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陨的荒，是荒芜的荒，废土之上不似人间，尘沙之下遍野残垣。
眼下，战后第五年，石城，凉薄四月天。
九玄迎来第一千九百九十八场梦魇。
她惊醒时大吸一口气，猛然弓起上半身，却将额头重重撞在硬物上。
“我滴天娘母哟！”
九玄耳鸣脑嗡，眯眼噙泪，揉着额头缓了半晌。不知何物撞了自己，正欲大骂泄愤，忽而闻到浅浅内敛的幽香，竟莫名舒缓她的痛感，令她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昏黑，黑得如此透彻，似是陷入纯粹的虚无之中。
九玄困惑地眨眨眼，眼前依旧伸手不见五指，惊恐道：“为何这么黑？莫非我撞到失明了吗？”
肚子上传来轻柔的触感，她知道那是她的晴天娃娃，拿起来抱在怀中，顺势摸索起来。
抬手摸到一块硬板，应是撞她的罪魁祸首，鼻尖凑上去闻，实木香气，看来是木板。
抬脚踢了踢，发现木板很长，延至脚下。
身侧亦是木板的侧壁。
九玄了然：她应是躺在木箱里头，没有光源。
可她为何会躺在木箱里？
九玄轻敲木板，试着唤：“阿姐？你在吗？”
万籁俱寂。
又唤：“村长？妞妞？”
悄无声息。
她扯着嗓子：“翠花，过来！”
不见回应。
她最后问：“不论是谁，有人能听到吗？”
显然无人。
可九玄却并未觉得恐惧。
她吸吸鼻子，将原因归结为空气中氤氲的内敛幽香，不知这是什么味道，竟能令她感到心安？
为了寻找源头，她决定见些光亮。
九玄在昏黑中静下心来，敛去杂念，沉着闭眼，双手合十，低吟：“地风升，升卦，指日高升。”
卦成，她的掌心浮现熹微蓝光。
随着轰隆隆的响声，木板沉缓升起，生出一圈四方形的缝隙，微光顺着缝隙倾泻，落在九玄唇红齿白的巴掌脸上，霎时令她双眼刺痛，被迫捂住眼睛。
九玄轻柔地按摩眼眶，嘀咕着：“这是畏光了吗？我究竟在这里呆了多久？”
平日里清冽的音色稍显空幽，几分诡异。
等适应了光源，九玄迫不及待睁眼，映入视线的是四四方方的纯黑色木板，悬浮于她的正上方。
她舒展僵硬的手臂，尚未悟透那木板的用处，忽而用余光瞥见，左边似乎躺着什么东西。
她瞥见如刀雕琢的侧颜，线条流畅的手臂，白茫茫的，凹凸有致的胸膛，小腹…
那不是东西，是人。
她身侧躺着一个人。
还是名男子。
裸男。
九玄凝滞一瞬，此一瞬似永恒漫长。
下一瞬，她发出鬼哭天愁的尖叫，不顾双腿酸软爬出木板，靠在侧壁上大口喘气。
脸颊温度攀至沸点，她心有余悸，恨不得自戳双眼。
她竟然看到了…男人的裸体？
在她避世养伤这五年，认识的男子一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更别说看人家身子。
忽而“直捣黄龙”，赤裸相见，她只觉五雷轰顶！
九玄悲愤地捂着眼睛，激昂痛骂：“你这个变态的大棒槌，男女授受不亲这种道理没听过吗？青天白日的，怎么还耍流氓呢？！”
良久，无人回应。
九玄：“有胆子耍流氓没胆子承认？说话啊！”
毕竟她最大的本事是测谎，不说话如何测得？
可又良久，只有她的回音幽幽盘旋。
周身阴冷清绝，九玄冷不丁打起寒颤，这才感到有些奇怪。
她为何会和一个裸男躺在木板里，木板还四四方方，黑不溜秋的？而自从她醒来，无论她说什么，回应她的，永远是一片死寂。
还有，她尚未确定自己人在何处。
于是九玄睁开眼，环视一瞬。
此处并无青天，也非白日，是四面无窗的室内。
形状诡异的红烛布满小小的房间，抬眼可见墙上悬着两个大字。
黑字为奠，红字为囍。
奠字下立着一张供桌，焚香缭绕，囍字下堆着一摞宝箱，璀璨流光。
九玄微张着嘴，指尖颤了起来。
许是过于紧张，许是实在冷颤，她打了个喷嚏。
环住轻颤的身体，九玄摸到衣袖复杂的刺绣花纹，低头看去，见自己穿的，是一件精致秀雅的大红喜袍。
这是…婚服？
一个不祥的猜测涌入脑中。
九玄忐忑地吞咽唾液，缓慢转过头，看向身后倚靠的木板。
猜对咯。
她瞪着圆圆的眼，小心翼翼地挪动屁股，动作似小猫般轻悄，甚至隐匿了呼吸，一点一点向后退去。
她必须退得远些。
阿姐教过：活人睡棺，此为大忌。
九玄手脚并用向后退，直到靠在角落退无可退。
这里是一间墓室，她下了墓，她对此毫不知情。
眼前是一口棺材，里面躺着一个裸男，显然死了。
她和一个死鬼，在棺材里睡了一觉。
她穿着婚服。
九玄胃里一阵翻涌，险些呕出来。
她此刻已颤抖如筛，呼吸频率又短又快，眼前一片模糊。
九玄已经很久没有发病了，这是今年的第一次。
从前发病有阿姐悉心照料，有妞妞熊抱缠身，九玄很快便能熬过去，可当下只有一个死鬼，她无所依靠，唯有抱紧自己的娃娃，以此缓解恐慌。
却忽而停止急喘，凝滞片刻后，将手里的娃娃举在眼前。
娃娃为何在她手里？
九玄确信，这就是阿姐亲手给她做的娃娃，她抱了五年，从不离手。
这个娃娃对于她的意义，只有阿姐知道，怎会跟她一并下了墓？
莫非说，把她扔下墓的人，是阿姐？
怎么可能！
那可是把她从万人尸坑里捞出来，又如娘亲般照顾她整整五年的阿姐，她的阿姐绝不会对她做这种事！
九玄抹掉下巴上的冷汗，鼓起勇气站起来，活络麻木的腿脚，试着回忆睡前的事。
记忆中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睡觉。
何处？
养猪场的后屋里头。
睡觉之前是否见过阿姐？
见过。
九玄回忆起，她曾被乱作一团的叫嚷声吵醒，睡眼惺忪地跑出去看热闹，却被阿姐拖回屋中。
阿姐镇定解释：“今早上，养猪场来了一名男子，说是皇城里的官家，要助猪场做大做强，结果刚一进门，就被猪拱死了。眼下他家下人，吵着要人陪葬呢。”
九玄揉着眼睛附和：“哦哦，原来是这样。”
随后，阿姐把她塞回床上，柔声哄：“九九别怕，继续睡吧，阿姐去处理一下。”
九玄乖乖点头，随即俩眼一闭，呼呼大睡起来。
再睁眼，就是此番境地。
至此，九玄首先感到深深的震撼：我滴天娘母哟，有人被猪拱死咯！
随即感到深深的震撼：她在听到有人被猪拱死这个消息后，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睡过去！
最后感到深深的震撼：那被猪拱死的男人，居然要人陪葬？
等等，陪葬？
她抬起头，怔愣念：“奠，囍…”
难道这两个字意味着，棺材里那个裸男，就是那个被猪拱死的男人？
所以是…她在陪葬？
九玄目瞪口呆，舌桥不下。
面对如此荒唐事，她在百感交集之际，很快想到一个事实：可她是活人呐！
活人陪葬，不就是变相杀人？
若陪葬的人不是她，而是没有卦魂的普通姑娘，岂不该在墓中活生生绝望而死？
天理何在！
这叫她满心愤慨，看向墓室中央那口惊人的大棺材，破口大骂：“你是官家是吧，官家有什么了不起，竟还拉着活人给你陪葬，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再说，你究竟是男人还是弱鸡，能笨到被猪拱死？行，你死就死吧，倒是穿件衣服再死啊！赤身裸体的下地府，是打算诱惑阎王爷，叫人家给你开小灶快点投胎？！”
一通乱骂后，九玄叉着腰顺气，心情确实舒爽了些，却恍然意识到，她无法替天行道，惩罚这个始作俑者。
因为他不是始作俑者，而是死作俑者。
他已经死了。
…攥拳四顾心茫然！
九玄脱力靠在墙壁上，徒劳叹一口气。
焦躁之中，她再次闻到那股内敛的幽香，吸着鼻子去寻源头，确定味道来自棺材里，已然满溢整间墓室。
棺材里有什么？
有个死鬼。
难道，这是那死鬼的味道？
九玄想去一探究竟，忽而想到死鬼裸着身，当即热了脸，慌乱地观察墓室，试图寻个遮挡的物件。
奠字之下的供桌上金盘银果，显眼处放着一件叠好的衣裳，九玄一眼认出，那是新郎官穿的婚服。
明明有婚服，那死鬼为何裸着？
婚服旁还放着两本薄薄的册子，像是墓志铭。
一本墓志铭的封面写着九九，这是九玄的乳名。
里面大致写道，九玄时日无多，死前的唯一心愿，是找一个“胆大心细，恪守男德”的亲亲夫君，到地府过如胶似漆的日子。
九玄嫌弃地皱起眉：“乱七八糟，一看就是瞎写的！”
她拿起另一本墓志铭，在封面看到一个名字：小土。
九玄：“……”
显然是那死鬼的名字。
虽说贱名好养，可这也未免…过于随便了吧？
九玄翻开小土的墓志铭，在扉页看见八个大字：
胆大心细，恪守男德。
九玄：“……”
她禁不住翻起白眼：他恪守的是哪个天下的男德，死了都不穿衣服？祸害无辜姑娘的时候胆最大，心最细吧！
九玄心里嫌弃得很，手上却忙不停地翻看起来。
小土天资聪颖，家中兄长许是嫉妒他，从小就无故虐待他，拔他的牙，剥他的皮，放他的血，还企图剜他的心，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九玄一本正经评价：好惨。
五年前叛军大战，小土死里逃生，他的兄长却离奇失踪。可他们家家大业大，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小土一边养伤，一边处理家事，将家里打点得井井有条，甚至比从前更强大、更富饶、更安康。
九玄一本正经评价：好强。
这死鬼竟有这般实力。
九玄看过不少绘本，绘本里的公子都是清一色的美强惨，跟小土倒是挺像。
只不过，强惨是有了，美不美她不知道，方才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胳膊，就吓得赶紧闭眼，其余啥也没看到哇。
要不然，现在看看？
——跑偏了！
不能被一面之词蒙骗，绘本里写的美强惨，可不会被猪拱死！更不会草菅人命！
更更不会叫小土！这一听就是个龙套的名儿！
九玄放下小土的墓志铭，转身看向棺材，拧眉思索一瞬，严肃道：“你草菅人命陪你下葬，属实天理难容，但我扰你清净，我也不厚道，你既已往生，我不跟死人较劲。我阿姐说，黄泉路很冷，我便帮你把婚服穿上，让你暖和些，体面些。不过你别误会，我会帮你，只是为了和你扯平，是生是死都再无瓜葛而已！”
她垂下眼，将末一句话藏进心底。
绝非因为，你的味道莫名令我眷恋。
眼下，战后第五年，石城，凉薄四月天。
九玄迎来第一千九百九十八场梦魇。
她惊醒时大吸一口气，猛然弓起上半身，却将额头重重撞在硬物上。
“我滴天娘母哟！”
九玄耳鸣脑嗡，眯眼噙泪，揉着额头缓了半晌。不知何物撞了自己，正欲大骂泄愤，忽而闻到浅浅内敛的幽香，竟莫名舒缓她的痛感，令她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昏黑，黑得如此透彻，似是陷入纯粹的虚无之中。
九玄困惑地眨眨眼，眼前依旧伸手不见五指，惊恐道：“为何这么黑？莫非我撞到失明了吗？”
肚子上传来轻柔的触感，她知道那是她的晴天娃娃，拿起来抱在怀中，顺势摸索起来。
抬手摸到一块硬板，应是撞她的罪魁祸首，鼻尖凑上去闻，实木香气，看来是木板。
抬脚踢了踢，发现木板很长，延至脚下。
身侧亦是木板的侧壁。
九玄了然：她应是躺在木箱里头，没有光源。
可她为何会躺在木箱里？
九玄轻敲木板，试着唤：“阿姐？你在吗？”
万籁俱寂。
又唤：“村长？妞妞？”
悄无声息。
她扯着嗓子：“翠花，过来！”
不见回应。
她最后问：“不论是谁，有人能听到吗？”
显然无人。
可九玄却并未觉得恐惧。
她吸吸鼻子，将原因归结为空气中氤氲的内敛幽香，不知这是什么味道，竟能令她感到心安？
为了寻找源头，她决定见些光亮。
九玄在昏黑中静下心来，敛去杂念，沉着闭眼，双手合十，低吟：“地风升，升卦，指日高升。”
卦成，她的掌心浮现熹微蓝光。
随着轰隆隆的响声，木板沉缓升起，生出一圈四方形的缝隙，微光顺着缝隙倾泻，落在九玄唇红齿白的巴掌脸上，霎时令她双眼刺痛，被迫捂住眼睛。
九玄轻柔地按摩眼眶，嘀咕着：“这是畏光了吗？我究竟在这里呆了多久？”
平日里清冽的音色稍显空幽，几分诡异。
等适应了光源，九玄迫不及待睁眼，映入视线的是四四方方的纯黑色木板，悬浮于她的正上方。
她舒展僵硬的手臂，尚未悟透那木板的用处，忽而用余光瞥见，左边似乎躺着什么东西。
她瞥见如刀雕琢的侧颜，线条流畅的手臂，白茫茫的，凹凸有致的胸膛，小腹…
那不是东西，是人。
她身侧躺着一个人。
还是名男子。
裸男。
九玄凝滞一瞬，此一瞬似永恒漫长。
下一瞬，她发出鬼哭天愁的尖叫，不顾双腿酸软爬出木板，靠在侧壁上大口喘气。
脸颊温度攀至沸点，她心有余悸，恨不得自戳双眼。
她竟然看到了…男人的裸体？
在她避世养伤这五年，认识的男子一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更别说看人家身子。
忽而“直捣黄龙”，赤裸相见，她只觉五雷轰顶！
九玄悲愤地捂着眼睛，激昂痛骂：“你这个变态的大棒槌，男女授受不亲这种道理没听过吗？青天白日的，怎么还耍流氓呢？！”
良久，无人回应。
九玄：“有胆子耍流氓没胆子承认？说话啊！”
毕竟她最大的本事是测谎，不说话如何测得？
可又良久，只有她的回音幽幽盘旋。
周身阴冷清绝，九玄冷不丁打起寒颤，这才感到有些奇怪。
她为何会和一个裸男躺在木板里，木板还四四方方，黑不溜秋的？而自从她醒来，无论她说什么，回应她的，永远是一片死寂。
还有，她尚未确定自己人在何处。
于是九玄睁开眼，环视一瞬。
此处并无青天，也非白日，是四面无窗的室内。
形状诡异的红烛布满小小的房间，抬眼可见墙上悬着两个大字。
黑字为奠，红字为囍。
奠字下立着一张供桌，焚香缭绕，囍字下堆着一摞宝箱，璀璨流光。
九玄微张着嘴，指尖颤了起来。
许是过于紧张，许是实在冷颤，她打了个喷嚏。
环住轻颤的身体，九玄摸到衣袖复杂的刺绣花纹，低头看去，见自己穿的，是一件精致秀雅的大红喜袍。
这是…婚服？
一个不祥的猜测涌入脑中。
九玄忐忑地吞咽唾液，缓慢转过头，看向身后倚靠的木板。
猜对咯。
她瞪着圆圆的眼，小心翼翼地挪动屁股，动作似小猫般轻悄，甚至隐匿了呼吸，一点一点向后退去。
她必须退得远些。
阿姐教过：活人睡棺，此为大忌。
九玄手脚并用向后退，直到靠在角落退无可退。
这里是一间墓室，她下了墓，她对此毫不知情。
眼前是一口棺材，里面躺着一个裸男，显然死了。
她和一个死鬼，在棺材里睡了一觉。
她穿着婚服。
九玄胃里一阵翻涌，险些呕出来。
她此刻已颤抖如筛，呼吸频率又短又快，眼前一片模糊。
九玄已经很久没有发病了，这是今年的第一次。
从前发病有阿姐悉心照料，有妞妞熊抱缠身，九玄很快便能熬过去，可当下只有一个死鬼，她无所依靠，唯有抱紧自己的娃娃，以此缓解恐慌。
却忽而停止急喘，凝滞片刻后，将手里的娃娃举在眼前。
娃娃为何在她手里？
九玄确信，这就是阿姐亲手给她做的娃娃，她抱了五年，从不离手。
这个娃娃对于她的意义，只有阿姐知道，怎会跟她一并下了墓？
莫非说，把她扔下墓的人，是阿姐？
怎么可能！
那可是把她从万人尸坑里捞出来，又如娘亲般照顾她整整五年的阿姐，她的阿姐绝不会对她做这种事！
九玄抹掉下巴上的冷汗，鼓起勇气站起来，活络麻木的腿脚，试着回忆睡前的事。
记忆中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睡觉。
何处？
养猪场的后屋里头。
睡觉之前是否见过阿姐？
见过。
九玄回忆起，她曾被乱作一团的叫嚷声吵醒，睡眼惺忪地跑出去看热闹，却被阿姐拖回屋中。
阿姐镇定解释：“今早上，养猪场来了一名男子，说是皇城里的官家，要助猪场做大做强，结果刚一进门，就被猪拱死了。眼下他家下人，吵着要人陪葬呢。”
九玄揉着眼睛附和：“哦哦，原来是这样。”
随后，阿姐把她塞回床上，柔声哄：“九九别怕，继续睡吧，阿姐去处理一下。”
九玄乖乖点头，随即俩眼一闭，呼呼大睡起来。
再睁眼，就是此番境地。
至此，九玄首先感到深深的震撼：我滴天娘母哟，有人被猪拱死咯！
随即感到深深的震撼：她在听到有人被猪拱死这个消息后，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睡过去！
最后感到深深的震撼：那被猪拱死的男人，居然要人陪葬？
等等，陪葬？
她抬起头，怔愣念：“奠，囍…”
难道这两个字意味着，棺材里那个裸男，就是那个被猪拱死的男人？
所以是…她在陪葬？
九玄目瞪口呆，舌桥不下。
面对如此荒唐事，她在百感交集之际，很快想到一个事实：可她是活人呐！
活人陪葬，不就是变相杀人？
若陪葬的人不是她，而是没有卦魂的普通姑娘，岂不该在墓中活生生绝望而死？
天理何在！
这叫她满心愤慨，看向墓室中央那口惊人的大棺材，破口大骂：“你是官家是吧，官家有什么了不起，竟还拉着活人给你陪葬，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再说，你究竟是男人还是弱鸡，能笨到被猪拱死？行，你死就死吧，倒是穿件衣服再死啊！赤身裸体的下地府，是打算诱惑阎王爷，叫人家给你开小灶快点投胎？！”
一通乱骂后，九玄叉着腰顺气，心情确实舒爽了些，却恍然意识到，她无法替天行道，惩罚这个始作俑者。
因为他不是始作俑者，而是死作俑者。
他已经死了。
…攥拳四顾心茫然！
九玄脱力靠在墙壁上，徒劳叹一口气。
焦躁之中，她再次闻到那股内敛的幽香，吸着鼻子去寻源头，确定味道来自棺材里，已然满溢整间墓室。
棺材里有什么？
有个死鬼。
难道，这是那死鬼的味道？
九玄想去一探究竟，忽而想到死鬼裸着身，当即热了脸，慌乱地观察墓室，试图寻个遮挡的物件。
奠字之下的供桌上金盘银果，显眼处放着一件叠好的衣裳，九玄一眼认出，那是新郎官穿的婚服。
明明有婚服，那死鬼为何裸着？
婚服旁还放着两本薄薄的册子，像是墓志铭。
一本墓志铭的封面写着九九，这是九玄的乳名。
里面大致写道，九玄时日无多，死前的唯一心愿，是找一个“胆大心细，恪守男德”的亲亲夫君，到地府过如胶似漆的日子。
九玄嫌弃地皱起眉：“乱七八糟，一看就是瞎写的！”
她拿起另一本墓志铭，在封面看到一个名字：小土。
九玄：“……”
显然是那死鬼的名字。
虽说贱名好养，可这也未免…过于随便了吧？
九玄翻开小土的墓志铭，在扉页看见八个大字：
胆大心细，恪守男德。
九玄：“……”
她禁不住翻起白眼：他恪守的是哪个天下的男德，死了都不穿衣服？祸害无辜姑娘的时候胆最大，心最细吧！
九玄心里嫌弃得很，手上却忙不停地翻看起来。
小土天资聪颖，家中兄长许是嫉妒他，从小就无故虐待他，拔他的牙，剥他的皮，放他的血，还企图剜他的心，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九玄一本正经评价：好惨。
五年前叛军大战，小土死里逃生，他的兄长却离奇失踪。可他们家家大业大，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小土一边养伤，一边处理家事，将家里打点得井井有条，甚至比从前更强大、更富饶、更安康。
九玄一本正经评价：好强。
这死鬼竟有这般实力。
九玄看过不少绘本，绘本里的公子都是清一色的美强惨，跟小土倒是挺像。
只不过，强惨是有了，美不美她不知道，方才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胳膊，就吓得赶紧闭眼，其余啥也没看到哇。
要不然，现在看看？
——跑偏了！
不能被一面之词蒙骗，绘本里写的美强惨，可不会被猪拱死！更不会草菅人命！
更更不会叫小土！这一听就是个龙套的名儿！
九玄放下小土的墓志铭，转身看向棺材，拧眉思索一瞬，严肃道：“你草菅人命陪你下葬，属实天理难容，但我扰你清净，我也不厚道，你既已往生，我不跟死人较劲。我阿姐说，黄泉路很冷，我便帮你把婚服穿上，让你暖和些，体面些。不过你别误会，我会帮你，只是为了和你扯平，是生是死都再无瓜葛而已！”
她垂下眼，将末一句话藏进心底。
绝非因为，你的味道莫名令我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