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璟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带着舒……大夫去玄慎厅,看百姓所录口供是否有出入之处,然后再向我禀明。”

    郑天行讶异地一瞥,但很快收回目光,应声道:“是。”

    玄慎厅是顾指挥当值之所,别说女子进入了,连他们都不敢随意打扰。不知顾指挥为何让舒大夫去那里等他,不过眼下各方来人,玄甲司怕是要彻夜难安,也就玄慎厅清净了。

    或许,顾指挥就是考虑到这点吧,毕竟舒大夫算是帮了玄甲司。郑天行如此想道。

    玄甲司司署前厅,气氛凝重如铅。安国公脸色阴沉如水,焦灼地来回踱步。

    顾相璟步入前厅,神情淡然地朝安国公行了礼。

    “顾指挥,我便不与你客套了。”安国公的眼神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沉声开口,神色间更是难掩焦虑,“我要见子瞻!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听说他受伤了?”

    顾相璟微敛眉宇,淡淡回道:“国公放心,令郎已得良医救治,性命无忧。不过,他正在接受审问,暂且不便相见。”

    安国公闻言,眉头紧拧,怒气冲冲地说道:“不便相见?这是什么意思?顾相璟,你莫非以为我安国公府好欺?”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骤提,直呼顾相璟之名,显然是动了真火。

    顾相璟却是不急不缓,语气平静:“国公误会了,此乃朝廷律例。案件审讯期间,所有相关人等都得暂且回避。”

    安国公闻言,面色骤变,怒意如火山喷发,却又生生忍住,毕竟儿子还在他手上。他强压怒火,对身旁随从暗暗使了个眼色。

    随从会意,疾步上前,奉上沉甸甸的钱匣。

    安国公缓缓开启匣盖,目光阴冷地盯着顾相璟,沉声道:“顾指挥派人送来的册子,本官已收到,这是一点心意。”

    安国公说着,一边在心底轻蔑地想着: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钱罢了。这天底下,又有谁能超脱金钱诱惑?这顾相璟,也不能免俗。

    一叠厚重的百贯交子整齐地堆放在檀香木盒内,旁边是六锭金灿灿的金子,合计约莫五千贯。这笔财富足以在京城购置一座豪华的府邸。

    顾相璟目光淡然扫过钱匣,眼中波澜不惊,淡淡地说道:“国公,令郎自出府后,一路纵马行凶,伤及无辜,毁损摊子上百,影响甚劣,所致损失约千贯。”

    “按律法,无论皇公贵族,亦或高官平民,都不得在闹市纵马,犯者杖责二十,双倍偿损。令郎还打伤众多民众,按律,当徙三千里。”顾相璟眼眸暗藏锋芒,直视安国公,字字铿锵,“国公,此事关乎国法,即便是令郎,亦不能例外。否则法纪荡然,民心难安。”

    “杖责二十?流放?”安国公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的儿子自幼锦衣玉食,从未受过皮肉之苦,又被这顾相璟踹了一脚,岂能再受这二十杖?更何况流放之苦?世间权贵子弟,谁人不曾犯错?给点银子,私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谁又会拿律法去较真?

    何为权贵?自是凌驾众人之上,特权加身。纵马过街,偶有冲撞,不过微末小事,这顾相璟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

    以安国公府的尊贵,又何曾遭受过此等羞辱。

    安国公怒目圆睁,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发出来,他面如寒霜,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顾相璟,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安国公府岂能任人宰割?子瞻可是三皇子唯一的舅舅,你要是敢动他,难道就不怕三皇子的面子,不惧皇家的威仪?”

    子瞻不过听闻三皇子已领要职,为姐姐感到高兴,又因先前犯下小错被禁足在家,憋得慌了,此番才会稍稍放纵了些,闹出些事情来。不过伤得都是一些庶民罢了,给些钱他们便要感恩戴德了,这顾相璟又何须如此大动干戈,不识抬举?

    然而顾相璟却无视他话里的威胁,淡然一笑:“国公,皇律昭昭,我不过是履行职责。今日之事,我自会如实禀明圣上,听凭圣裁。”

    安国公闻言,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心中暗自咒骂,这顾相璟果然是个硬骨头,油盐不进。他深知此事若真闹到圣上那里,即便自己是皇亲国戚,也难以逃脱责罚。

    于是,他强压怒火,面上挤出一丝笑意:“子瞻少不更事,确有不是,我自会严加管教。圣上日理万机,这等小事就莫要惊动圣上了。”

    言罢,他又以权势相压:“我安国公府虽不复当年之盛,但在朝中仍有些许威望。贵妃娘娘更是疼爱子瞻这个唯一的弟弟。你我何必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对彼此都无益。”

    顾相璟目光如炬,不为所动:“国公,若因私情废公义,则法纪不存。微臣不敢因私废公,更不敢欺瞒圣上。”

    安国公见状,知道此事无法善了,他脸色阴晴不定,怒极反笑道:“好!好你个顾相璟,你这是铁了心要让本公难堪!本公倒要瞧瞧,你能嚣张到几时!”

    “国公言重了。”顾相璟不卑不亢,拱手一礼,眉宇间透出坚定,“下官职责所在,还望国公海涵。至于嚣张与否,并非下官所虑,唯愿秉持公正,不负圣恩。”

    安国公咬牙切齿地瞪视着顾相璟,胸腔怒火翻滚,却无法宣泄。

    这时,郑天行匆匆步入堂内,先是对国公行了一礼,然后转向顾相璟,禀报道:“顾指挥,宫中急报。圣上已闻今日之事,命您即刻入宫面圣,不得有误。”

    顾相璟轻轻颔首,目光掠过安国公铁青的脸庞,对郑天行道:“安国公仁德,已备银钱两千贯,以恤民困。你代劳将银钱分发给受损百姓,并转达国公大人之诚意,言‘安国公大人诚心为其子之行道歉,必将严加管教,不复再犯。’”

    安国公闻言,面色愈发阴沉,却也无法反驳。身旁随从察言观色,机灵地从钱闸取出两千贯,恭敬地递予郑天行。

    郑天行领命离去。

    *

    玄慎厅内,烛火明亮,轻轻摇曳。

    舒苒华静坐在一张深褐色的檀木桌前,桌上是一册翻开的口供记录,她专注地翻阅着,这份记录详实,公正地记载了整个案情的来龙去脉,根本不必她再行参校。

    舒苒华心中泛起一丝困惑,顾相璟是想让她看什么?

    突然,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只见郑天行提着餐盒走了进来,他将餐盒轻轻放在一张红木圆桌上,随后将里面的香茗和糕点一一端出,对着她笑说道:“顾指挥特地吩咐,舒大夫可以先用些膳食,再慢慢查看口供,不必急于一时。”

    舒苒华轻声道谢,待郑天行告辞离去后,她瞥了一眼那叠口供,思索片刻,然后起身走至圆桌前,落座后,她一边慢慢地品尝着糕点,一边猜测着顾相璟的真实用意。

    *

    皇宫深处,永安殿巍峨耸立,殿宇高旷,气势恢宏。殿内,宫灯点点,香烟缭绕,金丝楠木巨柱雕龙刻凤,以金粉涂饰,光耀夺目。

    琉璃砖石铺就的地面光滑如镜,映照着殿堂中央那座璀璨夺目的鎏金龙椅,身穿龙袍的昭明帝正端坐其上,神色难辨。

    顾相璟眼帘微垂,静跪大殿,神色淡然地听着安国公老泪纵横的哭诉。安国公先言及自己对独子子瞻的溺爱之过,誓将重重责罚,严加管教。继而,他忆及安国公府与先帝的深厚交情,言辞间满是对过往恩情的缅怀与对今朝失职的愧疚,最后自愧难当,愧对先帝恩泽云云。

    昭明帝在听完安国公一番倾诉后,并未立即作出回应,面容深沉,神色难以捉摸。

    昭明帝的沉默让安国公愈发局促不安,他深知圣意难测,内心的不安与惶恐交织,不禁深深地低垂着头。

    殿堂内,一时安静得只有宫灯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安国公紧张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昭明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爱卿之心,朕已明了。但法度不阿,国法面前,朕也不能徇私。”

    安国公身体一震。

    昭明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缓缓说道:“念安国公府世代忠良,世子又属年少气盛,特予以薄惩,杖三十,闭门思过半年。安国公教子无方,罚俸一年,停职一月。如有再犯,决不轻饶。”

    言罢,昭明帝摆了摆手,安国公方才如释重负,深深地鞠了一躬,缓缓退下。

    顾相璟也跟着恭敬起身,退出殿外。

    对于昭明帝的轻拿轻放,顾相璟丝毫不觉意外。安国公先祖随太祖开国,功勋赫赫,虽至安国公这一代,有所衰败,但毕竟底蕴深厚。昭明帝此举,既显国法之威,又不失对老臣的体恤。

    况且,安国公府素来对圣上唯命是从,说一句忠心耿耿并不为过。而徐子瞻作为安国公的唯一子嗣,皇上必不会严苛以待。

    在步出大殿时,安国公隐蔽地看了顾相璟一眼,心中甚是不解:为何他不言一语,也不大做文章,与方才在玄甲司的坚拒之态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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