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阳光明媚。

    昨夜一场雨,把天空洗得湛蓝,树叶洗得翠绿。

    八点刚过,年轻人都还没起,小区里都是早上溜弯的老头老太太,三五成堆聚在花坛边,摇着蒲扇聊着天,时不时看向槐树下站着的年轻男人。

    男人身高腿长,站姿英挺,将一身衬衫西裤穿得高贵。生得也是一副好面孔,英俊得像某个记不起名字的名星。气质更加出众,仿佛破旧小区的一砖一瓦都是亵渎。

    老人家们眯着眼远远打量,猜测年轻人来这儿做什么,有人甚至起了给自家孙女介绍的心思。

    槐树下,程寅正在打电话。电话里的殷赟反复确认,得知程寅肯定能在下午赶回北城签约后,才放心地挂断。

    就在这时,程寅手机屏幕上弹出徐泽的消息,说他人已经到了南城,一切顺利。

    程寅给徐泽发了个地址,让他直接过去。发完消息,他看向二楼,不大的窗户被紫色碎花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二楼窗内,床头柜上倒扣着读了一半的《牡丹亭》。阳光透过紫色窗帘晒到床边,从粉色被窝里伸出一只嫩白纤手,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按掉铃铃叫着的闹钟。

    万朵仰面朝天,呆呆望了天花板一会儿,唇角慢慢上扬。接着,拥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才半坐起来,按下程寅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起。

    “睡醒了?”那边声音干净清透,像是在笑。

    万朵轻轻“嗯”了一声,像个逗点,隔断后面想说又羞于出口的话。

    一时间,两边都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程寅才问:“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万朵无声地笑,透过窗帘缝隙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飘着两团软绵绵的白云。

    “嗯,今天天气真好。”

    楼下,程寅也在看那两团兔子一样的云朵,笑说:“收拾好了,就下来。”

    万朵愣了一下,“你在楼下?”

    说完立刻跑到窗前,一把扯开窗帘。

    楼下花坛旁,他昨晚站过的槐树边,男人站在清晨柔和的阳光下,眉眼英俊,气质清绝。

    他扬头,朝刚睡醒的女孩儿笑,“不用着急,慢慢来。”。

    怎么可能让他多等。

    万朵眨了眨眼,下一秒返身冲进洗手间。

    镜子里的人顶着一头乱发,她懊恼地抓了两下,对着镜子傻笑起来。

    一刻钟后,万朵跑出单元门,远远地和花坛边的老人家们打着招呼,脚步却是一刻不停直奔程寅而去。

    “万朵,男朋友啊?”

    万朵笑着,算是承认了。

    “小伙子不错,等得有一小时了。”

    万朵依然笑着,到了程寅面前却有点不好意思,“来那么早,万一我不答应,你不就白来了?”

    “不答应你也是我未婚妻,”他接过她的背包拎在手里,另一手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先吃早餐。”

    小区旁边的一家小店,两人点了两笼灌汤包,一碗豆腐花,两杯豆浆。

    万朵一边吃豆腐花,一边问他怎么拿到的户口本。程寅正在慢慢吃着灌汤包,只说早上给高团长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就有人把她的户口页送到了酒店。

    万朵听得满头黑线。

    “你怎么跟高团长说的?就这么肯定我会答应吗?”

    程寅莞尔。

    “我又不是神,只是有备无患,”他喝了口豆浆,又问:“你呢,怎么想通了?”

    万朵把嘴里的灌汤包咽下去,俏皮道:“你大老远来陪我过生日,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程寅自嘲一笑:“原来是可怜我。”

    万朵点头,笑得眼睛弯弯。

    事实是——

    他告诉她的,遵从本心。

    从昨晚他说,如果睡过头了就当天意如此的时候,她就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今早醒来,脑袋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如果此刻他在身边多好。

    想每天都像今天,睡醒了就能看见他。

    很想。很想。

    一个小时候,两人到了民政局。

    程寅没着急带万朵进去,在门口的台阶上停住。

    “想好了吗?进去了,就不准反悔了。”

    万朵郑重点头,“不反悔。”

    “关于我,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我的个人情况、财产……有什么条件和要求,都可以提。”

    万朵想了想。

    确实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昨晚就想问。

    “你既然要和我结婚,为什么还同意解除婚约?”

    程寅挑眉,“你不该先问问我的财务状况?”

    万朵摇头,“我花钱不多,能自给自足。”

    “万一我负债很多呢?”

    “我分一半工资给你……”

    程寅失笑,就她那点儿工资。

    万朵又说:“姑父送我的洗车行收益也不错,只不知道够不够,要是不够的话……”

    她说得很认真,好像他真有很多负债似的。

    程寅觉得不能再逗她,怕她真把洗车行送自己了,连忙说:“够了够了,我负债不多,也能自给自足。”

    万朵笑眯眯地,意思是那该回答我问题了吧。

    程寅心里叹气。

    她想解除婚约,那就解吧,难不成还要他跪下来求她?倒是有很多手段可以逼她,但不想用。

    究其当时心境,无非是顺着她,成全她,没多想,小姑娘却偏要问到底。真要说出来,怕她又认为自己没诚意。

    他望了望天边,回神看她,说:“不破不立,先破后立,我解除的是他们给我们订的婚约,谛结的是你和我之间的婚约。”

    万朵点点头,看来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你呢,”她仰脸又问:“对我有什么要求?”

    程寅黑眸深邃,沉沉看她,郑重说:“我不离婚。”

    他见过朋友打离婚官司,太麻烦。为了财产、孩子、地位吵得不可开交,闹得很难看。他结婚是为了找清净,不是找麻烦。

    “无论有什么问题,我们商量着来,总有解决的办法,不要轻易否决我,和我们的关系。”

    万朵怔怔看他,用力点了点头。

    再无疑问,程寅让她稍等一下,朝门口一辆黑色汽车走去。车前早站着一个高大男人,带着副金丝眼镜,斯文儒雅。

    万朵看了几眼。

    好像……在哪里见过。

    两个男人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

    “程总,早上好。”徐泽恭敬问候,将手中文件袋递过去。

    程寅点点头,接过来,“辛苦你了,刚回国又让你跑一趟南城。”

    来南城之前,他也没想到会领证结婚,没带户口本来。刘禹琏和殷赟为下午的签约忙得不可开交,别的人对他的私人物品也不熟,想来想去,想到刚从法国回北城探亲的徐泽。于是让徐泽连夜去他家拿了东西,又赶早上第一班飞机过来。

    徐泽虽然在法国分公司已经独当一面,面对程寅还是保留了当助理时的习惯,谦卑道:“程总客气。”

    “在法国怎么样?”

    “应该没给您丢人。”

    程寅目露赞赏,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徐泽谦逊说完,目光不自觉朝台阶上看去,和万朵对视后,微笑点头。

    “没看错的话,”徐泽迟疑着:“是暴雨那天……”

    顺着徐泽目光,程寅也回头看向万朵,嘴里同时答着:”你没看错。”

    徐泽略感意外。

    小姑娘白色短款衬衫,浅蓝牛仔裤,乖乖巧巧的站在门口,和暴雨那天一样。区别只在于,那天的她神情落寞,眼里无光,而今天的她……

    婷婷婀娜,神采奕奕,像朵清早盛开的花。特别是在看向程寅时,笑意盈盈,眼波柔柔,十分美好。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程寅,也比一年前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亲和。

    “程总,新婚快乐。”他真诚祝贺。

    “谢谢。”

    时间差不多了,程寅回身去找万朵,二人相携进入登记大厅。

    徐泽没有立刻离开,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整整一年。

    去年暴雨那天,程总生日,两人互不相识,还是他下车给她送了一把伞。之后他被调去了法国,时隔一年回来,两人已经要登记结婚。

    缘份,还真是妙不可言。

    领了暗红色的小本本出来已近中午,两人婚后的第一餐是在民政局旁边的一家小餐厅解决的。

    因为程寅要赶下午一点半的飞机,他来不及回酒店,只能直接去机场。

    行李让司机从酒店送去机场。

    万朵想和程寅多呆一会儿,便送他去机场,到时候再和司机一起回来。她坐在副驾驶上,捧着暗红小本本左看看右看看,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

    旁边的程寅开着车,瞄了她好几次。最后看她把结婚证妥贴地放进背包的暗格里,又拉上了两层拉链。

    万朵一手抱着背包,一手拄着车窗,扭头往外看。

    机场高速两旁其实没什么风景,一片片在建的工地,十几座高高的塔吊矗立着,万朵却看得津津有味。

    仿佛天更澄净,花更鲜艳,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

    “喜欢什么样的房子?”程寅忽然问。

    万朵回头。

    “你现在住的地方不太安全。”

    万朵犹豫了一下,主要是考虑到庞郁有时要回来。她当时为了陪她,特意没住家里。

    “我和庞郁商量一下。”

    “你搬出来,庞郁才更有理由住到学校去。”

    万朵一想也是。

    庞郁现在每次夜不归宿,都很欠疚地提前给她打电话。

    “行,那我有空去看看房子。”

    “你专心上班,房子的事情我来办,你喜欢平层还是别墅?”

    万朵一怔,恍然明白过来:“你要在这儿买房?”

    程寅扬眉一笑,“总不能每次过来都让我住酒店吧,程太太?”

    程太太。

    好陌生又甜蜜的称呼。

    车子在机场高速上飞驰,前方道路笔直宽阔,车里冷气舒适宜人,万朵抱着书包,无声地笑开。

    半晌,才低低说了句,“都行,别离单位太远。”

    程寅点点头,记下了。

    到机场办了值机,司机那边有点堵,还没到。

    程寅看着还有点儿时间,带着万朵去了咖啡厅。程寅自己没点,万朵给自己选了杯冰美式,透明的塑料杯,杯壁上沾了一层水雾。

    程寅扫码付完款,接到司机到了的电话。去出发大厅拿行李的路上,万朵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呃……又苦又冰。

    再品一小口,还是这样。

    下行扶梯上,程寅看她两道细眉头拧在一起,漂亮的鼻子也皱了起来,问:“不好喝?”

    万朵撇撇嘴,实话实说:“太苦了,我不喜欢。”

    实在欣赏不来这种无糖无奶的乐趣,早知道就要她常喝的焦糖玛奇朵了。

    还很大一杯,怎么办?

    程寅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咖啡,直接用她用过的吸管自然地喝了一口,没有一丝犹豫和尴尬。

    万朵看着,心头涌起一股奇异的情绪。

    好像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他们是夫妻,是可以亲密地用同一个杯子,吃同一碗饭的关系。

    “好喝吗?”她问他,伸手去握他的手。

    “一般吧。”

    话落,电梯刚好到头,程寅反手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

    嘴里还残留着冰美式的苦,万朵心里却像灌了一大口甜腻的奶油。只是这种甜蜜没维持多久,就被即将分别的不舍弄得眼泪汪汪。

    安检口一溜排了七八条长队,程寅看了眼腕表,让她回去找司机。

    万朵磨磨蹭蹭,不想走。

    见面不到二十四小时,领证不到两小时。

    太短了。

    而下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

    她扯了扯他衣袖,又拉了拉他的衣襟。

    经过昨晚,程寅知道她不习惯在公共场合亲热,看了好笑,问:“要不要抱抱?”

    万朵眼睛酸涩,点点头。

    安检口声音嘈杂,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拿着仪器扫描每个过往的旅客。不少送别的亲人朋友,都眼睛红红的。

    程寅抬手将她轻轻揽进怀里。万朵顺势上前一步,圈住他的腰。她把脑袋靠在他温热坚实的胸膛上,吸着鼻子,想把这一刻永远记住。

    她抱的很紧,腰胯间被什么东西硌着也不愿意松手。

    “那块腕表,能继续给我吗?”她仰头,软软央求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程寅低眉看她,笑说:“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总不能不劳而获吧?”

    万朵眨眨眼睛,“什么本事?”

    “通常想从别人身上得到点儿东西,先得投其所好,讨他开心。”

    万朵想起他资料上的爱好——收藏笛子、名表……

    全是些费钱的爱好,她没能力投。

    “你平常喜欢什么?”

    她想投机取巧,但被识破。

    “自己想,”他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万朵眼眶渐红,有点委屈。她不是爱慕虚荣,就是想要一个他的东西在身边而已。

    而他的表,她带习惯了。

    只可惜给的时候不想要,现在想要又不给了。

    有什么在振动,是他的手机。

    他叹一口气,不知是因为她水润婉约的眼神,还是缠绕的琐事。

    他摸出手机,接通,万朵听见殷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她稍稍后退,终于有空理会那个一直硌着胯骨的东西,在他左侧西裤口袋。

    看形状,好像就是那块手表。

    昨晚亲眼看见他揣进去的。

    不知道是不是……

    程寅打着电话,眼睛却一直注意着万朵。见她盯着自己西裤口袋,一副小猫吃不到鱼苦大愁深的模样,不觉失笑。

    于是一手握着电话,一手端着咖啡,微微侧身,用眼神示意她自己去拿。

    他这意思是……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迟疑两秒,瞄了瞄四周,大着胆子把手探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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