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窒息一般的安静。

    司衡保持着偏头的姿势,久久没有转回来。

    他脸上和裴言一样,多了伤口和淤青,只是他的看起来比裴言更严重些。

    此刻在一巴掌的作用下,脸颊上的伤口渗出血丝,显出几分狼狈。

    不知他是被打懵了还是在想什么,半晌,他慢慢转过头来,眼神发寒:“简月,这是你第一次打我。”

    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竟然是为了裴言。”

    “如果不算那两杯酒的话,确实是第一次。”简月不甘示弱,回以冷笑。

    司衡伸手,摸了摸被打过的地方,当摸到脸上渗出的血后,他的脸色难看起来。

    “你的人?简月,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你喜欢上他了?”

    “怎么,见不得我好?你自己背叛我,还不许我谈别的男朋友了?”说到最后,她加重了“男朋友”的咬字,音量陡然提高。

    意外的,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司衡不怒反笑,他抬起头,眸中的不悦竟然淡了:“这么激动,你在逃避我的问题?”

    “看来你对他的感情也不怎么样。”

    他取出一张纸开始擦指尖的血丝,慢慢道:“让我猜猜,是他用尽心机手段说喜欢你,然后你觉得自己不讨厌他,就顺势答应他了,对吧?”

    不,不对。

    裴言没有用什么心机手段,她对裴言也不止是……

    不止是不讨厌。

    “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司衡擦完手,重新抬头看她,语调轻下来,有几分温柔,“阿月,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我怎么会不了解你。”

    “你只有真心喜欢一个人时,才会舍得说一句喜欢,没有说,就是不喜欢。刚才我问你喜欢他吗,你逃避了,显然,你对他还没什么感情。”

    他的语调愈发温柔,仿佛彻底忘了被扇巴掌的痛:“既然没什么感情,那现在分手还不晚,阿月,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平心而论,司衡确实有几分了解她,也确实看穿了她几分。

    但她向来不会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

    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替她做决定。

    “就凭你?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简月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一个笑话,“我不。”

    司衡仍然不恼,半眯起眼睛看她:“裴言是什么时候来找你的?第二天,第三天,还是一周后?阿月,你真的相信这样一个人刻意接近你,没有任何的居心?”

    “有居心又怎样?他承认了,我不介意,这你也要管?”

    “他承认什么了?”

    “他喜欢我。”简月肯定道。

    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司衡的表情僵在脸上,他怔了怔,费解道:“他喜欢你?怎么可能?这样的理由你也相信?你和他才认识几天,才见过几次,他怎么可能喜欢你!”

    他骤然上前一步,急速拉近和她的距离:“绝对不可能!你怎么会被他这么肤浅的理由蒙蔽?阿月,你到底懂不懂,他就是在利用你来扰乱我!”

    随着他的靠近,他身上的气息也一并逼近了她,明明还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可她皱皱眉,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退开一步,抗拒他的接触。

    也因为这一退,他抓她的肩膀抓了个空。

    看着他僵硬和不解的神情,简月的语气带上几分讥讽:“为什么不相信?喜欢我的人多了,一见钟情我的人也多了,我为什么不能相信?还是说没人喜欢你,你体会不到这种感觉,所以才觉得不可能?”

    这话说得难听,司衡脸色一变。

    他闭了闭眼,开口道:“好,你说他喜欢你,那你知道林曼的事是谁告诉你的吗?”

    林曼?

    她反应了一秒,司衡已接着道:“不知道吗?那我告诉你,是他做的。”

    “你不是说他喜欢你吗,那你又知不知道他是裴文州私生子的事。”

    简月愣了愣,睁大眼睛。

    这幅反应被司衡尽收眼底,他眼里多出几分把握和得意:“你看,他什么都没告诉你,他对自己的过去和做过的事极尽隐瞒,这样的人,你凭什么相信他的喜欢是真的?”

    那条iMessage消息是裴言发的?

    他不是否认了吗?

    还有……他是私生子?

    脑海里忽然闪过他们飙车去郊区时裴言飘忽不定的笑容。

    难怪那个时候,他提起裴文州是那样的语气和神态。

    她久久没说话,司衡继续:“阿月,他和我们不是一类人,他就是莫名其妙缠上我的一条疯狗你知道吗?谁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恨我!”

    “他那么恨我,又亲眼看着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喜欢你……”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司衡低下头,看到一只揪住他领子的手。

    “说够了吗?当着我面骂我男朋友,你以为你是谁?”简月的眼睛里氲出怒意。

    疯狗?司衡凭什么说裴言是疯狗?

    她的男朋友什么时候轮到别人骂了?

    “他发的,那又怎样?你背叛了我你还有脸怪别人?我还要好好谢谢他呢,谢谢他让我看清你是个什么垃圾货色!”她继续道。

    最后四个字说出口,司衡脸色沉下去,隐隐动了怒。

    他呼吸急促,似在忍耐,简月笑声轻蔑:“几年前我们初见我就不怕你,现在我也照样不怕,司衡,要不要我提醒你,我们分手了,请你离我和我的男朋友远一点。”

    “还有,他的过去他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那是他的自由,用这种事来衡量一个人的真心,你未免太可笑!”

    司衡的呼吸越发急促,终于,他闭了闭眼,拿开她的手,反握上她的手腕:“你为什么这么向着他?”

    他额头青筋跳动,气得笑出了声:“你是为了报复我才和他在一起的对不对?如果是,那你成功了,但我还是要说,除了他,你和谁在一起都可以,唯独他不可以!”

    手腕被司衡越握越紧,简月气急:“松开!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为什么要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报复你?你配吗?”

    “司衡,你松开!你管我和谁在一起!”

    司衡没有松,看她的眼神一沉,竟然慢慢冷静下来:“是吗。”

    他缓缓开口,嗓音中有隐隐的疯劲儿:“如果我让他一无所有呢?你也坚持和他在一起吗?”

    被他的想法震住,简月愣了一秒才嗤笑:“谁让谁一无所有?你有那个本事吗?”

    “我没说亚恒。”司衡眯起眼睛,勾了勾嘴角,“我说的是裴言。”

    “你真以为裴文州会那么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给一个私生子?我们在江市这么多年,谁听说过裴言这个名字?你以为裴文州很在乎他吗?”

    “毁掉亚恒是不简单,但毁掉裴言,很难吗?”

    “你!”简月挣不开被握住的那只手,狠狠瞪着司衡。

    私生子私生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这三个字就是觉得刺耳。

    可偏偏被司衡一遍遍地提起。

    “你疯了吗?你要对他做什么?”简月说。

    “怎么,恨我了?”司衡说,“没关系,我不怕你恨我,没有爱哪来的恨?”

    他竟然在笑,说话的语调温柔又渗人:“不能和你在一起,得不到你的爱,那能得到你的恨也不错,毕竟有的时候,恨比爱长久。”

    简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的精神状况好像有些不正常了。

    她正想说什么,司衡出乎意料地放开她的手腕,仍用诡异又温柔的语气说道:“没关系,你不和他分手,那我就让他没有能力再伤害你好了。等他一无所有,你自然就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桎梏解除,她像看疯子一样看他几眼,后退几步,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身后响起男人的声音:“阿月,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他一字一顿,“我一定会让他一无所有。”

    简月脚步一顿,回头:“你也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不止是在这里扇你巴掌这么简单了。”

    离开停车场坐进车里,简月双手撑在方向盘上,沉沉吐出一口气。

    刚刚司衡的语气神态还让她心有余悸。

    什么叫“不能和她在一起,能得到她的恨也不错?”

    什么又叫“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的”?

    难道不是他先出轨,他先主动伤害了她吗?

    难道不是他主动放弃了和她在一起的机会,不是他伤害她伤害得最深吗?

    她想得头疼也没想通,最后只能归结于,司衡这段时间可能受了什么刺激,脑子出问题了。

    *

    车开上路的时候,简月顺手用蓝牙给裴言打了个电话。

    他很快接起,声音是她熟悉的低沉动听:“怎么了?”

    “晚上有空吗?”

    “有。”他回答得很快,接着又问一遍,“怎么了?”

    “我去找你。”她看一眼时间,“半个小时就到。我现在在开车,见面再说吧。”

    “好,那我等你。”

    半个小时后,简月如约将车开到了裴言所住的小区门口。

    小区很高级,门禁森严,少有人走动,她忘了这样的外来车进不去,发愁得正准备给裴言再打个电话,就看到旁边的侧门被打开,有人捧着花走了出来。

    裴言今天没穿西装外套,换成了一件黑色的风衣,衣领立起,为他气质添了几分锋芒,可偏偏他的手里捧了一束火红热烈的红玫瑰。

    浓烈的色彩对比,似文艺复兴时期华丽的艺术作品。

    黑色的雕花路灯莹莹发着光,为冷沉的夜铺了层柔和的滤镜,空旷无人的正门前,只有他向她走来。

    这一刻,气氛安静美好到极致,时间也仿佛被调慢,犹如电影里的慢镜头。

    直到他走到主驾的车窗旁,简月才眨了下眼睛,如梦初醒。

    她摇下车窗,看到他脸上还没好的伤和淤青,忍不住笑了笑:“你怎么出来了?”

    “来接女朋友,顺便送花给她。”裴言将花递向她。

    已经是晚上九点,可红玫瑰还娇艳欲滴,仿佛清晨刚摘下来的一样。

    也不知道短短三十分钟他从哪里搞来的这么新鲜的花。

    “嗯,很漂亮。”她看完玫瑰又问他,“不是来接我的吗,怎么进去?”

    “不在这里。”他微笑,拉开车门示意她下来,“我开吧。”

    于是简月下车,接过玫瑰,乖乖坐上副驾。

    看着车一点点后退,向左边开去,她好奇道:“既然车不从这里进,为什么助理过来走的是这个门?”

    “他们那是即停即走,你不一样。”裴言说,“我带你去车库停。”

    几句话的功夫,车已拐了个弯,驶进了另一个门。

    只是在进门之前,简月看到他取出手机点了个什么东西。

    “你点了什么?门禁吗?”

    “嗯,以后你就可以自由出入了。”他语调轻轻上扬,似有笑意,“你可以随时过来。”

    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简月的脸烫了烫。

    她偏过头,看到后视镜里的自己在红玫瑰的衬托下,脸色红润了不少。

    生动又鲜活,和手里的花一样。

    半晌她才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在车库停好车,裴言牵起她的手,带她向电梯的方向走去。

    他问起来意:“找我什么事?”

    “我有话想问你。”

    “嗯,你说。”

    “我想到家的时候再说。”

    不知是哪个字戳中了他,男人微微愣了一下,一瞬后才回神,点头道:“也好。”

    坐电梯来到八楼,走到门前,裴言没急着进门,反而弯下腰,在门锁上点了几下,然后向她伸手:“手给我。”

    简月将手交给他。

    手指被他带着,按在指纹感应的位置,一下,两下,三下。

    系统发出添加成功的提示。

    接着第四下,门开了。

    看着向她敞开的门,简月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了实感。

    今晚因为司衡的事,大脑一直乱糟糟的,以至于看着裴言给她添加指纹,好一会儿才理解过来他什么意思。

    眼看就要进门,她急忙按住裴言的手腕:“等等。”

    男人停下来,不明所以地看她。

    她看看指纹锁,又看看裴言:“你就这么放心我?”她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连一周都没有,你这么放心地让我随意出入,就不怕我顺走你什么重要的东西?”

    裴言愣了一下,接着笑了:“不怕。”

    他领着她进门开灯,然后伸手去拉她身后的门,侧身关门的同时,他说:“人都是你的了,还怕东西?”

    含着笑意的声音正好落在耳边,呼出的气流擦过她耳垂,轻轻的,痒痒的,瞬间让她耳根红了一片。

    而裴言已收了手站直。

    他换好鞋,接过她手里的花放在一边,然后弯腰从鞋柜里取出了一双新的拖鞋。

    一双女士拖鞋。

    他主动解释:“我一个人住,家里的东西都是一人用的,你早上走后我才临时去买了些给你用的东西,这些都是新的,没人用过,你放心。”

    顿了顿:“除了拖鞋,还有水杯和洗手的毛巾,哪里不够或者哪里不喜欢你再告诉我,我重新买。”

    简月看着地上的拖鞋,哽了哽。

    来之前,她想了很多个问题要问裴言,可从下车到现在,看着他给她开了车库的权限,门上的指纹锁,家里的日用品,她突然觉得,很多问题都没那么重要了。

    作为他的女朋友,她其实更应该好好了解一下他。

    如果他愿意说,那她就听。

    如果他不愿意说,那她也尊重他。

    她笑了笑,弯下腰去换鞋:“嗯,很漂亮,我很喜欢。”

    换好鞋后,裴言接过她的外套,和自己的黑风衣一起挂在了衣架,接着又问一遍:“这么晚来找我,怎么了?”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是吗?”裴言蓦地笑开,“那你慢慢看。”

    他走到桌旁倒了杯水给她:“渴不渴,喝点水吧,温的。”

    简月接过却没有喝,只是捧着水杯怔怔盯着他看。

    “有心事?还是有什么事想问我?”男人显然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儿。

    他帮她拉开椅子:“坐下说。”

    简月坐下。

    她喝一口水,看着裴言也坐好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那条iMessage信息,是你给我发的吗?”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裴言失笑,承认道,“是我。”

    他没有再骗她,简月心里微安,继续问:“可我第一次问你的时候,你说不是。”

    “因为时机不合适。”他解释,“我提醒你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可如果我一开始就直说,你会怎样?你还会再理我吗?”

    简月:“……”

    不得不承认,裴言说的有道理。

    就像他后来说的,等她发现他的喜欢,主动问起他时,才代表她愿意和他在一起了,若一开始就明说,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真是怪了,她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逻辑都想不明白了。

    她心里轻快几分,单手撑起下巴,接着问:“我还能问你别的吗?”

    “当然。”他微微弯起眼睛。

    “嗯……”她认真想了想,“我的生日你知道了,那你的生日呢?”

    “1月31,比你大半岁。”

    “你喜欢什么颜色?”

    “黑色,浅黄色。”

    “喜欢吃什么?”

    “没有特别喜欢的。”

    ……

    连续问了几个问题后,裴言又笑了,打断了她的提问:“怎么都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他眼里笑意加深,“你今天好像对我很感兴趣?”

    “因为我想多了解你一些啊。”简月说,“比如我的名字是月,寓意明月,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寓意?”

    这句话说完,男人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淡了一些。

    她捕捉到这份变化,心里一沉:“怎么了,是不是不方便说?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

    “不是。”裴言摇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的名字……”他顿了顿,“没什么寓意。”

    “没什么寓意?”

    “嗯,是我母亲翻字典随便点的。”

    简月的心揪了揪。

    既为他名字的来源,也为他生疏的称呼。

    这么正式的称呼,她只在一种情况下见过。

    “你妈妈对你不好吗?”她问。

    否则为什么会给自己的孩子取那么随便的名字?

    “一般吧。”他脸上的笑不知何时敛了下去,语气淡淡,“我很少见到她。”

    “她不管你吗?”

    “她已经不在了。”

    简月的心又是一揪,立刻放下杯子去握裴言的手:“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不介意这些。”注意到她的动作,他回握住她的手。

    “裴言。”她犹豫着开口,“你愿意给我讲讲你的过去吗?”

    男人沉默下来。

    才营造起来的温馨气氛在沉默中渐渐散去,简月觉得不安,有种自己说错话了的感觉,她抿抿唇,补充道:“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反正我尊重你,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裴言还是没说话。

    他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他轻叹一口气,问道:“你今天,是不是见过司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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