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期末考试,乐楹把学生们的写生批完,就不用再到学校,剩下的一周都是学生们集中复习主科的日子。

    培训机构的秦老师问她有没有兴趣暑期来兼职,乐楹也没有马上答应。

    她一年前从滨市辞职回到锦城,就是不想再把自己塞得太满,从前那种生活她也不想再过。

    买菜到家做饭,收拾卫生,出去和老姐妹打麻将的乐楹妈妈才慢悠悠回到家,乐楹听到母亲脚步声从楼梯间传过来,开门时便问,“今天赢了多少。”

    “你张阿姨今天是手气王,我没赢多少。”

    田女士站在门口把挂着菖蒲取下,“端午过去这么久你也不知道把这个收走。”

    “您每天打牌,出门回家的,不也没收么?”

    “我现在不是收了么?生你还需要我动手?”

    乐楹和田女士住的这栋楼只有三层,每层就住了两户人家,楼龄超过50年,田女士不想搬走,于是他们就一直住在这里。

    而新城区买的房已经租出去,乐楹想搬走独居都不行。

    妈妈对她控制欲不重,长大后她便很少觉得再被妈妈的神经质影响。

    孑孓掉在水培植物的容器里,沉闷的夏日空气里浮动着油烟气味,老旧的空调不太制冷,乐楹一脑门汗从厨房端出菜,“你今天怎么带了这个镯子?”

    “想起来便带了。”

    两人吃着饭,田女士例行催婚,例行催她考教师资格证,催她把这个临时工作变成有编制的。

    乐楹听一句忘一句,老房子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乐楹曾经有多想逃离,现在就觉得很安定,像是胶片电影里揉皱的纸巾,掉帧的镜头,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都在灯光下变成跳跃的光点。

    母亲手腕上的镯子其实并不是镯子,而是一块手表的表带。

    据说表盘被父亲卖掉,来救他兄弟的命。

    田女士如今胖了一点,烫着俗气的卷发,穿着连乐楹都看不过去的浮夸审美的裙子,早看不出年轻时的美貌,乐楹也不太像她,面目上的冷艳、雍容全没有,只有父亲和善温柔的样子。

    那枚表带实在太美了,镶满了绿色的宝石和钻,不知表盘又会名贵好看到哪种程度。

    而那位小叔早已远走异国,失了联系。

    母亲不止一次念叨着,当年家里穷,唯一值钱的就是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这支表,看着还有升值空间,就被贱价卖掉来付小叔的医药费。

    父亲一辈子都只在乎手足兄弟,除了钱财,连命也可以不要。

    田女士不知有没有被他爱过,但乐楹的到来一定是不被期待的意外。

    她生下遗腹子,独自拉扯乐楹,有过两次改嫁的机会,却因为乐楹的关系又不了了之。

    田女士多少是带着对不负责任的丈夫的怨,对乐楹也要求严格,不许她出错。

    门外响起敲门声,此时是表妹来找乐楹,她欢欢喜喜的声音仿佛将乐楹拽回了现实,表妹今年硕士毕业,要去学校面试,不过不是乐楹这种不太正式中学老师,而是去锦城学院做辅导员,这也是舅舅的意思。

    舅舅一家教书育人,后代也延续了这条路。

    表妹从小按部就班长大,没出过格,如今有一个博士生男友,田女士也很喜欢她,“小蕤来啦。”

    “姑妈,我和表姐约好一起逛街,买双高跟鞋去面试呢。”

    “去吧去吧,阿楹别洗了,放那吧,好好陪妹妹。”田女士体贴开口,乐楹其实已经快洗碗到尾声,她随意擦了擦手,“行,走吧。”

    “姐,你就这样啊,我画了全妆耶。”

    “懒得画了,不然你还要等我。”

    “你姐就那个样子,不修边幅的,我说她在学校就该多注意形象么,以前工作浓妆艳抹的,现在却这么懒,校领导看见怎么会注意到她?”

    “姑妈,姐姐上课靠实力,又不靠脸,不过陪我出去的话,我想和她一起化妆一起挑衣服嘛。”

    等乐楹把车开出来,坐在副驾的田葳蕤把自己的口红和眉笔掏出来,按着乐楹涂了两下,像是给苍白的釉上色,那张略显厌世和丧气的脸变得稍微生动了一些。

    “姐,你要不搬出来跟我住吧。我爸爸说,等我工作确定了,如果离家远,就同意我租个房子,但我一个人害怕啊,你来陪我吧。”

    葳蕤笑起来和舅舅很像,热情又明丽。田女士对乐楹的时好时坏,敏感的话题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没那么多痛苦的尴尬,她无从所知上一辈的事,只觉得乐楹是她姐姐,天性由来亲近她,爱她。

    “你男朋友不陪你啊。”乐楹打趣。

    “不用啊,他学校里住宿舍嘛,导师管的严,偶尔才出来。况且天天黏在一起于感情无益,反而容易造成矛盾。”

    “你说的有理,李博士估计也嫌你耽误他科研大计。”

    “......”

    乐楹少见的毒舌两句,葳蕤一时被噎没接上话,她说,“这样才对嘛,这才像你。”

    锦城不大,很快就到了唯一的看起来不错的一座商场,葳蕤买东西却磨叽,试了又试,乐楹坐在一旁,没什么兴趣。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陈屿发来消息,拍的是滨城的日落。

    “落日好美,想你了,乐楹。”

    熟稔的语气,信手而来的情话,仿佛自己和他已经是认识许久的恋人。

    乐楹看着葳蕤还在试衣服,告诉她自己去买奶茶,实则是离开商场走到了街上。

    车流和行人慢了下来,好似延迟拍摄。

    乐楹恍然间似乎又看到了母亲腕上的镯子,佩戴在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手上。

    女人背对乐楹,在落日的海边放一束白色的雏菊,声音随着海浪飘得很远,“你说等你赚够了钱,就回老家盖一座房子,可我不想回那个地方啊。”

    那个地方逼仄狭窄,她吃不饱饭,每天都在干活,有个看不清脸的中年女人挥着扫帚在打一个小女孩,骂她克父母,吃白饭,沉重的棍棒落下,她背上传来闷痛,手指因繁重的农活开裂,流出血来。

    有人挡在她身前,“别打表姐!”

    然后画面一转,又是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陈屿。

    与之前梦到的相同,乐楹与他在一个像是货品间的地方厮混,但这一次,陈屿脸上却是漫不经心的轻浮,动作也带着亵玩。

    乐楹从没有离别人这么近过,她也想反抗,却挣脱不了,好像被困在一个躯体里,灵魂无法剥离。

    这种短暂的身体上的快乐让她上瘾,一次又一次,不管当下多么糟糕,片刻的欢愉,登至顶峰的感觉,会让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

    海边的女人转身看向乐楹,那支表的全貌也展现出来,表盘一整块祖母绿,外圈镶满了碎钻。

    视线往上,那个女人竟有一张与乐楹一样的脸!

    那个女人向她走来,抑或是走向海浪深处。

    乐楹听到了周遭车辆的喇叭声,不远处商场门口的广场活动里播放着一首老歌,女人的脸从视野里淡去,她逐渐清醒。

    “楹楹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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