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喜枫叶,可惜枫叶红时,总多离别。—洛卿

    烟雨江南,青砖黑瓦,回荡着百年前的家国爱恨。

    沈岷初见成年后的洛卿之时,洛卿一身天青色旗袍,举着一顶墨色枫山的油纸伞,站在江南九月少有的细雨中,低垂着眼眸看着沈府门口的几块青砖。“卿卿。”沈岷出声喊到,眼前的少女蓦地回首看来,他记忆中的白嫩团子已然长成芊芊少女。“沈哥哥,卿卿等你好久了。”洛卿快步走到沈岷面前,但是绾发的步摇几乎不见晃动。“让卿卿久等了。”沈岷摘下手套,摸了摸洛卿的头,“走吧,已经给卿卿准备好一切了。”说完沈岷拿过洛卿手中的油纸伞撑在两人头顶,两抹青绿色消失在江南烟雨中。

    陪着洛卿吃完饭,沈岷看着消失在游廊的洛卿,想起自己收到的消息,他无法想象一个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是如何在双亲逝世后带着全副身家从安稳之地跑到自己这战乱边城来的。“少帅,大帅传信,让你尽快与洛小姐完婚。”时副将走进沈岷的书房,沈岷闻言点点头让其退下。

    沈岷并非对洛卿全然没有好感,他也知晓洛卿心怡自己,只是他并不觉得洛卿能够在双亲逝世后承担爱人的逝世。而沈岷自身的安危本就无法保证,他亲眼看着母亲为救父亲,挡下敌人子弹死去的样子,也在小时候无数次见过母亲在夜深人静之时担忧父亲安危而留下的泪。

    沈岷在书房坐到月上西楼方才离开,在途径洛卿房间时听到洛卿细微的哭泣声。“卿卿”沈岷走到洛卿身后看着伏在床头哭泣的人,“没事的,以后沈哥哥护着你。”洛卿听到沈岷的话浑身一僵,抬起头借着窗子漏进来的月光看到沈岷眼中的心疼,转身扑到沈岷怀中。沈岷感觉到洛卿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服,怀中的人哭的不能自已。

    沈岷叹了口气像幼时一般将洛卿抱起来,一手托着洛卿的屁股,一手在洛卿的后背轻拍着:“卿卿不怕,天塌下来有沈哥哥给你顶着呢。”听着沈岷的话洛卿缓缓陷入深睡,沈岷轻轻将洛卿放到床上,接着月光看到洛卿哭红的眼睛,打开水小心的用帕子擦拭洛卿的脸。

    在民国20年洛卿永远的失去了父母,次年枫叶红满山头之时,洛卿一席红色嫁衣入主沈府,自此洛城沈府的少帅夫人尘埃落定。此后五年内,洛城人人皆知沈少帅和沈少夫人感情深厚,她们时常可以看到一席军装的沈少帅陪着身着各色旗袍的洛卿走在洛城的大街小巷,洛卿的高跟鞋声混着沈岷军靴声回荡在洛城的青砖小巷里。

    让洛城人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两人大婚后的第三年,沈岷拥着洛卿站在洛城的拱桥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沈岷从河边的枫树上取下一片黄里透红的枫叶簪入洛卿的发间:“秋日里唯此色方才配得上卿卿。”洛卿听到沈岷的话,伸手抹上发间的枫叶:“沈哥哥,他们总说枫叶红时总多离别,今日之后,卿卿便唯喜这枫叶。”洛卿带着满眼的亮光看向沈岷,看到沈岷眼中的自己抿唇一笑,沈岷的手搂在洛卿腰侧,两人倚靠在拱桥的石制栏杆上,这一幕让洛城百姓记了许久。

    民国27年,沈少帅的长子出生,民国30年沈少帅的幼子和幼女出生,自此洛城沈府的欢声笑语便更多了起来,百姓常常听到沈府中传来小孩子的声音。然而打破沈府欢乐的民国35年,沈大帅亡于战场,次日沈少帅便率领一队人马奔赴前线,此后洛城百姓不再听闻沈少夫人的高跟鞋声回荡在洛城的大街小巷。

    “少夫人。”沈岷离开之时把时副将留在洛城并留下人马保护着沈府,时副将出声之时洛卿正跪在佛像之前,“少帅回来了。”听到时副将的话洛卿睁开眼抬起头,眼中满是怀疑,以往沈岷回府后总能听见三个孩子叫他的声音,在沈大帅战死后洛卿大约有半年没有听见孩子叫他的声音了。“少夫人,少帅他,受伤了,目前还没有醒过来。”听到时副将的话,原本站起来准备出佛堂的洛卿踉跄了一下:“沈哥哥,受伤了,还没醒。”洛卿失神地念叨着,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到两人的床榻边看到那个紧闭着眼睛的男人。

    “沈哥哥,你回来了,怎么不睁眼看看卿卿啊,卿卿很想你的,你看看卿卿…”时副将和一众将士下人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哭声,她们可以想象她们仪态万千的少夫人哭倒在床榻的模样。洛卿命令下人照料好三个孩子后,在床榻边守了沈岷三天,仍不见他醒来,想起城中常说洛城城南的千佛寺极灵,便在次日清晨赶到千佛寺前,一步一叩首,九十九个台阶至正殿佛像前。洛卿无论出嫁前后,都被娇养着,九十九步直叫她膝盖破皮流血,待洛卿回到沈府,身上的浅青色旗袍已然染上了鲜血。

    洛卿跪拜佛寺回来昏迷后的第三天,沈岷从昏迷中醒来,只看到睡在他身边膝盖上裹了纱布的洛卿。沈岷听着时副将的叙述,看着瘦尖了下巴、膝盖受伤的洛卿心中一痛,他金尊玉贵养着的千金小姐因着他变成如今的模样。在沈岷醒后不久,洛卿也从昏迷中醒来,这一场以沈岷受伤昏迷同时沈军大胜为结局的战争告终。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洛城百姓在看到沈少夫人的同时必然能看到沈少将,洛城的安危被沈军牢牢守护着。

    民国38年夏,战火再次波及到洛城,如果沈岷早早知晓这一次他会经历当年沈大帅经历过的,不知他是否还会允许洛卿跟在他身边。因着不放心沈岷,洛卿将沈府托付给时副将后,跟着沈岷来到前线,在沈岷身边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帮着炊事班做饭,照料好沈岷的一切起居。某日夜晚,沈岷想起秋日将至,拥着洛卿看着她发间的碧玉簪子说道:“卿卿,过些时日带你去看满山枫红吧。”洛卿窝在沈岷怀里点点头,随后沉沉睡去。

    战事又持续了一月余,这日洛卿正帮着沈岷包扎手臂上的擦伤,这一战算是告一段落。包扎之时,一片枫叶飘落在洛卿发间,沈岷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拾起枫叶:“卿卿,明日回城便带你去看满山枫红。”洛卿看着沈岷点点头,余光看到沈岷背后有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对着沈岷举起了枪,洛卿喊了一身“沈哥哥”,扑到沈岷背后,她感觉到子弹嵌入身体的疼痛,整个人倒在转过身的沈岷怀里。开枪的人在枪响之后便被打死,沈岷摸到洛卿后心处的潮湿,抱着洛卿往不远处的军医那跑去。“少帅,夫人的子弹已经伤及心脉,虽然救回,恐寿命难以。”军医站到沈岷面前,沈岷点点头,在洛卿好转后带着洛卿回了洛城。

    此后五年沈军无数次守住洛城平安,直至战火熄灭。而此时洛卿已经卧榻不起月余,沈岷日日陪在洛卿身边,陪着洛卿看着三个孩子学业有成,抱着洛卿看遍沈府风花雪月。

    “沈哥哥,明日,我们去看枫叶红遍山野吧。”洛卿靠在沈岷怀里看着窗外两个儿子在院中习武,一旁的女儿正专心绣着手中的绣品。听到洛卿带着气力的话,沈岷手臂一僵,早在洛卿卧榻不起之初,沈岷便得知洛卿寿命因那次枪伤恐至尽头,此刻洛卿与往日不同的声音似乎在宣告洛卿的调零。“好,都听卿卿的。”沈岷的下巴搁在洛卿头顶,抱紧了怀中的娇躯。

    次日晨起,沈岷看着脸色惨白的洛卿,依着她换了一身天青色的旗袍,帮着她用一根碧玉簪子挽起一头秀发,帮着她涂上口脂描好眉。如往常一般用完早膳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聊天,看着院中的枫树。“沈哥哥,卿卿走,走后,你照顾好三,三个孩子。”洛卿感觉到力气的流失,打断沈岷的话,“卿卿此生不,不悔,遇见,你。”沈岷握着洛卿的手,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卿卿,是沈哥哥没护好你…”还没等沈岷说完,洛卿的手便失力落在洛卿的旗袍上,一片枫叶乘着风飘落在洛卿手心。

    沈岷看着怀中失去呼吸的洛卿,一滴泪落在洛卿面上,他还记得他的卿卿及笄后穿着一身天青色旗袍撑着一顶墨色枫山的油纸伞站在沈府门口的样子,他的卿卿偏爱青色,偏爱枫红,后来唯喜枫叶,他还没来得及带他的卿卿去看满山枫红,卿卿怎么就离他而去了。

    洛卿去世后,在沈清淮兄妹三人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在秋日望着枫叶出神,时常念叨着母亲常念叨那句话—“我唯喜枫叶,可惜枫叶红时,总多离别。”民国50年秋,沈清淮发现沈岷躺在和洛卿的院中秋千上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垂落在身侧的手心上落着一片枫叶,一如当年洛卿离开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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