝福,只是消息石沉大海。

    她没在意,毕竟初三了大家都更加忙碌。

    白柚曾说她的梦想是做一名演员。

    一名优秀的演员。

    可是家里重男轻女,一家人都不喜欢她,甚至家暴、辱骂。

    说她的梦想简直天方夜谭,不如去卖。

    又因为长得漂亮,被亲人说是红颜祸水,被远房亲戚调戏。至亲也置之不理。

    还没放寒假时,一个放学的平常日子,白柚在回家路上被一个男人拖进小树林侵犯。

    细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监控只记录下男人从驾驶座下车,并将她带进隐蔽处的过程。

    深秋的夜,她一个人衣冠不整,十分无助地倒在地上。

    枫叶拂过她的脸颊,被泪水黏住。

    她才十五岁。

    她拖着疲累的身体去报警,被一名警官带着验手指甲内、体内的DNA。

    查出了犯罪人。

    即便遭遇这样的事情,她都不敢告诉家里,因为会引来更多责骂。

    暗无天光的日子,她过了十五年。

    白柚没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她不愿意告诉亲近的朋友,一切如常。

    她说:“展音,你以后别换电话号码好吗?”

    展音:“为什么呀?”

    她说:“我怕我联系不上你。”

    她接着说:“至少读高中前你别换。”

    展音:“我不换。”

    一个月后,新年第一天,她跳河。

    展音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家庭是那样。她隐藏得十分完美。

    她明明看上去特别阳光。

    她死后,某场案子有了了结,新闻大肆报道。

    齐海洋被判□□罪,本应接受法律处置,却报道出他死亡的消息。

    新闻播出几天后,展音收到警察局的电话,才得知白柚是受害者,才得知白柚身亡的噩耗,“你好,请问是展音吗?你朋友白柚生前给你留了东西,在藤青市警局。”

    当时,展音恍然大悟。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那天没和她一起回家,明明就那一次……

    白柚留下一个大信封,保存完好,看样子是主人特意留的。

    信封上用黑色记号笔写了展音两字和她的电话号码。

    一切都像是计划好了般。

    信封鼓鼓的,里面装有一只挂件,橙粉色的半颗西柚。

    她紧紧将信封抱进怀里,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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