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coherence
五月，锦华一中五十周年校庆。
乐楹手里还拿着卷发棒，刘海不听话的翘起一撮，怎么也压不下去，那头微信叮叮咚咚响个没完，莫名给她添了烦躁。
镜子里的人素着一张脸，头发也干燥不服帖的炸着。
她眼角余光扫到手机，已经到了7：50，干脆拿了发箍把头发全都弄上去，匆忙出了门。
一路开车疾驰，无暇关注沿途的楼房顶上垂下的九重葛，也将蝉鸣抛在脑后。
刚踏进办公室，刘老师就火急火燎的跑来，“郑老师，你可来了，发消息也不回可是急死我了，我记得你柜子里是不是有双高跟鞋来着，江薇鞋跟断了，你能不能借用一下啊。”
“抱歉，刚才开车没看到，我是有双鞋子放在舞社的服装室，你稍等，我去找找。”
乐楹安抚的捋了一下刘老师因为急切而凌乱的衣领，这位操心成习惯的班主任应该是担心自己班的校庆主持人而出什么幺蛾子，她一头扎进服装室，把在杂乱而灰尘漫天的柜子里，翻出了那双鞋子。
鞋子是她之前放在这里的，元旦举行学校艺术节，要求教职工都得参与，乐楹作为初中部最年轻的老师之一，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参加了合唱。
无奈她白裙素履空有外表，五音不全，站在后排对对口型，也敷衍了过去。
只是被她学生看破端倪，课后来问，“郑老师，昨天合唱你看起来好像被绑架了哦，生无可恋，可以做表情包的那种。”
乐楹在学生面前毫无威严，原因不过她一个美术老师，经常被生病，课堂被征用，更别提树立什么威严。
私以为她这样的都能进一中当老师，学生们再差也不会差过她当年。
按理说，照乐楹的履历，她还不够格到锦城一中做老师，不过她因为之前在滨市大公司做过电影类项目，拿过奖，托舅舅的福，她进来做临时老师，没编制但轻松，七个班的美术课，一周平均下来每天也就最多两节课。
不过学校招生主页上也放了招聘启事，招到履历和学历都合适的老师来了，乐楹就得走人。
乐楹也无所谓什么时候走，反正她上一天班拿一天工资，学生们倒是很喜欢她，私下里叫她楹楹姐，给她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可是面对学生们还带着稚气的脸，她也默认了这个称呼。
高一9班张舜禹是舞蹈社社长，来拜托她后半场的庆典里给他们舞蹈社节目拍照，乐楹背着相机在礼堂里等，但还是受不了礼堂里前半场的喧阗吵闹，出来透气。
学校主楼喷泉处立着校庆海报，用色大胆，寓意好，校徽嵌在中间，每一个进校的校友都能被吸引住目光。
那是他们美术老师一起带着几个美术社团的学生做的，乐楹迎来了上班后第一次加班。
画个海报虽不至于让乐楹抓耳挠腮，但是和几个同事还有学生下班后还得呆在一起，与人交流比单纯画画累太多，还得接受校领导的修改意见，乐楹好几次想罢工，碍于舅舅和母亲的耳提面命，还是忍了。
默念几遍我是工具人，这班上一天算一天，才堪堪和几个人相处和平。
她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才回到礼堂，正好下一个节目就是舞蹈社的齐舞，她打起精神把相机调好。
台下领导表情严肃，台上学生青春活力，乐楹举着相机站在前排过道里，费劲避过学校请的专业摄像。
灯光随着表演暗了，乐楹有些不适应，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为护住相机只好手肘着地，痛的她眼泪都出来。
此时台上舞曲正劲，没人注意到乐楹摔倒，乐楹急着尝试站起来，毕竟摔在校庆典礼上有些丢脸。
前面几排坐的都是校领导，乐楹好象已经看到他们初中部主任黑着脸瞟了她好几眼，示意她赶紧走，乐楹趁着灯光还没亮，拿着相机撤退，一瘸一拐猫着腰走在边上，此时舞曲已经结束，灯光大亮，有人伸出一只手拖住她的手肘，
“你还好吧。”
扶住她的手修长有力，手心温热的触在她手臂处，乐楹看见手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绀色西服，深蓝色领带，胸口别着一枚荣誉校友徽章。
乐楹站直后道了声谢，想抽走手，男人却先一步将手收回，抬起胳膊示意她将手放上，说，“我扶你到校医院吧。”
这个人长了一张白皙斯文的脸，他鼻梁很高，从山根直直转折，银色眼镜架在鼻梁上，也不折损深邃眉眼。
乐楹不认识眼前人，却莫名眼熟，脑袋就像过载的CPU，一下子宕机，任由那人带着她走了好几步。
“先生，谢谢您，有医生在礼堂这边，我去找她拿医药箱涂一点药就行。”乐楹反应过来，立刻挣脱他的手，退到一个合适的距离。
今日校庆，为避免演职人员有意外情况，校医院何医生在后台随时待命，没想到学生没有受伤，反倒是乐楹一瘸一拐过来了。
她一边给乐楹处理摔破皮的手肘和膝盖，一边打量着跟在她身后的男人。
这人问，“看起来摔得不轻，需要去医院吗？”
“就是破皮，郑老师皮肤白，看着有点吓人。”何医生又问乐楹，“介绍一下呀，郑老师。”
乐楹还在一边装鹌鹑，她神在在地看了眼窗外的树，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好似游刃有余在社交，她跟何医生说，“这位先生好心扶我一把，是这次参加典礼的校友。”
她说完又抬头看着男人的眼睛，尽量用最真诚的语气说，“谢谢您扶我过来，您快回礼堂，别错过典礼致辞。”
“郑老师，我是校友，但还没知名到去致辞的地步。”
“这样啊。”
男人镜片下的眼睛透着戏谑，乐楹讷然把话题聊死，他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站在旁边好像等乐楹发话，何医生见状，说，“行了，郑老师你回去吧，别碰水就行。”
“好的，谢谢医生，我们走了。”
男人一边又抬起手臂，示意乐楹把手放上去，乐楹不觉得冒犯，只是觉得他过于自来熟，何医生笑着打量着她，眼里有八卦之光闪烁。
乐楹还是将手搭上去，两人距离还算安全，乐楹鼻尖萦绕着男人身上浅淡的香水味，她又有几分恍惚，觉得很熟悉，脑海中过了好几遍也没有想起来这是谁，等出了房间，乐楹已经将手拿下来，手指似乎还残留着他西装布料的触感，很贵，也很舒服。
她说，“谢谢您，我真的没事，您快回典礼吧。”
“你好像真的不记得我了。”
男人表情不变，固执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乐楹，乐楹被他看的心虚，再次逡巡他的脸。
高鼻深目本该是有几分硬朗的，但是他嘴唇颜色很淡，眉毛也恰到好处的深浅，皮肉贴着流畅的骨骼轮廓，于是便削弱了美丽的攻击性。
造物主一定偏爱过他，乐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人，她疑惑地问，“抱歉，我们在哪里见过？”
男人的表情似是意料之中，“开玩笑，认识一下吧，郑老师，我是陈屿，耳东陈，岛屿的屿。”
岛屿。
眼中明月，海中倒影，遗失的陆地。
乐楹从脑海中搜寻，还是一无所获，她只好略显局促地回以微笑，“我是郑乐楹，是一中初中部美术老师，陈先生，今天真的谢谢你。”
回到礼堂后，乐楹直接去了后台找张舜禹，将相机交给他们，“你们看看录的行不行，我刚才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可能画面不太全，如果不行我去帮你们找人要一下学校录的版本，可以剪辑到一起。”
“啊？楹楹姐你受伤没？”街舞社一群学生围过来，七嘴八舌问她，乐楹不适地搓了搓衣角，解释说已经找校医处理了。
礼堂舞台上的确是正在校友致辞，刚才那位陈屿如他所说，他并未致辞，甚至没有上台，颁发荣誉校友奖时他就站在一群平均年过四十、西装革履的男人或者女人里，十分醒目。
乐楹甚至听到后台的演员们议论，“那个年轻男人是谁啊，一定是早早有了成就，才能做荣誉校友吧。”
“他给学校捐了一栋宿舍楼。”
此话一出，乐楹看了眼说话的张舜禹，他神神秘秘地说，“我爸爸说，楼虽然不是他本人捐的，但却是家族修的，锦城一中第一任校长，姓陈你们知道的吧。”
“哇——我知道！校史上写了的！”
乐楹以前不是锦城一中学生，也刚来学校工作没多久，她本不知学校历史，只不过这几日筹备校庆，多少也有了解。
可是那个叫陈屿的男人，为什么会像是认识她的样子。
还是，这是什么老掉牙的搭讪方式？
乐楹手里还拿着卷发棒，刘海不听话的翘起一撮，怎么也压不下去，那头微信叮叮咚咚响个没完，莫名给她添了烦躁。
镜子里的人素着一张脸，头发也干燥不服帖的炸着。
她眼角余光扫到手机，已经到了7：50，干脆拿了发箍把头发全都弄上去，匆忙出了门。
一路开车疾驰，无暇关注沿途的楼房顶上垂下的九重葛，也将蝉鸣抛在脑后。
刚踏进办公室，刘老师就火急火燎的跑来，“郑老师，你可来了，发消息也不回可是急死我了，我记得你柜子里是不是有双高跟鞋来着，江薇鞋跟断了，你能不能借用一下啊。”
“抱歉，刚才开车没看到，我是有双鞋子放在舞社的服装室，你稍等，我去找找。”
乐楹安抚的捋了一下刘老师因为急切而凌乱的衣领，这位操心成习惯的班主任应该是担心自己班的校庆主持人而出什么幺蛾子，她一头扎进服装室，把在杂乱而灰尘漫天的柜子里，翻出了那双鞋子。
鞋子是她之前放在这里的，元旦举行学校艺术节，要求教职工都得参与，乐楹作为初中部最年轻的老师之一，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参加了合唱。
无奈她白裙素履空有外表，五音不全，站在后排对对口型，也敷衍了过去。
只是被她学生看破端倪，课后来问，“郑老师，昨天合唱你看起来好像被绑架了哦，生无可恋，可以做表情包的那种。”
乐楹在学生面前毫无威严，原因不过她一个美术老师，经常被生病，课堂被征用，更别提树立什么威严。
私以为她这样的都能进一中当老师，学生们再差也不会差过她当年。
按理说，照乐楹的履历，她还不够格到锦城一中做老师，不过她因为之前在滨市大公司做过电影类项目，拿过奖，托舅舅的福，她进来做临时老师，没编制但轻松，七个班的美术课，一周平均下来每天也就最多两节课。
不过学校招生主页上也放了招聘启事，招到履历和学历都合适的老师来了，乐楹就得走人。
乐楹也无所谓什么时候走，反正她上一天班拿一天工资，学生们倒是很喜欢她，私下里叫她楹楹姐，给她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可是面对学生们还带着稚气的脸，她也默认了这个称呼。
高一9班张舜禹是舞蹈社社长，来拜托她后半场的庆典里给他们舞蹈社节目拍照，乐楹背着相机在礼堂里等，但还是受不了礼堂里前半场的喧阗吵闹，出来透气。
学校主楼喷泉处立着校庆海报，用色大胆，寓意好，校徽嵌在中间，每一个进校的校友都能被吸引住目光。
那是他们美术老师一起带着几个美术社团的学生做的，乐楹迎来了上班后第一次加班。
画个海报虽不至于让乐楹抓耳挠腮，但是和几个同事还有学生下班后还得呆在一起，与人交流比单纯画画累太多，还得接受校领导的修改意见，乐楹好几次想罢工，碍于舅舅和母亲的耳提面命，还是忍了。
默念几遍我是工具人，这班上一天算一天，才堪堪和几个人相处和平。
她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才回到礼堂，正好下一个节目就是舞蹈社的齐舞，她打起精神把相机调好。
台下领导表情严肃，台上学生青春活力，乐楹举着相机站在前排过道里，费劲避过学校请的专业摄像。
灯光随着表演暗了，乐楹有些不适应，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为护住相机只好手肘着地，痛的她眼泪都出来。
此时台上舞曲正劲，没人注意到乐楹摔倒，乐楹急着尝试站起来，毕竟摔在校庆典礼上有些丢脸。
前面几排坐的都是校领导，乐楹好象已经看到他们初中部主任黑着脸瞟了她好几眼，示意她赶紧走，乐楹趁着灯光还没亮，拿着相机撤退，一瘸一拐猫着腰走在边上，此时舞曲已经结束，灯光大亮，有人伸出一只手拖住她的手肘，
“你还好吧。”
扶住她的手修长有力，手心温热的触在她手臂处，乐楹看见手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绀色西服，深蓝色领带，胸口别着一枚荣誉校友徽章。
乐楹站直后道了声谢，想抽走手，男人却先一步将手收回，抬起胳膊示意她将手放上，说，“我扶你到校医院吧。”
这个人长了一张白皙斯文的脸，他鼻梁很高，从山根直直转折，银色眼镜架在鼻梁上，也不折损深邃眉眼。
乐楹不认识眼前人，却莫名眼熟，脑袋就像过载的CPU，一下子宕机，任由那人带着她走了好几步。
“先生，谢谢您，有医生在礼堂这边，我去找她拿医药箱涂一点药就行。”乐楹反应过来，立刻挣脱他的手，退到一个合适的距离。
今日校庆，为避免演职人员有意外情况，校医院何医生在后台随时待命，没想到学生没有受伤，反倒是乐楹一瘸一拐过来了。
她一边给乐楹处理摔破皮的手肘和膝盖，一边打量着跟在她身后的男人。
这人问，“看起来摔得不轻，需要去医院吗？”
“就是破皮，郑老师皮肤白，看着有点吓人。”何医生又问乐楹，“介绍一下呀，郑老师。”
乐楹还在一边装鹌鹑，她神在在地看了眼窗外的树，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好似游刃有余在社交，她跟何医生说，“这位先生好心扶我一把，是这次参加典礼的校友。”
她说完又抬头看着男人的眼睛，尽量用最真诚的语气说，“谢谢您扶我过来，您快回礼堂，别错过典礼致辞。”
“郑老师，我是校友，但还没知名到去致辞的地步。”
“这样啊。”
男人镜片下的眼睛透着戏谑，乐楹讷然把话题聊死，他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站在旁边好像等乐楹发话，何医生见状，说，“行了，郑老师你回去吧，别碰水就行。”
“好的，谢谢医生，我们走了。”
男人一边又抬起手臂，示意乐楹把手放上去，乐楹不觉得冒犯，只是觉得他过于自来熟，何医生笑着打量着她，眼里有八卦之光闪烁。
乐楹还是将手搭上去，两人距离还算安全，乐楹鼻尖萦绕着男人身上浅淡的香水味，她又有几分恍惚，觉得很熟悉，脑海中过了好几遍也没有想起来这是谁，等出了房间，乐楹已经将手拿下来，手指似乎还残留着他西装布料的触感，很贵，也很舒服。
她说，“谢谢您，我真的没事，您快回典礼吧。”
“你好像真的不记得我了。”
男人表情不变，固执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乐楹，乐楹被他看的心虚，再次逡巡他的脸。
高鼻深目本该是有几分硬朗的，但是他嘴唇颜色很淡，眉毛也恰到好处的深浅，皮肉贴着流畅的骨骼轮廓，于是便削弱了美丽的攻击性。
造物主一定偏爱过他，乐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人，她疑惑地问，“抱歉，我们在哪里见过？”
男人的表情似是意料之中，“开玩笑，认识一下吧，郑老师，我是陈屿，耳东陈，岛屿的屿。”
岛屿。
眼中明月，海中倒影，遗失的陆地。
乐楹从脑海中搜寻，还是一无所获，她只好略显局促地回以微笑，“我是郑乐楹，是一中初中部美术老师，陈先生，今天真的谢谢你。”
回到礼堂后，乐楹直接去了后台找张舜禹，将相机交给他们，“你们看看录的行不行，我刚才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可能画面不太全，如果不行我去帮你们找人要一下学校录的版本，可以剪辑到一起。”
“啊？楹楹姐你受伤没？”街舞社一群学生围过来，七嘴八舌问她，乐楹不适地搓了搓衣角，解释说已经找校医处理了。
礼堂舞台上的确是正在校友致辞，刚才那位陈屿如他所说，他并未致辞，甚至没有上台，颁发荣誉校友奖时他就站在一群平均年过四十、西装革履的男人或者女人里，十分醒目。
乐楹甚至听到后台的演员们议论，“那个年轻男人是谁啊，一定是早早有了成就，才能做荣誉校友吧。”
“他给学校捐了一栋宿舍楼。”
此话一出，乐楹看了眼说话的张舜禹，他神神秘秘地说，“我爸爸说，楼虽然不是他本人捐的，但却是家族修的，锦城一中第一任校长，姓陈你们知道的吧。”
“哇——我知道！校史上写了的！”
乐楹以前不是锦城一中学生，也刚来学校工作没多久，她本不知学校历史，只不过这几日筹备校庆，多少也有了解。
可是那个叫陈屿的男人，为什么会像是认识她的样子。
还是，这是什么老掉牙的搭讪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